賀心秧走到照片前面，眼睛盯著果果他姑。
果果他姑長得很女強人，說漂亮不至于，但是有股特殊的氣質(zhì)，會讓身邊的人很有安全感，她眉宇間有股英氣，一雙眼睛閃著聰慧，光是站著就像個發(fā)光體，吸引旁人目光。
果果他姑很有自信，從她嘴里講出來的每句話都很能說服人心，賀心秧不禁認(rèn)為，她當(dāng)檢察官太浪費，應(yīng)該去當(dāng)政黨的發(fā)言人。
賀心秧走進房間，找出換洗衣物，把果果拎進浴室里，打開熱水，放進沐浴精，打出泡泡，再把果果抱進浴缸里泡著。
沒進演藝圈的蘋果，不只喜歡幫小孩把屎把尿，還喜歡幫小孩洗澡，撫摸著他們身上的小肥油，她會為自己的身材感到很驕傲。
她發(fā)現(xiàn)果果脖子上掛著一塊從沒見過的玉佩，她拿起玉佩細(xì)看，那是塊晶瑩透亮的玉，上面刻著龍鳳呈祥，好像有些歷史了。
怪，這年代誰會在小孩子身上系玉，果果他姑是小說看太多嗎？
“果果，這是誰給你戴的啊？”
“爺爺�！惫幻鎿浦嫔系呐菖�，一面回答。
“哪個爺爺��？”果果家還有年長親戚嗎？她怎么沒印象。
“我爸爸的爸爸、我媽媽的公公、我姑姑的親生爸爸�！彼豢跉庾隽巳葑⒔�。
哇咧，她有這么笨嗎？需要他連續(xù)用三個身分來解釋自己的直系血親？
“死小孩�！币怆S語轉(zhuǎn)，話出口的同時，她一掌往他后腦巴下去。怕不怕把他打傻？不怕，太聰明會遭天妒，她是為他好。
可是果果的爺爺不是已經(jīng)去世很多年？連她這個隔壁鄰居都無緣見面，才五歲的果果怎么可能看過他爺爺。
她想想，推出合理解答，“這是爺爺給的禮物，姑姑幫你戴上的哦�！�
“不對，是爺爺親手幫我戴上的。”
果果無奈嘆氣，斜眼瞄她，她是不是頭腦有問題啊，明明就說是爺爺幫他戴的，怎么聽不懂？她應(yīng)該把腦漿掏出來，用鹽酸洗一洗。
賀心秧聽得全身起雞皮疙瘩，“爺爺親手”幫他戴上，果果見鬼了？
搖頭，她不相信怪力亂神，只信科學(xué)實證，尤其她念的又是幼兒教育，所以……果果的現(xiàn)象不叫做見鬼而是有創(chuàng)造力。
沒錯，幼兒經(jīng)常會和自己幻想出來的人物對話，當(dāng)父母的千萬不要大驚小怪，那只是創(chuàng)造力的起源，不要過度驚嚇，也不要帶孩子到廟里收驚。
“爺爺幫你戴上玉佩的時候，有沒有講什么？”她皺著眉頭，在他頭上搓泡泡。
他歪歪頭，認(rèn)真想想，回答，“爺爺說，我和姑姑有一場劫難，叫我不要把玉佩拿下來，它會幫我們化解�！�
“劫難”、“化解”？這是五歲小孩會用的詞匯？不行，她一定要把小說藏好，再過濾掉這個家中小孩不應(yīng)該看的書籍。
“還有呢？”
“爺爺說，隨遇而安，不管在哪里，只要保持一顆平靜心，就無畏無懼。”
“隨遇而安”、“無畏無懼”……賀心秧的眉毛快要結(jié)繩記事了……
下次果果他姑放假，一定要慫恿她帶果果到醫(yī)院檢查智商，說不定會驗出來，他是愛迪生或李白投胎。
“你爺爺還有說其他的話嗎？”
“他跟我說對不起，說他太早離開我們，如果他和奶奶、爸爸媽媽都在，我和姑姑就不會這么辛苦�！薄�
她的手停在半空中三十秒，緩緩嘆息，原來這不只是想象力，還有投射心理，果果認(rèn)為，自己辛苦又寂寞。
“還有嗎？”
“爺爺說，不管到哪里，我都不要害怕，因為姑姑會陪在我身邊�！�
“是，果果不必害怕。以前爸爸、媽媽離婚時，我也很害怕，常夢見自己被后母怪獸吞到肚子里，長大后才發(fā)現(xiàn)，根本沒什么好怕的，而且不只姑姑，蘋果也會陪你啊�！�
她講得很感性，希望引起五歲小男孩的共鳴，沒想到果果竟拍掉手上的泡泡，轉(zhuǎn)頭望著她，眼睛眨也不眨，表情認(rèn)真地說：“我覺得……”
“你覺得怎樣��？”她笑出可愛的蘋果肌，期待小天才的答案。
沒想到他語出驚人，說：“我覺得后母阿姨不像怪獸，應(yīng)該是她作惡夢，被蘋果吞進肚子里吧。”
意思是……她才是怪獸？
賀心秧歪歪嘴巴，似笑非笑，搖頭，“嘖嘖嘖，小果果……泡太久皮膚會皺皺的，我們把頭發(fā)沖干凈吧。”
她抬高手臂，手掌向果果靠近，嚇得他縮起肩膀往浴缸角落躲，啊……蘋果變成肉食恐龍，兩只圓圓胖胖的小肥腿頓時瘋狂地抖了起來。
“我姑姑有裝針孔攝影，她會知道你家暴我�！彼纱笱劬�，試圖恐嚇?biāo)?br />
“就算你姑姑屋子裝滿針孔，也不會在浴室里面裝啊，難道她想拍裸男裸女大集合？裸女就罷了，裸男……”她盯著他圓圓的小肥肚，也許十幾年后還勉強可以，現(xiàn)在……她緩緩搖頭，實在沒啥看頭。
“老師……蘋果老師……”
果果張著無邪的清純可愛大眼睛，努力裝萌，他咧開嘴巴一句句喊著老師，試圖誘發(fā)她內(nèi)心里所剩不多的良善基因。
可是，如同無法期待狗會說人話，無法期待蟑螂會集體自殺，所以也無法期待邪惡的壞老師，不逼白雪公主吞下毒蘋果……
于是，她假裝要把果果的頭按進水里。
“啊……救命……”
果果拼命掙扎，大大的肚子、短短的四肢，不斷在空中劃動，很像快要翻肚的小青蛙，好可愛……啊……
深夜十點鐘了，果果他姑還沒有回來。
唉，單身女子想在社會上混出頭，是很辛苦的咩，看來今天晚上她不能回家了，賀心秧關(guān)掉電腦，走進廚房，倒一杯牛奶，放進微波爐。
嗶嗶兩聲，時間到，她端出牛奶，一口一口慢慢喝掉。
比起她，果果厲害更多，不是指他的閱讀能力、數(shù)學(xué)概念，或者他被稱作小天才的實力，而是他莊敬自強、處變不驚，獨立到讓人汗顏的功夫。
不管有沒有人陪，他一定會在八點上床、看書，十點之前入睡，不吵、不鬧、不發(fā)脾氣，才五歲的孩子，相當(dāng)不容易呢，幸好他那么與眾不同，否則果果他姑真不曉得要如何顧全家庭和事業(yè)。
把杯子洗凈，走到果果房間前，輕聲開門，昏黃的床頭燈照在他小小的身子上，看得人心疼。
她走近，拿開他擱在床邊的書。六法全書？他還真是什么書都不挑，只是，他到底可以看得懂幾成？
她撿起果果踢到地板的棉被，心里想著：是因為太寂寞嗎？書成了唯一能陪伴他的朋友，于是來者不拒？
重新幫果果蓋好被子，她撥撥果果幾乎蓋到眼睛的頭發(fā)，頭發(fā)太長了，找個時間帶他去剪剪吧……咦？怎么這么燙，果果發(fā)燒了嗎？
賀心秧嚇一跳，跑進客廳找醫(yī)藥箱，翻出溫度計，回到房間，她把果果的頭扶正，想將溫度計塞進他嘴巴時，竟發(fā)覺果果口吐白沫！
怎么會這樣？是中毒嗎？不可能，她整天和果果在一起，幼兒園里的食物全校師生都有吃……若是晚餐出問題……
不會、不會，后母就算真要下毒，也只會想毒死灰姑娘，怎么會去毒隔壁家的小王子？！
若不是中毒……那……突然間，浴室里的那場對話跳出來。
“爺爺說，我和姑姑有一場劫難，叫我不要把玉佩拿下來，它會幫我們化解�！�
她下意識拉出他頸間的玉佩……幸好，還在……
天！她在想什么鬼啊，這種時候應(yīng)該找醫(yī)生，怎么是去找玉佩，她瘋了！她腦袋不清醒！
緊張讓她的腎上腺素大發(fā)飆，她奔回房間背起包包，再用棉被裹住果果，顧不得自己的個子嬌小，一口氣將他抱起來，沖出客廳，沖進電梯，沖到樓下大門口。
管理員叔叔發(fā)現(xiàn)她行色匆匆，馬上知道情況不對，匆匆問了幾句，他連忙推推和自己聊天的朋友，讓對方開車送兩人到醫(yī)院。
一上車，她立刻打手機。
“果果他姑，你下班了嗎？不管不管，不管怎樣，你現(xiàn)在要馬上下班……對，就是緊急狀況……果果不知道怎么了，他突然發(fā)高燒、口吐白沫……對，我要帶他到醫(yī)院掛急診……好、好，我穩(wěn)住……吸、呼、吸、呼……我不緊張……好，我知道、我穩(wěn)住……你一定要盡快趕過來�！彼彀驼f穩(wěn)住，一顆心卻怦怦跳個不停，講到最后聲音都哽咽了。
手機收線，她把冰冰的手心貼到果果的額頭。怎么會這么熱？是不是晚上洗澡洗太久？不對啊，洗澡時間和平常差不多，難道是她假裝要把果果壓進水里，害他嚇到了？
白癡，怎么可能啊，都過了那么久，要嚇到早就有問題了，而且他們又玩鬧了好一陣，果果才上床看書……那么到底是怎樣啊？
看著果果慘白的臉孔，她的心揪成一團，驚惶、恐懼，她嚇得幾乎不能呼吸，好像有幾百個人拿著棍子在胸口敲撞，把她的心搗成肉泥。
她拼命想找出一個理由，找到自己出錯的地方，可是……沒有，她找不到原因解釋果果來勢洶洶的病因。
她緊抱住果果，臉頰貼著他發(fā)燙的額頭，茫然無措。
果果爺爺，請您保佑他平安無事，果果還小，他很可憐，沒有爸媽已經(jīng)很衰，姑姑是女強人更衰，他的蘋果老師才剛滿十五歲，更是衰上加衰，他身邊沒有半個可靠的人，請您一定要在這種時候挺身保護果果……
她語無倫次、碎碎叨念，好不容易到醫(yī)院，護士拿儀器一測，也嚇著了，果果的血壓只剩下六十、四十，而心跳更降到五十以下。
布簾子一扯，急診室的醫(yī)生護士全擠了進去，賀心秧卻被推出來。
什么事都不能做，她只能在急診室門口來來回回，不停張望徘徊。
她合掌，祈求老天讓果果沒事，也求果果他姑快點出現(xiàn)，她的神經(jīng)已經(jīng)繃到極點，再也無法支撐。
她不斷打電話給果果他姑，可是他姑一通都沒接，她急得快吐血，卻沒有辦法可想。
時間走得很慢，她的心跳卻很快，快快慢慢之間，她失去了時間概念，彷佛經(jīng)過一個世紀(jì)之后，簾子終于被拉開，看見護士走出來，她一把跳上前，用力抓住她的手問：“果果怎么樣了？”
護士對她微點頭，輕拍她的肩膀。“你是姊姊嗎？放心，小朋友的生命跡象已經(jīng)穩(wěn)定下來了，醫(yī)生打算給他排幾個檢查好找出病因，你先去幫他掛號辦理住院，好嗎？”
聽見護士的話，賀心秧感動得痛哭流涕，太好了……沒事了，謝天謝地，果果的生命跡象已經(jīng)穩(wěn)定下來，她用力抹去淚水，握住護士小姐的手，頻頻點頭說謝謝。
“不要著急了，辦完手續(xù)把單子拿過來，我們馬上送他進病房�！�
“好，謝謝你，太感謝你了。”
護士朝她點點頭，心想：那么年輕的姊姊啊，肯定嚇得不輕，家里的大人呢？唉……算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再對她一笑，便到護理站處理小朋友的病歷。
賀心秧沒有果果的健保手冊，但她有今天剛領(lǐng)的薪水，把錢壓在胸口，提到半空的心終于重新回到胸腔里。
果果被送進單人病房里，賀心秧再打幾通電話給果果他姑，還是沒人接，于是她寫下簡訊，通知果果他姑，果果狀況已經(jīng)穩(wěn)定，并且把病房號碼傳給她。
她坐到床邊，握住果果的手貼在自己頰邊，她相當(dāng)自責(zé)，都是她不好，把一個健康的天才寶寶帶成這樣。
“對不起哦，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直到你活蹦亂跳�！彼吲e五指發(fā)誓。
看一眼手表，已經(jīng)凌晨三點，她設(shè)定好手機鬧鈴，提醒自己明天一大早打電話到幼稚園幫自己和果果請假。
她摸摸果果的額頭，再幫他拉拉棉被，精神松懈下來后，她突然覺得很累。
沒想到病房門在這個時候打開，賀心秧等了整晚的果果他姑終于出現(xiàn)。
看見果果他姑，積在肚子里的淚水忍不住狂飆，真討厭，現(xiàn)在才來，她都快嚇?biāo)懒艘�！雖然有點埋怨，但她表現(xiàn)出來的卻是又哭又笑，她沖上前，一把抱住果果他姑。
“醫(yī)生怎么講？”
“醫(yī)生說沒事了，不過要安排幾個檢查，確定果果怎么會突然這樣子。”
呼……果果他姑松口氣，高懸的心落定位，看著滿臉淚水的她，拍拍她的頭，真心感謝上天，讓蘋果一直在他們身邊�！皼]事就好，今天辛苦你了。”
賀心秧才要點頭，就發(fā)現(xiàn)不對勁，哪里來的血腥味��？她松開果果他姑，詫異地看著自己的掌心。是血嗎？她把手湊近聞聞，仰頭問：“你受傷了嗎？”
果果他姑沒回答，但全身力氣彷佛被抽干似的，身子一松，壓在她身上。
驚覺不對，賀心秧連忙用力撐住她，緩緩把她放在床邊椅子上。
“你哪里流血？”果果他姑穿著黑色套裝，賀心秧看不出她身上哪里受傷。
坐穩(wěn)后，果果他姑閉上眼睛，吸氣、吐氣，連續(xù)深呼吸幾回合后才張開眼睛，擠出一絲虛弱笑意�！疤O果，別急，我開車太急，剛才撞上路燈，暈了過去，醒來后才發(fā)現(xiàn)你打過很多通電話給我，你一定急壞了，對不？”
賀心秧沒回答她，忙道：“你出車禍？走，我?guī)闳旒痹\。”
“放心，我沒事�！彼呐馁R心秧的手背，俯下身看看果果，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輕聲在他耳邊說：“對不起，姑姑來晚了�！�
賀心秧想說：沒關(guān)系啦，果果一直在昏睡，他不知道你沒來。可是果果他姑好像很累似的，竟趴在果果身上，一動不動。
她怎么了？好不容易松下的心又被狠狠吊起，賀心秧猛抓頭發(fā)，才想著要到護理站找人幫忙時，事情發(fā)生了……
無數(shù)道綠色光芒從果果胸口迸射出來，那些光像五彩霓虹燈，飛快的在病房里轉(zhuǎn)動，不斷在墻壁上打出綠色光影，漸漸地，那些光束融合在一起，緩緩罩住果果和果果他姑。
那是什么？！蘋果怔住，下意識想把果果他姑推醒，可當(dāng)她的手碰上果果他姑時，像是被一記悶棍狠狠擊向后腦似的，她痛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