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覺得,雖然她父母雙亡,后娘苛待,過的日子比下人還不如,但天底下比她更可憐的人多的是,至少她還能待在這個充滿爹與娘親留給她美好回憶的地方,只是沒想到現(xiàn)在連這份唯一的美好都要被剝奪了……
丁香看著后娘徐氏,明明聽見的是件足以改變她生活的大事,她卻彷佛不以為忤,仍是像往常般的甜笑,而且還笑得分外甜美。
“您是說,“只”賣到李府十年是嗎?”
徐氏見她平靜地接受了自己方才說的事,反倒比當事人還要意外。
她懷疑的看著丁香。“只?你……不會覺得十年太長了嗎?”
“怎么會?”丁香知道自己的處境可沒有說不的權(quán)利,她看著徐氏,用力的微笑,還體貼的說:“泓弟要進京考試,賣身十年恐怕還不及路途一半的盤纏,女兒比較憂心不夠的盤纏要怎么辦……娘,您有法子嗎?”
啟泓是她后娘帶過來的弟弟,才小她一歲,一直養(yǎng)尊處優(yōu),但資質(zhì)甚差……事實上是魯鈍得很,她很懷疑他能考出個什么名堂來。
“不夠的盤纏你就不用擔心了!毙焓掀擦似泊。
需要赴京趕考的盤纏只是借口,丁香越來越大了,出落得像花一般,一天比一天更讓她覺得礙眼。
只要有丁香在,媒婆就不會注意到她那三個待字閨中的女兒,只要跟丁香站在一起,她的三個女兒就會相形失色。
所以,她寧可把丁香賣掉,再另外買一名奴婢來使喚,也不愿留下丁香,她老是覺得丁香這么逆來順受是包藏著禍心,有朝一日一定會養(yǎng)虎為患,還是早早把她趕出家門比較妥當。
“那女兒什么時候過去李府?”丁香輕快地問,就像此去李府十載,不是去為奴為婢,而是去當少夫人享福似的。
“當然是越快越好。”徐氏也不暗示了,干脆挑明了說:“如果能明兒個就去,那就再好不過了!
“那女兒明兒個就過去李府。”丁香嬌脆地說,還附贈開朗微笑一記!罢f實話,女兒早就想嘗試當奴婢的滋味了,我瞧隔壁蘭姐進了郭府為婢,每次回來都很開心,女兒就想,原來當奴婢這般快活啊,那女兒有朝一日一定要嘗試看看,如今有這機會,女兒實在太開心了,謝謝娘!”
可惡的丫頭!惹人厭的丫頭!那甜美的笑容看在徐氏眼里著實刺眼,目的達到了,她卻老大不爽快。
“我說你啊,到了李府,手腳可要勤快些,你要知道,像你這么老的姑娘,就算送人當奴婢也是沒人要的,若不是我跟李府帳房的管事有點交情,根本輪不到你進去,排隊要進李府為婢的沒有十個也有八個,可不要偷懶丟了我的顏面!
“是,女兒明白!倍∠阍谛闹锌嘈Γ矝]想到她都十七了,還會被賣為奴婢。
原以為只要把十八般武藝都學會了,什么事都搶著做,一個人當十個人用,這么一來就不會被趕出去了,怎奈后娘還是把她給賣了,一切當然只因為自個兒不是她親生的孩子。
而親生的呢?
碧紗窗下,那里有三名壯碩的女子排排坐。
她們不斷把點心零嘴往嘴里塞,頭上梳著時下最時興的富貴髻,身穿質(zhì)料上乘的綾羅綢緞,她們是她異父異母的姐姐們,是后娘帶著嫁進來的,閨名分別是夢月、夢仙、夢嬌,長得丑了點……好吧,長得可以說是慘不忍睹,個個血盆大口、虎背熊腰,所以至今乏人間津,個個都年過二十了還小姑獨處。
“天啊,她就是這點討厭!眽粼?lián)u著羅扇,一臉的受不了!懊髅魈齑蟮氖拢瑓s裝得不以為意,教人看了心里不快!
夢仙馬上附和夢月!笆前,愛裝模作樣的死丫頭,是我們才忍了她這么些年,以后總算可以眼不見為凈了!
“你們當她以后不會回來了嗎?”夢嬌冷哼著,不忘把核桃糕往嘴里送。“死丫頭臉皮可厚了,我看啊,她鐵定會三天兩頭就找機會回來!
丁香佯裝沒聽見三人的冷嘲熱諷,只滿臉甜笑的看著徐氏。“娘,去了李府,我還可以回來走動吧?”
她在意的僅僅只有這個。
她爹娘的牌位都在此,這是她出生長大的地方,每一處都有她與爹娘的回憶,尤其是后林,那一大片梅樹,每到落雪紛紛時節(jié),是她娘親最愛佇立的吹笛之處。
就算她在這個家里再沒有地位,她仍是把這個家擺在第一位。
“當然啦,你當然可以回來,不過——”徐氏眼睛一轉(zhuǎn),話中有話地說:“李府是何等大宅?下人見不著主子,主子管不到下人,你若回來,切記帶點銀兩回來貼補家用,宗兒、武兒、婉兒還小,還巴望你這個姐姐照顧,別忘了是你害得他們小小年紀就沒有爹的!
又提這個……丁香的心緊緊揪住了,但她展顏笑開來,一副不在意的模樣!芭畠好靼,女兒天天都謹記在心!
把她賣了,讓她身無分文的入府為奴也就算了,還要她自個兒想法子偷雞摸狗的撈點油水回來,真是把她利用得再徹底不過了。
然而,這是她的命,不接受又能如何呢?況且她害宗兒、武兒、婉兒沒有了爹是事實,他們又是和她同一個爹所生,她自然要盡心盡力的照顧他們。
反正她不是被逐出家門,是被賣身為奴,而且是她后娘自己說的,她還是可以回來。
況且,聽說李府對下人極好,這是她的福氣也不一定……對,一定是她的福這些年的苦日子讓她學會了自我安慰,只有這樣日子才能過下去,她呀,不再是爹娘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早就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