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由得再把她看了個仔細。
掉了滿臉的西瓜子之后,她腮凝新荔,鼻膩鵝脂,臉上沒有涂抹脂粉,卻透著自然的紅潤。
新月似的彎眉下是一雙秀美的眸子,微微上翹的長睫毛會隨著眼睛閃動而輕揚,顧盼生輝,渾身綻放著丁香花的清新氣息。
不管是冷淡待他的女人,或者是頻示柔弱的女人,他深知那些全是為了引起他注意的手段,然而她卻不一樣,她的故作不在意不是為了要引起他的注意,反而像是她的保護色,在保護她自己,然而那雙清澈的眼睛卻有如看透了世間的一切,他被她那純真中又帶著世故的氣質所吸引,無法移開目光。
注視了她片刻,皇甫皓飛終于進入正題!澳恪欠穸冕t(yī)術?”
老天!丁香驚奇地睜大了眸子,她眼底迅速躍上了一層戒備!肮訛槭裁磿@么問?”
她爹臨終前交代她不能行醫(yī),也不能泄露自己會醫(yī)術的事,而她也一直牢牢記在心中,但這個人為什么會問起這件事?
她爹過世之后,她就不曾為人看過病啊,即便是宗兒、武兒、婉兒病了,她也是去請大夫為他們醫(yī)治,不曾泄露半點自己會醫(yī)術之事……
“五年前,在下遭人暗算,在一處湖畔不支昏迷,有人救了在下,身上的馥郁香氣和你一模一樣!
他有意識之后,還是無法睜開眼睛,一直看不到救命恩人,但那馥郁香氣始終繚繞在身旁,令他至今難忘,也一直牽掛在心上。
“原來那個人是你!”丁香脫口而出。
當時他中了劇毒,整個人都發(fā)黑,她根本不知道他生得是何模樣,但清楚記得他體魄過人,結實高大,因為……呃,為了醫(yī)治他,她只能割開他身上黏滿干涸血液的衣衫,也看到了一些……呃,姑娘家不應該看的……部分。
雖然不應該看,但她爹說過,醫(yī)者仁心,她當時為了救他的命,也無暇想什么男女授受不親的事了。
“當真是你救了我?”皇甫皓飛立即緊緊盯著她,眸中驟地閃過一道異采,流轉著不同于剛才的光芒。
這份恩情,他欠的太久了,沒想到事隔多年,真被他找到了救命恩人。
對他而言,為了醫(yī)治而剝光他衣物的她,在他的認知里便是他的女人了。
“那時我剛好去湖邊玩,看見你倒在那里……”
丁香記得很清楚,那時她才十三歲,怕亂救人枉顧自身的安危會被她爹責備,她把他安置在湖畔小屋里,天天從她爹的藥房里偷偷帶草藥出去醫(yī)治他。
當他恢復了意識,好得差不多時,她爹就是在那時出外采草藥,失足跌到山谷下。
當時,她爹全身骨頭都碎了,就是神仙再世也難醫(yī)治,直到見到了她,交代了遺言才咽下最后一口氣。
也因為她爹一死,她的世界就整個都變了,她再也沒機會去湖畔小屋看他,接踵而來的恐怖生活,她每天都是哭到睡著的,根本沒有心力想到他。
她沒有想到自己還會見到他,而且,原來他長這模樣,這么近距離的看這張英俊的面孔,實在教人喘不過氣來。
“你師承何方?”皇甫皓飛眨也不眨的看著她。
當年,他中的是九毒教的極陰劇毒,她既然有辦法治好他,醫(yī)術自然不容小覷,而剛好現(xiàn)在營區(qū)又非常欠缺能獨當一面的軍醫(yī)。
明年吳軍醫(yī)就要告老還鄉(xiāng)了,那票小軍醫(yī)們又未成氣候,戰(zhàn)事一旦爆發(fā),高明的軍醫(yī)會對他很有幫助。
“先父是大夫,自小耳濡目染,只是懂得一點常識!彼难凵裉幾H了,丁香避重就輕地說。
“原來如此!被矢︷╋w雖然點頭,但他深知她絕不止懂些常識而已!澳愕尼t(yī)館在哪里?也在城里嗎?”
“醫(yī)館?”丁香瞪大眼睛!拔覜]開醫(yī)館,現(xiàn)在在李府為婢,所以不能在這里待太久,待會兒就得回去了!
“為婢?”皇甫皓飛右手抵著下巴,雙眸隱含著旁人看也看不清的莫測高深。“為什么?”
她明明醫(yī)術精湛,卻去為婢?
“這說來話長。”丁香面有難色,含糊其詞的說:“反正……就那樣了!
就算自己曾經救他一命,不算陌生人,但她也不可能向他吐露自己的事,而他也不會懂,說了也是白說。
那些只有老鼠蜥蜴蟑螂爬在她身上的恐怖夜里,哭到喉嚨都啞掉也沒人理她的日子,娘過世了,爹過世了,后娘露出了真面目,她爹下葬隔天立即把她關進柴房里,整整三天不給她吃喝,接著把她趕到雞舍,從此她有一整年是在雞舍睡的……
所以,她一夜長大。
現(xiàn)在的她,早已明白這世上她只有自己可以依靠,她得堅強的保護自己才行。
“你剛剛說李府是嗎?”皇甫皓飛摸摸下巴,不懷好意的粲笑著。“是汴河旁的李府嗎?”
丁香點頭!笆堑!
看來他對淮玉城很熟啊,是城里人嗎?但她確實沒見過他呀。
皇甫皓飛饒富興味的又看了她好一會兒,確定自己沒有見過她。“你是什么時候進李府的?”
“一年半前!彼男奶涌炝。
他問這些做什么?難道是要去找她?
天啊,怎么可能?
她連忙別開眼,不敢讓他看出自己的燥熱,因為連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這樣。
“你叫什么名字?”看她臉紅心跳的模樣,皇甫皓飛更加故意的直盯著她看,一直、一直看。
“我叫丁香,丁香花的丁香!彼芟胍魺o其事的看著他說話,但做不到,她的心不由她控制,跳得飛快。
驀然,一只麻雀跳到窗臺上,她看見茶樓外不知何時已然彩霞滿天,這可不得了,她驚跳了起來。
要命!混太久了,回去非挨罵不可!
“我真的得走了!公子!柯家大叔一家三口的事就有勞你了,感激不盡!”
皇甫皓飛看著她匆匆離去,也不留她,但牢牢看著她的目光中漸漸有股邪邪的味道。
他意味深長地說:“后會有期了,丁姑娘。”
丁香先找了個僻靜的角落,匆匆忙忙的把臉上的偽裝弄好,這才趕忙奔回府中,回到房里也不先坐下來歇歇腿,她迅速打開荷葉,拿出里頭的茶糕和梅糕。
“喏,知秋樓的茶糕和梅糕。”
看到那兩塊精致的茶糕與梅糕,原本懶洋洋側躺在床上的彩兒眼睛一亮,立即就下了床走近桌子!罢媸侵飿堑牟韪?這是打哪兒弄來的?”
她當然聽過知秋樓的茶糕遠近馳名,不特別預定吃不到,有錢也買不到等等,所以丁香帶回來,她才格外地覺得奇怪。
“是布莊的林夫人賞給我的!倍∠沩樋诤a道,遇到那個人的事,牽涉到她懂醫(yī)術之事,所以她避開了。
“兩個都給我吃嗎?”彩兒連眼睛都快流口水了。
“當然,你快吃吧!”看見彩兒吃得開心,她也開心。
她一進李府就跟彩兒同房,彩兒雖然小她一歲,但六歲就進府了,把她賣掉的叔叔嬸嬸從來沒有來看過她。
說起來她跟彩兒算是同病相憐,彩兒的娘過世前把她托付給她的叔叔嬸嬸,但她娘一過世,她叔嬸就把她賣了,際遇跟她差不多。
“你知道少爺回來了嗎?”彩兒一邊心滿意足的吃著茶點,一邊眼眸閃閃發(fā)亮著,擺明了很是愛慕少爺。
“是嗎?”丁香很驚訝,她進府一年半,從未見過這府第的主人,只知道大家都稱呼他為少爺。
“要是我能有機會跟他說說話該有多好,我想我會開心得昏過去。”彩兒如癡如醉地說。
丁香也好奇起來,因為彩兒常把少爺掛在嘴邊,像什么少爺生得有多俊秀斯文,如寒星般的雙眸教人心跳不已,說話的語氣有多震懾人心,不但英姿勃發(fā),還威武不凡,從來不會責備下人,只可惜他兩、三年才會回來一次,回來也待不久,最多一個月就又會離去了……等等諸如此類的消息。
那是彩兒口中的少爺,但她認為少爺再好看,也不會比她下午遇見的那個人好看。
她從未在城里見過那樣好看的人,對著他心跳加快是太輕浮了些沒錯,但她只偷偷的想,應該沒關系吧?
他說后會有期……他們怎么可能會再見面嘛……
“彩兒!”有人在拍打房門,是下人當中比較年長的蕓娘。“少爺回來了,李嬤嬤說要打掃臨風閣,叫你過去!
“知道了,這就去!辈艖曷,彩兒放下吃到一半的梅糕,突然劇烈的咳了起來。
丁香于心不忍的為她拍背。“瞧你咳的,我去吧!你好好休息,不然明兒個又會咳不停了!
彩兒體弱多病,善良又膽小,連只螞蟻都不敢捏死,她也就當成自己妹妹,分外照顧著。
“丁香……”彩兒感動地抬眸看著她,輕嘆了口氣。“如果沒有你,我真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丁香一笑。“說什么傻話,等會兒吃完快點休息吧!”
丁香到了整座宅第最雅致的臨風閣,卻罕見地看到大總管趙千嵐親自指揮奴婢在里里外外的打掃。
“你—過來!壁w千嵐看到她,忽然蛾眉微挑的把她叫過去。
“是!倍∠阌仓^皮走過去。
她一直頗為忌憚這位美艷過人又精明能干的大總管,能閃多遠就閃多遠,以免被她發(fā)現(xiàn)自己私下在跟其他奴婢做交易的事,到時外快沒得賺,她也不必回家了,后娘是不會歡迎她的。
“聽說你下午出府時,目睹了柯軒漢被擄走的經過!壁w千嵐不快地問道。
“是的!倍∠愎Ь磻穑髿獠桓掖宦。
趙千嵐擰著眉心,萬般無奈的看了她好一會兒才道:“你把經過詳詳細細的說給我聽,不得有半點遺漏!
趙千嵐那怪異的打量令丁香更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笆!
但她實在納悶,大總管為何要問她這件事,又是從哪里聽說的?
然而她只是個小奴婢,大總管不追究她去布莊的路上為何會出現(xiàn)在金陵門大街上就已經謝天謝地了,她哪敢反過來問大總管什么。
不過,那個人說會想法子讓柯家父子三人平安無事,他真的會遵守諾言嗎?
他看起來就是個謎,自己可以相信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