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已矣,來者可追……可惜她已經沒啥好追的,她的心已經死了,有的僅是沒有靈魂的軀殼,再活著,也是為了一句承諾而已。
“我知道你跟齊暐的感情很好,但畢竟他已經走了一年,而你的日子還是要繼續(xù)過下去不是嗎?老惦記著他,你怎么會快樂?”
“……”
“忘記他吧!映瑤,這世上還有很多好男人等著你,你這樣幫他守喪,他在九泉之下也會不開心。”
“我不要!睆姆鄞酵鲁隹诘脑捿p輕地,似乎不帶重量,卻代表比金石堅定的決心。
她故意不要忘記他,她故意要把自己封閉起來,倘若暐在九泉有知會不開心,那更好,就讓他不開心!這是她對他的小小報復,誰教他把她一個人留下來?誰教他不準她一起走,他們明明說好生同衾死同穴……
他們明明說好的。
“看你這硬脾氣,我光看都替齊暐感到難過!绷纸汩L嘆。
“……”裘映瑤別開目光,粉唇抿成倔強的弧度。
別跟她說難過……活下來的人才真正難過。死去的人兩眼一閉隨塵土而逝,什么感覺都沒了,那么她呢?誰來分擔她的悲傷痛苦?從前讀訣別書的時候太年輕沒有感覺,到現在她才深刻體會,原來這是無法承受之痛!與其使我先死也,無寧汝先吾而死。這是多么情深意重的意念,不像他、不像他,好狠的心!
“映瑤!币娝聊,林姐還想再勸,不料她先一步截斷她的話。
“林姐,你別勸我了!庇超帉P牡皖^辦公,表示話題結束,不愿讓她看見自己泛紅的眼眶!拔疫@樣,很好!
真的很好。
很好?到底是哪里好?林姐好幾次欲言又止,可是見到她倔強不愿多談的神情,再多不舍終究吞回肚里。
情這個字,總得她自己走出來才有用啊!
。
今年最強的冷氣團報到。她記得氣象報告是這樣報導的,呼吁民眾要多穿衣御寒,小心流行性感冒肆虐,可惜已經晚了。
“咳咳……咳咳咳……”裘映瑤拿圍巾蒙住口鼻,仍掩不住寒風刺骨,她不斷咳嗽,忘記這是入冬以來第幾次遭到感冒病毒襲擊,好像之前的病還沒痊愈,又染上新感冒吧?
無所謂了,反正自從暐不在后,她的身體就一直這樣了。
裘映瑤搓搓冰冷的小手,關門下車,走向對面的辦公大樓。
今天勉強稱得上幸運,在公司附近找到一個好車位,或許在寒流來襲濕冷的一月天,大家不想提早出門,還賴在溫暖的被窩里取暖吧!
眼前的景象模糊不清,甚至出現好幾個疊影,整顆腦袋昏沉沉的。這回的流行性感冒病毒異常兇狠,讓她鼻塞頭疼,連續(xù)吃三天藥都不見好轉,醫(yī)生說虛軟嗜睡是吃感冒藥的副作用,要她待在家里多休息,但她不要,她不要生病時一個人待在空蕩蕩的房子里,那會讓她滿腦子胡思亂想,想念暐想到瘋狂。
裘映瑤心神不寧地橫越馬路。
“小心!”警告聲才在耳畔響起,她的身體已被用力扯入溫暖胸懷,一輛聯結車急按喇叭從她眼前呼嘯而過……
幸好,千鈞一發(fā)。
“你沒事吧?”頭頂上,低沉醇厚的男性嗓音問道。
這感覺……這聲音……裘映瑤嬌軀瞬間僵住,心快從嘴里跳出來了。她揚睫,所有的期待欣喜在看清對方后被兜頭澆盆冰水。
懷抱像暐、聲音像暐,但這不是他的眼、他的眉,他俊逸秀美的輪廓和粗獷陽剛的暐截然不同,抱住她的是全然陌生的男子,不是暐。
淚水冷不防沖進眼眶,裘映瑤全身力氣像被抽干了,她緊咬住下唇,笑自己傻!
當然不會是暐,暐已經走了一年,不成黃土也變枯骨一堆,她到底在想什么?還期待什么?就算她蹲在路旁哭到天荒地老,他也不可能從九泉地府上來見她,她早永永遠遠失去他了……
“你還好嗎?”看著懷中似曾相識的女子,元御不禁心一驚。
他認出她就是那天在墓園和自己擦身而過的女子,也因為他的眼力極好,他不由驚訝她的改變。
她的粉搽得極厚,像是掛在臉上的虛假面具,將她的清美脫俗遮掩徹底,黑色套裝陰沉地像中古時期的嚴肅女管家,金邊細框眼鏡雖不至于是遠古產物,但絕對和美觀流行沾不上邊,在在營造出一種難以親近的冷漠氛圍。她──
在刻意哀悼什么嗎?
“……謝謝。”定下心神,裘映瑤幾乎是立刻退出他的懷抱。她聲線清冷,態(tài)度疏離,短短一秒已在他們之間隔出鴻溝。
“你真的沒事?”元御忍不住再次確定。
他從沒想過還會再見到她,他原以為他們的緣分僅限于那日驚鴻一瞥而已,或許她的外表變了,可是她的蒼白單薄依舊,而她就這樣簡簡單單讓他掛了心。
“我很好!辈幌胗曀P心的目光,映瑤別過頭低語。
他熟悉的嗓音讓她既想念又心痛,對暐的思念有如潮水般涌上。
“你……你剛才有看到對向來車嗎?”元御話聲微頓,短暫思考過后決定問出口。不是他存心冒犯,而是她的態(tài)度令人懷疑。
聞言,映瑤藏于鏡片后的美眸圓睜。他這句話是什么意思?他懷疑她存心尋短?這男人好大的膽子,居然這樣懷疑她?!
“如果我說錯話,我向你道歉!币娝兞四樕\懇表達歉意。
他純粹關心,只是這樣而已。
“……”想罵他,偏偏又氣弱地說不出話。在那一瞬間,難道她有看見對向來車嗎?
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或許有,或許沒有,她記不起那時在想些什么?腦中一片空白,記憶出現斷層。她無法理直氣壯回答眼前的男人,因為雖然她答應暐絕不尋短,但她卻不能確定自己潛意識沒有這么做。
她想不起來了,她不知道、不能確定,或許在暐離開她的剎那間,她早陷入瘋狂吧!裘映瑤突然想起失約許久的心理治療師,上回見她是半年前的事,或許最近該抽個時間去看她。她的精神再繼續(xù)恍惚下去,遲早有天會分不清虛幻與現實。
“小姐?”她蠕動的粉唇像是要說些什么終究沒說出口,元御試探地問。
深深看他一眼,裘映瑤一言不發(fā)轉身就走。她知道自己這種行為很無禮,很不知感恩,可是無所謂了,她不在意他會用什么眼光看她。
他只是茫茫人海中的陌生人,他的感覺與她無關,反正他們以后不會再碰面了。
。
“請大家歡迎元顧問,他是總經理的好朋友,剛從紐約回來,特別受邀來當我們公司的顧問……”
“各位早安,我是元御,初來乍到,有不懂的地方請各位多多指教!痹L腿向前跨了兩步,原本就斯文俊美的他,笑起來的時候黑眸彎彎更有魅力。
這是老天故意開她玩笑嗎?
耳邊猛然響起熱烈掌聲,站在角落的裘映瑤不敢置信地看著臺上俊逸挺拔的男人,她不禁懷疑起這世界到底有多小,能讓路上巧遇的男子搖身一變成為她公司的顧問?
想到日后有很多機會會再見到他,聽著明明和齊暐相同卻不是他的嗓音,她的心情便沉落幾分。對她而言這是最殘酷的酷刑吧?
垂下美眸,將悲傷情緒隱斂眼底,裘映瑤腳跟一旋,無聲無息隱入人群中。
“裘主任!裘主任!”有時候人想躲,老天偏不讓人稱心如意。裘映瑤才剛轉過彎,身后就聽見談經理的叫喊。
“我在!辈磺樵傅赝O履_步,裘映瑤慢慢轉身,一如往常的平靜神情隱藏她真正的情緒。
“元顧問,這位是裘映瑤裘主任。她對公司的各項規(guī)定和作業(yè)流程非常清楚,簡直就像活動規(guī)章,有任何問題找她就對了。”談經理熱心地向元御介紹。
“是你,早上──”看見是她,元御驚訝,黑眸闇芒一閃而過。
“元顧問,你好,我是裘映瑤!彼换挪幻財嗨脑挘蛔屗言捳f完,上了厚粉的嬌顏缺乏表情。
“元顧問,你們認識?”談經理驚訝地看看元御,又瞧瞧裘映瑤。
“不,我們只是……”想起今早的相遇,元御話到嘴邊頓住,他伸手,極具親和力的笑容似乎遺忘她稍早的無禮行為!澳愫茫弥魅,請多多指教!
他的善意并沒有換來同等的回應。
瞥了眼他寬厚的大掌,裘映瑤沒動作,僅是淡淡點頭示意。
頓時,元御停在半空中的手顯得非常尷尬。
看來她若不是患有失憶癥,就是存心與他畫清界線,而元御覺得后者的可能性大點。
“咳咳,裘主任個性比較拘謹害羞,和男性同仁向來很少肢體接觸。”談經理干咳兩聲,急忙打圓場!安皇轻槍υ檰枺龑φl都一樣。”
“原來如此!边@是第二次了,她毫不掩飾的拒絕,會是他的錯覺嗎?她似乎對他帶有敵意。
“談經理,如果沒其他事情的話,我先回辦公室!濒糜超幈荛_元御的眸光,低語。她向來不會說虛偽客套的場面話,更何況對于這位元顧問,她只想閃得越遠越好。
“好,你先去忙!闭劷浝磉B忙點頭說好,一板一眼的裘映瑤也頗令他傷腦筋,偏偏在短時間內想熟悉公司流程,請教她是最快的方法。
朝他們輕輕點頭,裘映瑤翩然轉身消失在長廊另一頭,如同她想表現出來的感覺,淡淡地、無聲無息地,最好忘記有她的存在。
好冷的女人,就像塊千年不化的寒冰。元御瞇細俊眸,目光落在她纖細的背影。凡是想靠近她的人都能明顯感受到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離。
嚴格而論,這種女人不討人喜歡的,冷淡、陰沉,甚至不帶善意,可他就是對她留了心,僅是那日短短一瞥真帶給他這么大的影響?
到底是她的悲傷影響了他?還是她冰冷的表象引起他的興趣?
“元顧問,總經理還在辦公室等你,他說要和你聊一聊!闭劷浝淼脑挻驍嘣乃季w。
“當然,麻煩談經理帶路。”揚起笑,元御舉步跟在談經理身后,忍不住地,他又回頭看了眼她消失的長廊,心里反覆出現這個名字。
裘映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