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三三兩兩有行人，還有些趕著驢子帶著孩子要去趕集的百姓，吱吱喳喳邊趕路邊聊天，還不時夾雜著幾下突然爆出的大笑聲，顯然是有人說了什么笑話，或是誰又不小心干了什么蠹事，引起了同伴一陣哄堂大笑。
他們曬得黑黝黝的臉上帶著樂天命知的笑容，騎著小毛驢，拖著小板車，手里拿著根胡蘿卜，喂了小毛驢一口，自個兒再啃一口，一邊哼著山村小調(diào)。
馬兒小碎步經(jīng)過他們時，冷如冰不禁緩下動作，羨慕地看著他們臉上單純的笑容，神情有些看怔了。
蝶谷的教眾與百姓們臉上也常帶著這樣的笑容，他們生活得很開心，每天都高高興興的。
可是為什么一樣身在五毒教，一樣身在蝶谷，她卻覺得自己壓力與日俱增，一天比一天更緊繃，一天比一天更煩惱？她不是擔(dān)不起責(zé)任的那種人，卻在匆促間被迫接掌大位之后，變得越來越不快樂了呢？
“原來問題全出在我身上�！彼哉Z。
她從來不是一個有耐性的人，就算喜歡誰或討厭誰，冷調(diào)的性子一般是同等對待。
管理教務(wù)也非她所長，她只是本分地接下這個燙手山芋，然后當(dāng)一天和尚敲一天鐘。雖然這鐘敲得也響也好，但不知怎地，敲鐘的人和被敲的鐘，就是各自覺得別扭、古怪、不對勁。
她真的不適合當(dāng)一個服務(wù)人群樂善好施的大好人。
那么，她到底適合做什么呢？她這么個人，存在這世上的意義又是什么呢？
她深深苦惱了起來。
路晉聽見她的自言自語，不禁側(cè)過頭看著她。
“想什么想得這般入神？”他心下微微一緊，有點(diǎn)想伸手撫平她彎彎細(xì)眉之間打結(jié)的皺褶。
冷如冰愁眉苦臉地望向他，猶豫了一下。“不關(guān)你的事�！�
“說來聽聽嘛，一人計短兩人計長，說不定我能幫上你的忙�！甭窌x微笑哄誘著。
是這樣嗎？
她懷疑地打量著他。不過聽聽地位超然的第三者的意見，說不定真會有不一樣的見解。
雖然這家伙一張臉皮子太俊了點(diǎn)，背景太神秘了點(diǎn)，不過無可否認(rèn)，他的腦子的確比一般人還聰明狡獪些。
她勉強(qiáng)道：“也好�！�
路晉笑了，一副洗耳恭聽狀。
“你覺得……就是依你這些天和我相處下來……”她遲疑又吞吞吐吐地問：“你覺得……我適合做什么行業(yè)好？”
路晉沒想過她會問這個問題，不禁一怔。
還以為她要問一些女孩兒家的心事或是煩惱，沒想到竟然是這種一本正經(jīng)的生涯規(guī)畫問題。
“你不是退休了嗎？”他有一絲迷惑。
“我退而不休不行嗎？”她沒好氣道，“我只是厭倦了當(dāng)五毒教的副教主。明明是榮譽(yù)職，卻是大大小小事都得管。你知道我是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不能再繼續(xù)這樣下去了嗎？”
他忍住笑意，同情地望著她，“什么時候？”
“就是左護(hù)法的三歲小孫子拿了兩張草紙，光著屁股要我?guī)退恋臅r候�！�
“噗！”他被口水嗆到。
冷如冰神情認(rèn)真，苦惱地瞪了他一眼�！靶κ裁�？我說真的�！�
害她拿著那兩張草紙，雙手微微顫抖，瞪著眼前光溜溜沾著可疑黃漬的小屁股，天人交戰(zhàn)。
“抱歉�！彼鄣仔σ鉂鉂猓ひ獍蝗坏乜粗��！澳敲茨悴亮藛幔俊�
“……擦了�！彼镣吹爻姓J(rèn)。
也就是這樣，她才會大受打擊，說什么都要拋下這一切離教出走，要過屬于自己真正的人生。
“哈哈哈……”他終于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雖然他的笑聲爽朗好聽極了，冷如冰還是狠狠給了他個白眼。
這么悲慘的事，他居然還笑得出來？真是一點(diǎn)同情心都沒有。
“對不起，”路晉邊笑邊拭去眼角的淚水，深呼吸了好幾回才勉強(qiáng)抑住，清了清喉嚨，眼底笑意閃動�！啊婵蓯�。”
“可愛？”她不敢置信地盯著他。“如果你看到小狗子屁股上那團(tuán)粘乎乎的……”
“我不是說他，我是說你�！彼粗�。
“我？”她一呆。
“對，你真可愛。”他眸光透著一抹不自覺的溫柔，低沉道。
冷如冰呆呆地望著他，直到馬兒差點(diǎn)撞上一根斜生出來的大樹枝椏。
“當(dāng)心！”路晉急急出聲，同時大手抓住了她的韁繩。
她臉一紅，趕緊驅(qū)馬繞過，不忘喃喃嘀咕：“這樹是怎么回事？干嘛亂長一通呢？我們還要多早晚才能到得了下個地頭？我們會不會是迷路了？應(yīng)該不會吧？啊，今兒個天氣怎么這么熱……”
冷如冰就這樣心虛地沿路絮絮叨叨自問自答，直到紅得發(fā)燙的雙頰漸漸冷靜了，才慢慢恢復(fù)正常。
路晉卻是一路瞅著她可愛的呆樣，笑得好不開懷。
***
一天過了又一天。
雖是春暖花開，可在日正當(dāng)中疾馳趕了五十里路，冷如冰卻是忍不住偷偷瞥了身畔并肩騎馬的他。
甭說是尋常人了，就算是略懂武功、身子骨硬朗一點(diǎn)的大男人，騎在馬背上這么顛了半日，都得腰酸背疼屁股發(fā)麻。
可他沒有武藝，能頂?shù)米∵@么快馬奔馳了半日，都還沒稍加歇息嗎？
“喂！”在她來得及阻止前，話已沖口而出�！扒懊嬗虚g野店，咱們停下來歇歇腿，喝口水吧？”
路晉側(cè)頭望著她，眸底透著一抹關(guān)心�！澳憷哿�？”
開玩笑，她可是一身好本領(lǐng)。
“我？我才不……”看著他額際隱隱有汗，白皙的臉龐被陽光微微曬紅，她一呆，低咒了一聲，只得硬著頭皮道：“對啦，我累。”
他點(diǎn)點(diǎn)頭，“好，我們歇一會兒�！�
雖然他只是簡短幾個字，可是冷如冰聽在耳里，不知怎地心頭微微發(fā)燙，腦子有點(diǎn)暈眩。
她急忙低頭斂眉，目光落在緊握韁繩的指節(jié)上，默默做了幾個深呼吸。
剛剛是怎么回事？
怎么會像是氣一時沒喘上來的樣子？
“我累了嗎？”她迷惑地喃喃自問。
片刻后，他們在簡陋的小野店門前翻身下馬，冷如冰打量著野店和四周，確定沒有埋伏，這才轉(zhuǎn)向他。
“行了，咱們進(jìn)去吧。”
路晉微笑點(diǎn)頭，大手很自然地牽起了她的小手。“走�！�
她心一震，雙頰不自覺漲紅了，頓住腳步�！暗�、等一下！”
“怎么了？”他不解。
他的手掌溫暖有力，牢牢地握著她的手……她猶豫地盯著他牽起的手，“為什么要牽手？”
“我們是未婚夫妻�！彼麪栄乓恍�。
“可那是假的�！彼行┬幕�，不自在地就要抽開手。
“現(xiàn)在不開始在人前裝模作樣，屆時誰會相信你真是我的未婚妻？”他低首笑問，大手?jǐn)�得更緊。
“少騙我，你們漢人不是最守禮節(jié)的嗎？就算是未婚夫妻，也不能當(dāng)眾勾肩搭背卿卿我我�！彼∧樒娈惖陌l(fā)燙起來，再度試圖抽出手。“我警告你最好馬上放開我，要不然我就——”
“啊，原來你想毀約�！彼麌@息道。
“不是，我冷如冰向來一言九鼎，怎么可能毀約？我只是……”她急忙抬頭，驀然望入了他黝黑深幽的眸底。
原來不知幾時他已低下頭，臉龐離得她好近，目光緊緊注視著她，透著一抹溫柔。
她心跳加速，屏住了呼吸，全身僵硬得不知所措。
該……震飛他嗎？
可是他這么靠近她，她可以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好聞的味道，還可以感覺到他呼出的熱熱氣息……她的心跳得好快、好快。
小時候被苗阿青不小心放出的毒蛇追的那一次，她的心跳還沒跳得現(xiàn)在這般沸騰急促。
“小冰�！彼職馊琪�，灼熱而誘惑。
“我、我不是小兵，我沒當(dāng)過……兵�！彼笸肆艘徊剑捳f得有些結(jié)結(jié)巴巴。
路晉笑了，笑聲低沉而迷人。
她的背脊竄過了一陣酥麻戰(zhàn)栗感，膝蓋倏地一軟——
他強(qiáng)壯的手臂及時接住了她，眼底笑意更濃�！爱�(dāng)心�！�
“謝謝……”她伸手揪著他胸前衣衫，柔軟的柳腰敏感地感覺到他臂彎的力量，腦子暈暈的，胸口緊緊的……發(fā)燙。
“以后你叫我晉郎，好嗎？”他的眼神熾熱，沙啞道。
好……一百個好……一萬個好……
她迷迷糊糊的，險些沖口而出。
馬兒突然一聲嘶鳴，噴氣跺蹄了起來。
多虧這一些聲響，她昏沉沉的腦子瞬間驚醒了過來，急急推開他。
“姓路的，我警告你，你別想跟我玩什么花樣！”她雙頰緋紅，眸光惱怒而發(fā)亮�！拔�、我沒答應(yīng)過讓你……讓你……”
讓你碰我、摟我、對我這個那個……
“讓我什么？”他凝視著她，唇角似笑非笑。
她小嘴微張了半天，最后只能擠出一句：“我沒答應(yīng)讓你叫我小冰那么惡心巴啦的小名�！�
他挑眉，唇畔笑意更深了。“嗯？”
“嗯什么嗯？”她總算緩過氣來，不自在地別過頭，胡亂拍了兩下馬兒的肚子。“還有，什么晉郎、屎殼螂的，肉麻死了�！�
他笑了起來。
聽見他爽朗愉快的笑聲，她更不敢望向他。“總之，本姑娘說過的話絕不會反悔，我說了會幫你就是會幫你，只要你別隨便……那樣�！�
“哪樣？”他眸光炯炯明亮。
她小臉一紅，“就牽手、摟腰……這樣�！�
“我不答應(yīng)�！彼芨纱嗟氐�。
“不想活了你——”
“先聽我的理由好嗎？”他溫言勸道。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笆裁蠢碛�？”
“你要退出江湖，離開五毒教對不對？”
“對�！�
“可是你的教眾們顯然對你愛戴有加，十萬火急要把你找回去，對不對？”
“對啦�！彼脨赖爻姓J(rèn)。
不過他們不是出自愛戴，而是因為教主開溜，副教主又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