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一個人送去?”她最怕去義莊了。
童蕓香一臉失笑,知道小丫頭最怕鬼,第一次帶她去,看到棺材還嚇暈過去,把后腦勺撞出一個腫包!芭率裁矗坑譀]要你進去,你就站在外頭,張伯看到自然會出來招呼,你若不肯,那我送去好了。”
“奴婢送去就是了!毙觾褐缓妹銥槠潆y地接下錢袋。
她送到大門,叮嚀道:“快去快回!
“是!闭f完杏兒便轉(zhuǎn)身走了。
童蕓香左右張望,確定一切如常才把大門關(guān)上。
時光飛逝,半個月過去了。
童蕓香在房里畫著圖稿,忍不住嘆了口氣。今天已經(jīng)是二十五,還沒見到姚錦杉的身影,該不會真的出事了?
才這么想,就聽到趙大娘在外頭喊著,她手上的筆一滑,貓兒的左眼上多了一撇粗眉,頗為逗趣。
“太太,爺回來了!快點出來!”趙大娘見到站在大門外的男人,臉上一喜,連喊了好幾聲。
姚錦杉風(fēng)塵仆仆地跨進大門,才往寢房走去,就見到有只貓兒朝他喵喵叫,像是在警告陌生人不要進來!斑@是哪來的?”他伸手想要摸牠。
圓滿立刻弓起背,發(fā)出警告。
“牠叫圓滿,也不知是附近哪戶人家養(yǎng)的,某天就跑進家里來不走了!蓖|香按捺住雀躍的心情!安徽J(rèn)識的人摸牠,可是會被抓傷的!
他望著妻子,兩個月不見,明明有很多話要說,現(xiàn)下見了面卻又不自在。
“我回來了……”姚錦杉清了下喉嚨說。
童蕓香看著他臉上多了青色的胡渣,既熟悉又陌生,好想碰碰他、摸摸他,確定丈夫真的回來了!澳慊貋砹恕
兩人先是你看我、我看你,接著噗哧一笑,化解尷尬。
姚錦杉將手上的包袱遞給她,就見個小丫頭來到面前。
“奴婢見過爺!”終于見到當(dāng)家主子,杏兒緊張地福身見禮。
姚錦杉頷了下首,想起之前請表弟找個丫鬟過來,應(yīng)該就是她了。
“相公若要沐浴凈身,我讓杏兒去燒熱水!蓖|香就要吩咐下去。
“不用,我在澡堂子洗過,拿些吃的過來就好!彼贿呎f,一邊低頭看著在腳邊繞來繞去的貓兒,似乎正在熟悉主人的氣味,覺得有趣。
童蕓香馬上吩咐身旁的杏兒!翱烊ザ诵┏缘。”
杏兒轉(zhuǎn)身就去準(zhǔn)備。
接著,姚錦杉便牽起妻子的手走進寢房。“因為先送師父回蘇州,又見了幫里的幾位主事,談了些事,拖到今天才回來,讓你擔(dān)心了。”
“我相信吉人自有天相,你一定不會有事的!彼龑R在椅上,又去倒了杯水過來。
他一臉失落地接過茶杯。“我還以為你會擔(dān)心得茶不思、飯不想,想說回來之后要怎么跟你賠罪!
“賠什么罪?你又不是故意的,我是那么不明事理的人嗎?”童蕓香不由得嗔瞪他一眼。“不管要等多久,我都會一直守在這兒,直到你回來為止,所以你就安心出門,家里的事交給我!
姚錦杉頓時覺得窩心,一把抱住她。
她倚在丈夫胸前輕呼,“別把手上的茶杯打翻了……”
聞言,他只好先把茶杯擱在桌上,才收攏臂彎,將童蕓香用力抱緊!拔抑滥阍诘任,所以一定會平安回來。”
“這可是你說的,要是敢食言的話,我這輩子……不,就算到了下輩子也絕不會原諒你。”她把丑話說在前頭。
他低笑!昂!
沒過多久,趙大娘和杏兒把熱好的飯菜端進來,然后退了出去。
“先喝點湯!蓖|香盛了一碗魚湯給他。
姚錦杉喝了半碗才開始用飯吃菜,沒再說話,等他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碗筷,喝起茶來,童蕓香才開口說出近來被人跟蹤的事。
“你想會是誰?”雖然大概猜得出來,她還是想聽聽丈夫的想法。
“除了錦柏,不會有別人!币﹀\杉兩手握住茶杯,輕哼一聲!八隙ㄊ锹牭斤L(fēng)聲,得知我在杭州,暗中派人監(jiān)視,再伺機而動,只要我活著一天,他就不能安心,怕我跟他爭奪家產(chǎn),揭穿他買兇殺人的陰謀!
她點了點頭!拔蚁胍彩。”
“我早料到他會這么做,所以拜托郭晉幫忙做了一些安排,姚家的名聲不比從前,若再姑息下去,只怕連重振旗鼓的機會都沒有。”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掌不禁握成拳狀,內(nèi)心的沉痛可見一斑。
童蕓香又幫他倒了杯茶,試探地問:“你真的狠得下心?”
“換作以前的我肯定做不到,別說手下留情,說不定還會替他說話,但是菩薩用這種離奇的方式讓我認(rèn)清他的真面目,若我還顧念兄弟之情,下一次真的會連命都丟了。”姚錦杉抽緊下顎回道。
“你能這么想就好!彼团抡煞蛐能,最后還是放過對方。
他目光一凜。“傻子當(dāng)一次就夠了!
見丈夫滿臉憤慨,童蕓香覆住他放在桌上的拳頭,讓他知道自己永遠(yuǎn)會站在他這一邊。
姚錦杉口氣多了慎重。“既然這樣,往后你就盡量少出門,有事就交給趙大娘她們?nèi)マk。”
“我知道。”對方跟蹤自己,一定是想從她身上下手,她自然不能給對方機會。
當(dāng)晚,姚錦杉早早便就寢了,雖然東家提供食宿,還是比不上在自己家安穩(wěn),才一沾枕便睡著了。
童蕓香把燭火吹熄,讓丈夫睡個好覺,自己也跟著就寢。
一直到半夜,她又發(fā)出夢囈。
姚錦杉蹙了幾下眉頭,微掀開眼。雖然這種情況幾乎每晚都會發(fā)生,但仍覺得太過頻繁,幸好只要叫醒她,重新入睡,就能一覺到天亮。
“醒一醒!蕓香!”他推了推睡在身畔的妻子。
連叫了好幾聲,童蕓香才擺脫夢魘,幽幽醒轉(zhuǎn)!拔矣终f夢話了?沒事了……你睡……還是我到其他房里睡,才不會吵到你?”
他用手肘撐起上半身!安]有吵到我,只是你都夢到什么?每晚都是同樣的情況,要不要請個大夫來看看?”
“我一直沒告訴你,其實這個夢打從我出生開始就有了……”她將夢境形容給他聽!拔铱梢愿杏X到那名少婦跟我很親近,偏偏想不起是誰,不過會恨到詛咒我,一定是我前世做了對不起她的事,今生臉上才會多了塊胎記,丑到見不得人,就連算命的都說我今生沒有姻緣,注定嫁不出去!
“誰說你嫁不出去?你不是嫁給我了嗎?”姚錦杉不以為然地低斥。“還有你一點都不丑,跟你三妹相比,可比她美多了,我真同情娶到她的男人!弊詈笠痪渎爜韾憾,卻是事實。
童蕓香噗哧地笑了!耙亲屓寐牭剑^對會氣死。”
“她氣死也與我無關(guān),我說的是真話!彼麚Я藫!爸灰疫@個當(dāng)丈夫的不在意,你不必去管其他人的眼光,也用不著自卑!
她往他懷里鉆去!拔蚁脒^了,其實算命說的一點都沒錯,我今生或許真的沒有姻緣,但是菩薩讓你來到三十年后與我相遇,兩人得以結(jié)為夫妻,若沒有你,我也得不到這份幸福,所以我真的很謝謝你。”
“咳,既然咱們都醒了……”姚錦杉無法形容內(nèi)心的波動,只能用行動表示,便翻身覆上她,吻上妻子的小嘴。
不用多說,她自然明白丈夫想做什么。兩人久別勝新婚,也就格外熱情。
夜盡天明,姚錦杉一早醒來,才踏出房門,圓滿馬上纏著他,似乎已經(jīng)承認(rèn)他是自己的主人。
“你叫圓滿?”他蹲下來摸摸牠的頭。
“喵!”圓滿馬上昂頭回應(yīng)。
他穿過天井,走向灶房,圓滿也跟在后面。
正在煮飯的趙大娘哎呀一聲!盃旔I了是不是?就快好了!”
“我來幫忙!彼砥鹦渥诱f。
趙大娘想要阻止,不過姚錦杉并不介意,幫忙煮好飯菜,還端進房里伺候晏起的妻子,誰教自己昨晚真的太折騰她了。
“爺對太太真是體貼!毙觾毫w慕地說。
聞言,趙大娘不禁豎起大拇指。“那是當(dāng)然了,就因為爺?shù)难酃猹毦撸艜⒘颂,其他男人只看重美丑,其實太太人真的很好。?br />
杏兒聽了頻頻點頭。
蘇州姚家
“那批貨都送往京城了?”姚錦柏手上拿著水煙壺,問著次子。
姚敬真咬了口荷花酥,一面嚼著,一面口齒不清地回道:“已經(jīng)送出去了,我辦事,爹盡管放心!
“真是多虧爹想出來的好辦法,而且找到的匠人手藝也不算太差,只要說那些桌椅、家具是香山幫的匠人做的,馬上價格飆漲!币雌胶呛切Φ。“我要跟爹多學(xué)一學(xué)。”
要知道做生意得看實力、門路和手段,兩個兒子都不及自己一半,實在令姚錦柏?fù)?dān)心!耙乙院缶褪悄銈兊,該狠的時候就要狠,否則就是跟錢過不去,只要有銀子,連官府都得給你三分薄面!
兩個兒子異口同聲地回道:“是,爹!
他吸了一口水煙!昂贾菽沁呍趺礃樱俊
姚敬平拍去手上的糕餅屑!拔艺伊艘粋熟門熟路的當(dāng)?shù)厝,要他盯著伯父位在小河直街上的那座宅子,聽說兩個月前他跟著香山幫的匠人出門,家里就剩下他娶的那個媳婦,還有一個大娘和丫頭。”
“他那個媳婦是哪戶人家的閨女?”姚錦柏問。
“娘家姓童,是做茶葉買賣的,因為她臉上有塊胎記,在家并不得寵。也虧得伯父不嫌棄,換作是我,半夜醒來看到躺在身邊的女人準(zhǔn)會嚇?biāo)。”姚敬平惡毒地道?br />
姚敬真哼笑一聲!耙胰丑女,那還不如出家當(dāng)和尚!
“要不是爹逼我娶,還可以挑到一個更美的!币雌讲粷M地抱怨。
他瞪了長子一眼!澳隳莻媳婦要是能早點幫我生個孫子,就再好不過了,總之要除掉姚錦杉,就得從他媳婦身上下手,想辦法收買她身邊的人——”才說到這兒,他就聽到大門外似乎有動靜。“誰在外頭?”
外頭的人一驚,連忙應(yīng)道:“奴才送茶水來給老爺和少爺!
姚錦柏板起臉孔大罵。“那就進來,在外頭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是!北Ed躬著身進門,一一送上茶水,然后退出廳外,還能聽到屋內(nèi)傳來老爺罵了一句狗奴才。跟了這種小氣的主子真是倒楣,天天做牛做馬,卻動不動就扣錢,不禁氣得牙癢癢。
到了下午,保興心情還是很不好,因他平日有在幫管事跑腿辦事,就算出去,也沒人注意,便偷偷溜到位在平江路上的郭家。
“誰?”專門讓奴仆出入的小門內(nèi)傳出聲音。
“我是保興,大柱子在嗎?”大柱子跟他是同鄉(xiāng),大概兩個月前在街上不期而遇,從此只要有空就會跑來串串門子。
小門開了。“大柱子在里頭,進來!
保興向門房道了聲謝。
“保興,過來吃酒釀餅!”大柱子朝他熱絡(luò)地招手。他奉了主子之命,想辦法跟對方套交情,看來頗有成效,對方完全沒有起疑。
保興也不客氣地抓了兩塊來吃!拔艺娴暮芰w慕你,主子為人慷慨,當(dāng)下人的就有福氣,哪像我……唉!”
大柱子狀似不經(jīng)心地問:“又挨罵了?”
“哼!”保興一臉不齒!拔壹依蠣斪约焊扇钡率拢膊慌聦碛袌髴(yīng),對府里的奴仆又很刻薄、吝嗇,只要一個不高興就扣錢,良心都被狗吃了!
“你家老爺做了什么?快說出來聽聽!贝笾永椒坷铮倒茶給保興,雖然不是多好的茶葉,但在姚家可是連粗茶都沒得喝,姚家還怕下人手腳不干凈,不管吃的喝的用的都要記錄。
于是,保興將不小心聽到的對話通通告訴大柱子。“……你說缺不缺德?以為賣到京城就沒事,要是讓買家發(fā)現(xiàn)受騙上當(dāng),肯定會去衙門告他!
“做生意就要講求誠信,可不能騙人,你家老爺為了錢,還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來,竟然連假貨都賣!贝笾硬唤ι唷
保興哼了哼!拔壹依蠣敒榱隋X,恐怕連殺人都敢。”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大柱子送他一壺酒,保興便帶回去孝敬管事,往后偷溜出門被抓到,也會替他掩蓋。
沒過多久,姚錦柏賣假貨的消息漸漸在蘇州大戶人家的奴仆之間流傳,可不要小看下人們的八卦能力,只要在主子面前嘀咕兩句,其影響力不容小覷,至于到底是誰傳出來的,眾說紛紜,沒有人承認(rèn)。
四月中,姚錦杉返家才半個月,又要出門了。
“大師兄自從接了幫主之位,忙得分不開身,師父只好派我去,南通很近,只要寺廟修復(fù)的工作順利,不到三個月左右就可以回來了!彼麑χ趲妥约捍虬(xì)軟的妻子道。
童蕓香將包袱綁好,遞給丈夫,就算再不舍也得忍耐,因為這一切都是為了兩人的將來,以及重振姚家的名聲。“路上要小心。”
“我知道!币﹀\杉將包袱綁在身上,才轉(zhuǎn)過身,就差點踩到在房里蹦蹦跳跳的繡球。
“怎么越養(yǎng)越胖?”真沒看過兔子圓得像顆球,要是落在老饕手中,鐵定馬上被宰來吃。
童蕓香失笑!按蟾攀俏固嗔耍磥聿还(jié)制不行。”
姚錦杉走出房門,原本正在追麻雀的圓滿立刻奔到他腳邊磨蹭,嘴里喵喵叫著,于是他彎下身,將貓兒抱在懷中輕撫,比跟她還要依依不舍。
“時辰不早了,快上路吧!蓖|香忍不住吃起醋。
他佯嘆一聲!叭思耶(dāng)娘子的都巴不得把丈夫多留在身邊片刻,只有你會催我早點出門!
聽他這么抱怨,童蕓香眼眶紅了紅,覺得委屈!笆前!我就是這么狠心,你去找別的女人,不用管我。”
姚錦杉放下圓滿,改環(huán)住她的肩頭!拔沂歉阏f笑的,我知道你心里其實很舍不得,只是嘴巴上喜歡逞強。”
她掄拳搥他!罢l舍不得你了?”
“好,是我舍不得離開你!彼o抱一下,趕忙放開,就怕放不下她。“那我走了,若沒要緊的事,盡量別出門!
童蕓香頷首!拔抑!
她送丈夫到大門口,看著高大身影漸行漸遠(yuǎn),直到再也看不見,她才抹去眼角的淚意,回到房內(nèi)。
一見到屋里的狀況,她嚇得失聲大叫。
“不要抓繡球……你會嚇?biāo)罓摹觾,快把圓滿抓出去……”她急著救起在貓爪下拚命發(fā)抖的兔子。
杏兒聽見叫聲沖進來,追著圓滿,好不容易才把牠趕出去,站在房門外頭,兩手插在腰上告誡。“繡球很怕你,你不能進去!”
“喵喵!”我想跟牠玩。
她揮手驅(qū)趕。“去別的地方玩。”
圓滿喵了一聲,只好去找別的樂子。
為了安撫受驚的繡球,童蕓香又喂?fàn)粤讼矚g的東西,繡球的情緒才總算穩(wěn)定下來。她告誡自己,下次記得別再讓牠跟圓滿共處一室。
姚錦杉一路從杭州來到蘇州,跟參與這次修復(fù)工作的匠人們會合,再一起前往南通。
想到這次要去的是位于狼山山頂?shù)乃聫R,舊地重游,心情也特別復(fù)雜。
如果那天掉下山溝,沒有跨越三十年,是不是一切都會跟現(xiàn)在完全不同?
如果沒有發(fā)生那段離奇的經(jīng)歷,他順利返回家中,見著父親最后一面,并且揭穿錦柏的陰謀,最后娶了玉嫻為妻,對自己來說會不會是最好的結(jié)局?
偶爾他還是會忍不住這么想。
他知道不該有這種念頭,他和妻子相處融洽,感情倍增,身邊又有程家和郭家的人在,還有師父以及香山幫,已經(jīng)擁有太多太多,應(yīng)該知足才對。
“我太貪心了……”他自嘲地喃道。
他甩掉心中的雜念,在蟲鳴鳥叫聲中,跟著匠人們上了狼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