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路!比~櫻櫻的聲音從帷帽傳了出來,她來之前,可讓下人先跑了一趟,所以,這兩名曾得父親提拔的郎中應(yīng)該已知悉她的打算,才跑出來接她。
聞言,兩人不敢流露太多想法,引著主仆三個往后面的部門去了。
葉櫻櫻是頂頭上司的掌上明珠,誰也不敢得罪她,她一開口要進來,也沒人敢擋,她的指示,只要不離譜,他們看在戶部尚書的面子上都是愿意幫忙的。
像是在衙門里,原本與其它兩人一起辦公的袁靖淵就在她的開口下,移了位置,有了單獨的一間屋子。
兩人正要舉手敲門,葉櫻櫻已拿下帷帽,請他們先離開,兩人只能點頭,他們也知道袁靖淵這個探花郎有才有貌,更有幾個家世過人的同窗好友,看來的確前途無量,然而葉櫻櫻家世頂尖,不可能看上一個有婦之夫。
當敲門聲起,袁靖淵從案桌前抬頭,卻見門被打開,葉櫻櫻裊裊婷婷的走進來,朝他霹出一抹羞澀笑容時,他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就困惑,怎么突然就他一個人被移到這處來辦公?原來是她。
葉櫻櫻今兒過來見心上人,自是費心的打扮一番,淡掃蛾眉,明眸皓齒,一襲繡著盛開牡丹的輕絲衣裙,社得她貌美如仙。
然而,她不知道,袁靖淵看到的是與那紈绔世子在毒發(fā)的他面前行茍且之事的蛇蝎毒婦,但他經(jīng)歷兩世,沉穩(wěn)內(nèi)斂,任何心思都成功的掩在有禮的神態(tài)背后,他起身拱手,“葉姑娘。”
葉櫻櫻從父親那里知道袁靖淵與焦黎兒成親的事,她也知道袁泰均有告知袁靖淵她心悅于他想共結(jié)連理的事,所以她也不想掩飾對他的情感,羞答答的走到他身邊,“櫻櫻不顧矜持,前來一見,袁公子會不會輕視了我?”
“葉姑娘,靖淵已成親!彼f得干脆。
她深深的吸了口氣,想了想,竟然親自磨墨,為他鋪好紙張,拿了手筆為他沾了墨,遞給他,示意他坐下辦公。
他黑眸一冷,“葉姑娘不需如此。”
“沒關(guān)系,我也沒事,你坐嘛!彼龐尚Φ恼f。
他只得坐下,還真的沒理她,接過她的筆,辦起公來。
室內(nèi)跌入一片沉寂中,她咬著下唇,沒忍住又說起話來,“我以為袁公子對我也有情感,當日雨中贈傘,公子的眼神,櫻櫻是分辨得出來的。”她看著他拿著筆的手一頓,“公子高中,探花郎游街,櫻櫻知道是你,也特別在臨街酒樓想與你再見,可惜公子目視前方,未曾仰頭,但后來遇上驚馬,卻是公子出手相救,櫻櫻覺得月老……”
“葉姑娘,我已有妻子,我相信這世上定還有比靖淵更好的男子在等著你。”袁靖淵這已是明示,他對她不曾有過非分之想。
葉櫻櫻從進來至今一直是溫柔羞澀的,但這都非她的本性,她只是想討他歡心,而他這話明擺是在拒絕她,她無法接受,張揚跋扈的本性就露了出來,“公子的妻子不過是賣點心的村姑,你不覺她身分太低?”
“民以食為天,若沒有人動手做,某些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達官貴人、高門千金想動口吃恐也無法,何來身分高低之說?更甭提我也不過是一個部小官!
“你可以休了她,有我跟我爹娘的幫助,你很快就會是個大官!彼y掩激動的說著。
“糟糠妻,不可棄,何況,我與她新婚燕爾,如膠似漆!彼鏌o表情,語氣轉(zhuǎn)冷,不說他心里只有小黎兒,就說他深知一旦成了她的夫婿,他的確能一步步登天,但離死亡也更近,他就不會再栽進這個坑。
她臉色蒼白,直直的瞪著他。
“葉姑娘請吧!彼苯酉轮鹂土。
她雙手緊揪著裙子,什么都沒說,轉(zhuǎn)身走出門外,兩名守在外頭的丫鬟一見她泛白的臉孔,什么也不敢說,低著頭跟著她離開。
然而,葉櫻櫻從來不是一個容易放棄的人,她對自己有自信,她不信袁靖淵對自己的才貌家世無動于衷,她不會看錯雨中贈傘時他的眼神,那是驚艷的眼神,她從小到大看過太多一樣的眼神。
她知道男人愛面子,以為他剛?cè)喂俾,成親不久,不好壞了聲名,才會對她淡漠,所以她仍時不時的就來戶部,來見見他,說說話,覺得總有一天,他會休了那小賤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畢竟是上司之女,袁靖淵也不愿自己苦讀得了功名,卻毀在蛇蝎美人身上,所以,他態(tài)度不冷不熱,疏離有禮。
慶幸的是,她也懂得適可而止,上午過來,約莫待不到半刻鐘,便會離去。
在戶部,他多是跟著戶部同僚一起外出吃午膳,若是當日值夜,大約夕陽西下,就有夫人親手做的美味食盒可以享用,那散發(fā)著裊裊熱氣的香味實在太誘人,讓同僚們也垂涎三尺。
同僚們也請家中媳婦兒去焦黎兒的鋪子買些甜的、酸的,甚至辣味的各式點心,但人家生意好啊,不到午時就賣完,最后只能拜托袁靖淵值班時,請焦黎兒多做點,他們會給錢, 不過袁靖淵送了卻不收錢,他們覺得不好占便宜,于是也不敢多求了,只這嘴讒不能享用,就像酷刑。
事實上,焦兒的點心鋪做的烙餅、煎餅、蔥油餅,皆是香脆好吃,不定時的烤鴨卷餅,還是限量的,眾人瘋搶,另外,還有蒜香涼皮兒,天熱吃來極為消暑,也很開胃,她的店可說是這陣子京城內(nèi)最火紅的點心鋪了。
這一日,又是袁靖淵值班,一輪火紅正往西邊落下,兩名也是值班的戶部小官卻替袁靖淵緊張起來——焦黎兒送晚膳來了,但他那獨立小屋里,還有個葉櫻櫻啊。
袁靖淵好相處,媳婦兒備的美食不忘分給他們,因此怕焦黎兒誤會,兩人還刻意陪著她往這小屋來。
葉櫻櫻兩個貼身丫鬟還門神似的杵在門口,緊接著門突然被打開,就見葉櫻櫻面帶愁容,她似有未竟之語,又回頭看了屋內(nèi)一眼,紅唇微抿,眼中帶了哀怨。
兩人不自覺的就將目光又落在旁邊的焦黎兒身上,雖然是個賣點心的,但整個人有如出水芙蓉,清麗出塵,尤其婚后幸福,更添幾分溫柔嫵媚,揚眉一笑時,美眸慧黠俏皮動人,怎么看都是賞心悅目。
葉櫻櫻回過頭來,正往前走,就看到焦黎兒,再見她手上的食盒,頓時心頭火起。
焦黎兒這注意到這位貴氣逼人的美人手上也提了食盒,她雖然不清楚她是誰,但見身旁丈夫的同僚禮貌的向她行禮,她想也沒想的就跟著行禮。
但葉櫻櫻僅是點個頭,便越過她走人,兩名丫鬟連忙跟上去,而袁靖淵的同僚們看焦黎兒神色自然,示意她進去小屋便走了。
焦兒提了食盒進屋,就見丈夫面色緊繃,見是她才露出笑,說,“你來了!
她笑了笑,將食盒放到桌上,想問剛剛的女子來歷,但又覺得問了不好。
她那雙澄澈的明眸藏不住思緒,袁靖淵一看便知她在憂心什么,他深吸口氣,“剛才離開的那位姑娘是戶部尚書之女葉櫻櫻!
她點頭,狐疑的看著他,就這樣?只告訴她這么多?
這表情讓他都要氣笑了,“你別多想,上回馬車狂奔,我救了她,只是來道謝而已!彼幌氤冻鲞@段時間葉櫻櫻的糾纏不清讓她擔心。
焦黎兒人單純,但不笨,何況成親后她到底懂了男女之情,覺得葉櫻櫻離開前那一眼可不只有感謝而已。
但丈夫溫潤俊逸,又有才氣,還有救命之恩,葉姑娘動了心,一點也不奇怪,不過,她不會像個妒女追問,從嫁他的那天起,她就想過了,她會一直做個安分的賢妻良母,萬一有一日,他想納妾或想娶個名門閨秀當平妻,她便會讓出妻子的位置,替他向爹娘求情,畢竟這一生能有機會成為他的妻,為他生兒育女,她已經(jīng)很滿足了。
焦黎兒將食盒的菜擺出來,讓他邊吃,她邊說著今日的生意如何,一如過往。
另一邊,葉櫻櫻坐上馬車,一張麗顏陰沉得能滴出墨來。
難怪,難怪袁靖淵對自己毫無感覺,焦黎兒不似市井女子粗俗,婚后顯然很得寵,眉宇間見嫵媚,盡是光辨,還如此賢慧備來晚膳,難怪她親自帶來的餐食,他半點也不稀罕!
兩個丫鬟互看一眼,見葉櫻櫻沉默著,一雙美麗的眸子眼神陰森駭人,她們都覺得冷了,主子這些日子在袁靖淵那里碰了那么多釘子,今日又見光采照人的焦黎兒,也不知道會不會失控做出什么事來……
“付么?面粉賣光了,糯米粉也缺貨?這京城那么多家雜糧行,先去別家也沒有?”焦黎兒站在店內(nèi),一臉錯愕的看著陸曉山夫妻。
以往,上午這時辰,各供貨的店家早就將面粉或食材送到店內(nèi),集黎兒不喜歡一次叫半個月的量,而是五天一回,食材也較新鮮,何況,店鋪不大,塞太多食材會覺擁擠,可此刻,該有好幾袋放在長桌上的食材,竟然只有三、五包。
陸曉山無奈的點頭,在向焦黎兒報告完,他就急著帶著自家婆娘出去張羅了。
但問題還沒完,本該定時送來的紅豆、牛奶等制作甜點材料的供貨店家竟然同時出現(xiàn)狀況,他們臨時供貨給他人,還來不及叫貨,因此也無法給他們。
好吧!焦黎兒就只能暫時只做幾樣應(yīng)付。
可是一連幾日,這種情形竟是接二連三的發(fā)生,到后來,供貨商家能給的量少得可憐,根本無法拿來制作足夠的點心,連店鋪都無法開門做生意了。
由于袁靖淵這陣子持別忙,焦黎兒不想讓他擔心,回家也沒提及,只親自去找了那幾個常往來的店家掌柜,但眾人都一臉為難、支支吾吾含糊其辭。
直到問了一位對她的豪爽及性情相當欣賞的老板,對方將她請到店鋪后方會客的廂房時,才私下隱諱的提點幾句。
“小娘子近日有得罪人吧?那方不是容易應(yīng)付的啊,我們也得罪不起!
其實,焦黎兒走了那么多店家,也看到店家明明有貨卻不出貨給她,她就是再遲鈍也知道有人從中作梗,但她實在想不出來她得罪了誰。
偏偏李宜鳳跟著樂嬤嬤下江南去探望許毅,秦瀚夫婦在返京前,也是在江南生活,兩方又從上回喝喜酒后有了交情,加上何氏腳疾好轉(zhuǎn),四人便同行了,她現(xiàn)在還真不知道要找誰討主意。
最后,她只能寫了一張寫著因廚房器具更新、暫停營業(yè)的紙貼在半開的門板上,等著袁靖淵從戶部回來看到,她就找他討主意吧。
才這么想,她竟然就見到袁靖淵,他見到那張告示也一愣,關(guān)切的問,“怎么回事?”
他走進鋪子,她將店門關(guān)上,坐下來后,替兩人倒了茶,她喝了一整杯,這才開口,“不知誰在找碴,供貨商說是我得罪人,但不管我怎么問他們都不說……你今天怎么這么早就回來?”
“戶部有事出來辦,辦妥了,想說繞過來看看……”他看她無精打采的,起身將她擁入懷里,“你先休息,我先回戶部,你別急,我找方景嶸他們問問,他們既然入股分紅,總得有些貢獻吧!
她眼睛頓時一亮,“對啊,他們?nèi)齻跟我們可不同,在京城都是有頭有臉的,那些供貨商家也許看在他們身分的分上就肯說了!彼邞业男念D時落下一半。
他見她臉上又有笑,這才放心的出門。
袁靖淵雖說要問方景嶸等人,但心里其實已有答案,那女人跟他走了一世,他很清楚她的陰沉執(zhí)拗。
只是才步出店門不久,就見兩名勁裝年輕男子走上前,他不解的看著他們。
其中一人朝他拱手,“袁爺,點心鋪的事,我們已查出來了、食材被買斷或不敢出貨,因葉櫻櫻派人警告那些掌柜,若敢賣給夫夫或出貨,絕對會讓他們后悔莫及。”
他打量兩人,“你們是楊彥杰的人?”
兩人點頭,其中一人又道,“我們爺出遠門辦事兒,交代我們要關(guān)照夫人,這事兒,我們也利用特殊的送信管道請示過我們家爺,爺要我們告知袁爺,還說了句,咳,要你別拈花惹草,禍及他妹妹。”
袁靖淵繃著一張俊顏,雖然不喜楊彥本的插手,但不得不佩服他的確有心,他還是要他們向楊彥杰表達謝意,再請他們將此事告知方景嶸等三人,另外,還向他們要了被葉櫻櫻威嚇的那幾家店的名單,他隨即去找那幾家店鋪的掌柜。
“我在戶部當差,葉姑娘雖然是文德郡主及戶部尚書之女,身分是尊貴,但若是我將此事捅到皇上跟前,葉姑娘會承認是她指使你們?還是哭訴你們誣陷她?你認為最后遭罪的是誰?”
袁靖淵此話一出,沒有人臉色不變的。
接著,這些店家全照他的意思,寫了葉櫻櫻找人跟他們說了什么,還給了銀票封口的事,再簽了名,連同銀票交給袁靖淵。
做完這些事,袁靖淵回到家已是夜幕低垂,他三名好友也已找上門來,四人關(guān)起門來說了些話。
第二日,袁靖淵前往戶部當差,在戶部送交的文書中,夾了一封“尚書大人親啟”的厚厚信函,葉尚書在看完后,臉色丕變,當下返回尚書府,一步入書房,就派人去將女兒請過來。
但女兒還沒來,老總管又急匆匆的過來稟告,“大人,景安將軍府的三少爺,寧安候府的少爺,還有王次輔的二公子前來拜見,三人表情都不好啊!
這三人跟袁靖淵在書院時就是同窗好友,聽聞三人也入股其妻的點心鋪,再想到來在戶部文書里的信,葉尚書的頭都大了。
他讓下人將幾人客氣的請進大廳,他腳步未歇的迎過去了,雖然是三個晚輩,但這三人的父輩或祖父輩都是朝中重臣,他可不想壞了交情。
從袁靖淵那封信函,他也知道女兒拿著他戶部尚書的頭銜去威嚇那些雜貨鋪、糧行等店家,誰敢出貨,就安個名目去查賬本,就怕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現(xiàn)下三人來討個說法。
果不其然,三人正是為了焦黎兒的點心鋪而來。
昨日從楊彥杰的手下口里聽說焦黎兒鋪子遇到的困境,當然是火冒三丈,他們?nèi)撕谜f話,不代表可以讓人踩到頭上,只是他們沒想到葉尚書這么上道,說會好好教訓自家閨女,這事絕不會再犯,請他們看在他的面上原諒她。
他們是男人,也沒想跟個女子計較,既然事情說開了,三人便走了。
葉尚書不要老臉,對三個晚輩說好話,心里也是憋悶的,他臉色鐵青的回到書房,就見自家女正看著袁靖淵寫的那封信,她愈看愈氣,最后更是將它撕得粉碎扔到地上。
“你真是胡涂!你是嫌你爹的官做得太大?”他也怒了。
葉櫻櫻委屈不平,淚如雨下的對著最疼愛她的爹告狀,“爹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他?我替他想方設(shè)法,要他讓那賤人當妾,他的名聲也圓了,他卻答我‘有官就丟糟糠妻,正妻成了妾,這還有名聲可圓’?我說他可以有更好的前途,如果他有一個有靠山的妻子,他卻說‘這事不需葉姑娘費心,袁某覺得內(nèi)人極好’。”
葉櫻櫻不吐不快,將近日她到戶部與他的對話全說了——
“袁公子已有官職,由妻子在外營生賺錢,好似養(yǎng)不活她似的!
“內(nèi)人賺錢一是為趣,二是為我與她有的家付一分心力,不說市井小民,就連皇帝也有皇家產(chǎn)業(yè),勛貴世家也有私人商鋪!
“就算她是個好的,善良又堅韌,然而,學識不夠,出身卑微,怎能當公子良配?”
“葉姑娘覺得‘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敢問,若無其它的農(nóng)工商,不論尊卑,人人都能有所依有所食?”
說到后來,葉櫻櫻更覺得胸口發(fā)疼,她向父親哭訴,“他為什么就是不懂,我是為他好呢?”
葉尚書的臉色卻是難看到了極點,他突然走出書房,喚了兩個孔武有力的嬤嬤進來后,冷聲道,“將大小姐帶回她的院子,禁足一個月!
“父親,為什么?放開我!我要找娘!”葉櫻櫻要掙脫兩個嬤嬤的手,但她們是葉尚書這邊的人,根本不聽她的話。
“一個月后,你來告訴我為什么,如果再想不通,那就再禁足一個月,直到你明白為止!”他額冒青筋,火冒三丈的道。
文德郡主在外串門回來,一聽女兒被禁足,馬上就來找丈夫理論,但在清楚寶貝女兒做了什么后,她也明白事情輕重,不再跟丈夫爭論,而是去開導女兒,踏進女兒的閨房,見到被女兒砸得一片狼藉的屋子,她只能苦口婆心的勸著,這天底下好男子甚多,她樣貌家世都好,何必糾纏一個有婦之夫。
如此仗著家世恣意妄為,不只替自己的名聲抹黑,更會害得葉尚書被扣上一個擅權(quán)欺壓百姓的罪名,整個葉家搞不好都得賠進去。
但這番勸說反而惹得葉櫻櫻更加憤怒,她根本沒把母親的話聽進去,只想著如何對付焦黎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