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孫晉山的關(guān)系嗎?外人以為他被自己砍了頭,事實上,他悄悄地把人往京城送。這個決定他掙扎過,云珊始終是他記憶中那個敏感脆弱又有幾分偏激的小女孩,如果有可能,他會想盡力法放她一馬,但她要的是欣然的命啊!
所以是宮中消息走漏?燕歷堂知道孫晉山的帳早晚會算到他頭上,因此孤注一拼令梅莊傾巢而出?
宮里還有燕歷堂的人?不可能,他已經(jīng)把前世助燕歷掌成事的內(nèi)監(jiān)宮女名單交到太子手中,是太子沒有清除殆盡,或者……還有他不知道的暗樁?
燕歷堂的目標(biāo)不僅僅是欣然,還有自己?
他不讓自己順利返京,他就不怕……他不怕?所以……京城里也有行動?他整整提早兩年對皇帝動手?該死的!不知道燕歷鈞回京了沒,太子有沒有預(yù)做準(zhǔn)備?
他設(shè)了局,卻把自己給陷入局里!
望著霍驥陰晴不定的臉角,欣然問:「梅莊有多少人?」
「八百多人!
八百多人對上兩百人,這將會是一場硬仗,她唯一感激的是霍驥事先送走了旭兒暄兒。
見她沉吟不語,他一把抱住她,解開她穴道,在她耳邊說話!覆灰拢覍幙勺约簺]命,也不會讓你出事!
這時,咻地,羽箭前插入車廂的聲音傳來。
他匆匆親吻她的額頭,再保證一次,「你不會有事的」說完他提腳往外。
他轉(zhuǎn)頭,迎向她的目光。
「我要你活著!剐廊坏馈
微笑,他望著她,承諾!负谩!
霍驥鉆出車廂外,時間不知過了多久,外頭的廝殺聲、怒吼聲、刀劍相交的聲音,無數(shù)的聲音組成一張綿密的網(wǎng),將欣然緊緊網(wǎng)羅。
她是害怕的,她自詡勇敢,但事實證明,重來一遭,每一步她都走得小心翼翼,她害怕冒險,害怕劊子手的大刀又在頸間,所以她既害怕重蹈覆轍卻又謹(jǐn)慎地復(fù)制前世走過的路。
以為這次會一世平安順?biāo)臁晒、會走到自己想要的點,誰知道事情發(fā)展并不如她想象。
危機在暗中進(jìn)行,她被霍驥護(hù)著,被阮阮、巫鎮(zhèn)東護(hù)著,她一無所知地活到現(xiàn)在,卻沾沾自喜以為重生一遭自己占盡便宜,殊不知……天底下哪有順?biāo)爝@種字眼?
人生不過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過程。
只是這次擋得住嗎?
前世,他像天神一般的存在,他無所不能地朝目標(biāo)走去,彷佛走得輕松輕易,成功信手拈來,誰知道會輸在最后一遭,他把霍家上下百余口人的命都給輸去。
今生,她詐死的事讓他被霍家驅(qū)逐,從大皇兄信中得知消息的時候,她還暗嘲霍家短視,而今……或許霍家才是正確的那方。
燕歷堂會再成功一回嗎?他依舊會坐上龍椅嗎?她和霍驥還會再度死無葬身之地嗎?
是真的是輕忽了,燕歷堂將奪嫡之爭整整提早兩年,他們卻以為還有足夠的時間布局。
嘩!
一柄長刀破墻而入,橫在欣然眼前。
她的心頓時提到嗓子眼,下一瞬,在她尚未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刀子唰地抽回去,外頭傳來死亡的驚叫聲。
那一聲尖叫有錯愕、有驚恐,有面對死亡的不甘。
是誰死了?自己人或是……敵人?
越來越多的打殺聲出現(xiàn),欣然知道戰(zhàn)事在車廂附近發(fā)生,一雙美目隨著聲音的方向不斷轉(zhuǎn)動,心在鋼絲上盤旋。
一雙腳飛踏到車廂頂端,她想到什么似的,連忙伏身趴下,果然,一柄刀從上往下刺,就刺在她剛剛坐的地方,差一點點。
外頭的霍驥殺紅了眼,像是永遠(yuǎn)砍不完似的,敵人一波一波涌上前,他不是膽法,而是憂心,京城那邊太子有沒有提早布置?這緊要關(guān)頭,歷鈞是否已回到京城護(hù)著?
前世憾恨,他發(fā)過誓,此生絕對不允許燕歷堂再度為帝,可是……
手起手落,一名高壯的男子被他砍掉一條腿,鮮血狂噴,濺了他一身。
到處都是殘肢斷臂,霍驥提一口氣,他告訴自己他一定會贏,他會讓燕歷堂看得清清楚楚,自己沒有他想象的那樣不濟。
遠(yuǎn)遠(yuǎn)地,他看見一名青衫漢子跳到車廂上,心一緊,唰唰唰的快劍橫過,他不清楚自己割下幾顆頭顱,斷了幾條手臂,一心急著向馬車狂奔。
誰知身后,一名胸腹中劍的男人拼著最后一口氣,持短刀奮力朝他丟去,咻地刺中他的大腿。
但他沒有時間回頭,甚至沒有時間理會腿間的疼痛,他持續(xù)施展輕功狂奔,終于及時躍上馬車,在對方的長刀刺進(jìn)車廂那刻,把劍送進(jìn)對方胸口。
青衫漢子瞠大眼珠子,不敢置信地看著霍驥,怎么可能……他怎能那么快就趕到?疑問剛起,他的身子一個倒栽蔥摔下馬車。
霍驥害怕極了,他不知道欣然有沒有受傷,想跳下車廂,這才發(fā)現(xiàn)大腿上有柄短刀礙著他的動作。
他感受不到痛,唰地拔掉長刀躍下馬車,只是受傷的腿支撐不了自己,他摔得好狼狽。
欣然掀開車簾,看見倒在地上的霍驥,他滿身都是血,受傷了嗎?
眼淚一下子冒出來,她哭得好厲害,明明這種時侯掉淚很不理智,可她阻止不來淚水奔竄。
霍驥抬頭,對上她的眼、看見她的淚,這么危急的時刻,他居然笑了。
很怪嗎?不,一點都不奇怪,她在心疼他、擔(dān)心他啊。
如果他不在她心里,怎么會被她的心給「擔(dān)」上,他笑得很傻氣,徐到讓人憤怒的笑臉,害她哭得更厲害了。
她跳下馬車,動作粗魯,一點都不像公主,可是她不在乎。
她搶上前,把他扶起來,站起來第一件事,他居然是抹掉她的眼淚,柔聲道:「我沒事,別哭。」
他的掌心沾滿鮮血,撫上她的臉,她的臉?biāo)查g紅通通一片。
她聞到血腥味,覺得黏乎乎、臟得厲害,卻舍不得與他計較,只是咬牙切齒再次重申,「不許你死掉!
「好,我不死掉!顾昧Τ兄Z,被她擔(dān)在心上,他怎么舍得死?
「我要長命百歲的男人,不要早夭的丈夫。」
「好,我長命百歲!
「你不要害我守寡,一個人生活很寂寞!
「好……」
才應(yīng)聲,一支箭從遠(yuǎn)處射過來,霍驥發(fā)現(xiàn),猛然將她拉進(jìn)懷里,險險避開箭支。
霍驥怒目暴張,竟敢傷害他的女人?
用力吐氣,猛然轉(zhuǎn)身舉起長劍朝離自己最近的敵人砍去,他忘記疼痛,忘記傷腿無法施力,不斷地拉著欣然左躲閃右殺砍。
他奮力殺出一條血路,卻也被砍出滿身血花,但一刀都沒有,連一刀都沒有落在欣然身上。
他的承諾他來實現(xiàn),他會護(hù)好她,有他在身邊,擔(dān)心不是她的責(zé)任。
敵人越來越少,霍驥卻越砍越狠,他不放松,一雙銳利的鷹眼只看得見武器揮玏,這時,兩柄長槍同時朝欣然身上刺去,一在前、一在后,無論如何她都躲不了。
霍驥不經(jīng)思考,直覺將她抱進(jìn)懷里,他把長劍刺入右方敵人胸口,任由另一柄槍從后背刺入,他以身體為盾,護(hù)住她的安全。
「王……」楊識的聲音充滿恐懼,聽得欣然心頭震顫不已,楊識沖上前,砍掉執(zhí)槍人的頭。
欣然從他懷里抬起頭,對上他的臉,他虛弱地吐出一句「真好,你沒事!
她淚流滿面,說出同樣的話,「你不要死!
又笑了,笑得燦爛而張揚。「好,我不死!
可是話音剛落,他閉上眼睛,昏倒在她身上。
她的眼淚和他的鮮血串聯(lián),欣然抿住雙唇,狠狠抱住他的腰背,她想問問蒼天,為什么要這樣對他們?
馬車疾駿,十輛馬車滿滿地載著重傷的人前往京城,梅莊的人幾乎被殲滅,只有少數(shù)幾個逃竄,霍驥這邊百余人陣亡,二十幾人重傷。
沒受傷的繼續(xù)追擊逃亡者,受輕傷的護(hù)著欣然和重傷者進(jìn)京,留下數(shù)人留在原地清理現(xiàn)場,他們必須在死去的人身上找足罪證,證明燕歷堂的不臣之心。
馬車快跑,欣然把霍驥抱在胸前,這姿勢相當(dāng)不舒服,但她不肯松手,深怕一松手他就死了。
自從霍驥在她身上暈倒,欣然再沒有開口,她的眼神茫然、表情怔忡,她滿心滿腦子想的全是和霍驥的點點滴滴,從前世到今生。
他向她要求一個機會讓他補償。
他向她要求一個機會讓他證明,他還是那個她想要的男人。
突然間,欣然淚水汩汩落下,他求的只是一個機會,她吝嗇什么。
把臉貼在他的臉龐,她哽咽道:「你醒來吧,只要你醒來,我給你一百個機會,讓你彌補我們,讓你當(dāng)我的丈夫,讓你陪旭兒暄兒長大……」
她把霍驥抱在胸口,問:「聽見我的心跳聲嗎?我的嘴巴會說謊,但我的心說的全是實話。」
「霍驥,你知道我再聰明不過的,對吧?這么聰明的我,怎么會不曉得愛上你是一條不歸路?阮阮說過,當(dāng)男人不愛你,你的笑是錯,你的眼淚是錯,你的喜怒哀樂通通是錯。明知道是錯,可我偏偏無法改過,為什么你知道嗎?」
「因為愛你,不是我能夠控制的事情,因為愛你,是我的本能與宿命,更因為恨你,不在我的前力范圍。你以為我生你的氣,所以發(fā)燒、生病,不是的呀,我氣的是我自己!
「明明前車之鑒就擺在那里,明明曉得你心里只有梅云珊,聰明如我就該知道保障生命、遠(yuǎn)離霍驥,可是……好難哦,我一邊抗拒你,卻邊盼著你靠近。
「那樣的茅盾幾乎把我逼瘋,我怎么能不發(fā)燒不生病?我必須表現(xiàn)出冷漠、怨恨,必須想盡力法推開你,只是這么做了我卻又恨起自己,因為我的心渴盼著你的靠近。
「怎么辦呢?我痛恨這樣的自己,卻無法痛恨制造矛盾的你,你說,我到底欠你多少?算了,我再也不想計較和矛盾了,你活著吧,只要你活著,就算你這一生依然只愛梅云珊,我也認(rèn)了,我會再當(dāng)你的妻子,會再維護(hù)你的生活,像前輩子做的那樣,只要你活著……」
她的要求一退再退,她的妥協(xié)一回又一回,她發(fā)現(xiàn)在死亡面前,什么東西都不重要,只要他在。
她不曉得相同的話,自己說過幾百遍,她始沒聽見他的回應(yīng),卻……聽見馬車外傳來雜沓的聲音。
那是……狂奔的馬蹄,又有一撥敵人靠近?
是燕歷堂嗎?他又畏懼功高震主的霍驥,要來斬草除根?
不可以!她輕輕放下霍驥,在他耳邊低語,「這次,輪到我來保護(hù)你!
深吸氣,抓起他交給她的匕首,再次粗魯?shù)靥埋R車。
愛情,讓她勇氣百倍。
如果前世今生注定一樣的結(jié)局,那么這種死法強過前生,至少他們是為彼此而死,他們沒有帶著怨恨遺憾而亡。
她的身子嬌小,但背挺得筆直,她的頭發(fā)和衣服被獵獵強風(fēng)吹得翻騰不已。
迎視前方,堅毅的臉龐掛著淡淡笑靨,宛如戰(zhàn)神一樣。
馬匹狂奔,近千人,他們越奔越近、越奔越近……
嘶……他們在欣然跟前停下。
燕歷鈞從馬上跳下來,跑到欣然跟前,她全身染滿鮮血,可是她在笑。
四皇兄能來,所以京城無事?所以父皇安康?所以三皇兄落敗,再也成不了帝王?她笑了,仰頭大笑,笑得好開心。不一樣了呢,與前世截然不同的結(jié)局。
她笑得燕歷鈞心底發(fā)毛,拉著她的手硬生生將她轉(zhuǎn)了兩圈,急問:「你哪里受傷?對不起,四哥來得太晚,你嚇到了對吧?」
她用力搖頭,然后笑容倏地消失下,下一瞬,淚水翻滾。
「四哥……」
「怎么了,別哭別哭,有事四哥頂著呢!
「霍驥快死了。」她放聲大哭,號聲響徹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