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他們才一進客棧投宿,她就感覺到人們之間的氣氛十分沉重。
“他們怎么了?愁苦滿面的,出事了嗎?”
夏侯容容坐在一樓飯?zhí)米羁看暗奈恢,喬允揚就坐在她的對面,眼前兩人擺著一桌飯菜,雖然稱不上太豐盛,卻已經(jīng)是他們此行吃到最好的一頓。
喬允揚看她就捉著一塊玉米煎餅吃,幾天前她才第一次吃到這種餅,卻就此愛上了那甜香味。
她說,這餅的香氣勝過口味,但乍似淡而無味的口感卻極耐吃,在他們趕路時,她會從馬車里取出兩瑰買好的餅,分他一塊,兩人一起坐在前駕座,一邊啃著餅,一邊看著沿路風光流逝而過。
“要落雨了!”他回答她的問題,夾了塊醬牛肉到她碗里。
她頓了一頓,似乎在思考他的答案,一邊把他夾來的牛肉給吃掉,最后在吞下肚之后,才不解地搖頭。
“不過就是一場雨,他們有什么好愁的?有雨才好!這兒畢竟少水,多下點雨,稼物才會長得好不是嗎?”
“那是你的想法,但對這里的人而言,他們怕見水!彼采焓帜昧藟K煎餅,咬了一口,略嚼了幾下,才又道:“我們此行到‘龍揚鎮(zhèn)’的路途上,還會經(jīng)過不少城鎮(zhèn),這些地方的雨水都稱不上多,有些地方甚至于是沙漠或旱土,但卻不是每個地方都喜見雨,其中,寧夏與甘肅剛好是徹底相反的兩個地方,甘肅人喜見雨,得水就藏進土井土窖里,即便那水再臟臭都不管,因為那水藏了一段時間之后,得了土氣,便會逐漸清澈,終至可以吃用的地步,但寧夏人卻不望雨,甚至于害怕雨水,因為這里的地多氣,雨過日蒸,則氣升之后,彌望如雪,那霧氣會讓他們的作物都枯萎掉,所以這里就算一年到頭都不下雨,百姓們也絕對不以為意,因為他們的田地光靠黃河的沃水灌溉,就已經(jīng)十分足夠了!”
見他用一臉淡酷的表情說完這段話,夏侯容容不覺得佩服,倒覺得有趣,挑起一邊如畫般的柳眉梢,仔細地打量他。
“你瞧我做什么?”他也跟著挑起眉梢,回迎她的目光。
喬允揚心想,這妮子大概還不知道,她臉上那蜜黑的有點臟的膩色,已經(jīng)被她漸漸洗淡了,好些地方已經(jīng)露出與細頸鎖骨處近似的雪色,就剩那兩顆綠豆大的黑痣礙眼了些,但即便如此,也已經(jīng)吸引了不少男人愛慕的眼光。
眼下若不是他跟隨著,怕已經(jīng)有男人糾纏上她了!
“我覺得你很有趣,不像是個會被人坑騙的聰明人,可是我明明見你付了那么高額的住金,到底是為什么呢?”
“這天底下有很多事情,只要你情我愿就好。”他揚笑道。
“喔……”夏侯容容拉長了嗓音,他的說法令她不由得感到更加狐疑,美眸略略地瞇細,一邊啃著煎餅,一邊盯著他的一舉一動,雖然心里老大不情愿,但是還是必須承認他那張酷臉笑起來還挺好看的!
那笑,她真的不討厭。
喬允揚知道她在打量他,故意不做任何反應,只是噙著笑為她舀了碗碧玉羹湯,讓她一邊喝著湯,一邊啃著餅,目光還是緊瞅住他不放。
這時,他想起了在確定迎親日子之前,私底下見過夏侯老太爺一面,說起了她這位曾孫女,老人家眉開眼笑,話一開閘就止不住。
在這天底下,沒有哪位姑娘能比我家的容丫頭好!
這幾句話,老人家說得斬釘截鐵,沒有一絲毫疑問,眼角眉梢都可以看見對于他家容丫頭的自豪。
她那雙眼睛,不只是好看而已,而且還特別雪亮,任何事情都休想瞞她,若真要瞞,會瞞得很辛苦!
老人家對他說過的這些話,他一直留在心上記著。
這時,幾個人走進客棧,其中居首的人是一位身長略矮,容貌頗為精鑠的中年男人,他的名字叫做冬和金,是銀川幾間商鋪的財東,不過,表面上他是財東,其實,真正背后的大金主是“懷風莊”,這時的冬和金沒想到在這客棧見到喬允揚這位大東君,不由得雙眼一亮,踏步朝他們走過來。
“風……?!”
喬允揚給了他一記示意的眼神,冬和金畢竟也是在商場打滾多年的老江湖,立刻意會過來,轉(zhuǎn)頭對同伴說道:“風真大!看今兒個的天色,這場雨怕會落得不小,怕是要有很多農(nóng)稼收成不了了!”
“是。∵好現(xiàn)在很多田都還未落種,要不,只怕?lián)p失要更慘重!币慌缘耐閼停瑤讉人在店小二的帶路,坐上不遠之外的一張桌案。
“這風算大嗎?”夏侯容容吞下最后一口餅,抬起纖手伸出窗外,測探著冬和金所說的大風,一雙美眸卻是直瞅著喬允揚,“風不大耶!”
“或許他覺得大吧!”他回得輕描淡寫,拿起第二塊餅,沉默地吃著。
他在心里告訴自己往后在進入大城鎮(zhèn)之時,要當心一些,這些地方有不少“懷風莊”所出資的商號,像冬和金這樣識得他的掛名財東也不少,但卻不見得個個都能夠像這人一樣善于察顏觀色!
夏侯容容沒有反駁他的話,卻是噙起一抹淺淺彎彎的笑,也跟著拿起第二塊餅,張嘴咬下一口,另一只手則是指了指醬牛肉,然后又指了指自己的碗,示意他夾肉給自己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喬允揚挑起一邊眉梢,頗質(zhì)疑她這舉動是否有點欺人太甚,難不成,她把他當成奴才差遣了?
不過他沒動聲色,只是撇撇唇,沒有拒絕,夾了盤子里一看就知道是最好吃的一塊到她碗里去,見她以手挑起,就著餅一塊兒吃了!
就此同時的夏侯家,正是一片愁云慘霧,在迎親的那一天,新娘子跑了不說,新郎倌也掉頭就走,婢女婉菊在同一天晚上消失不見蹤影,至今,這幾人到現(xiàn)在連一點下落都沒有。
先前一直纏綿病榻的夏侯清,那天之后反倒不病了,只是積極的派人去找他最疼愛的曾孫女兒,說就算是要上天下海,也非將人找到不可。
“太爺,先吃碗栗子羹吧!”
段倚柔端著湯品進來,擱在桌上,回頭叫喚盤腿坐在長榻上,一邇又一遍擦著幾案上幾樣收藏的夏侯清。
那幾個鼻煙壺、小金印,以及機關(guān)寶盒,都是夏侯容容送他的禮物,這幾天,老人家就不厭其煩地一遍遍拭凈它們,表情總是這一刻還笑著,下一刻就又忍不住嘆息,一臉的不舍與難過。
“太爺,您的病好不容易才康愈,就多少吃些吧!”段倚柔走過來拿走他手里的拭巾與小金印,扶著老人家走到桌前坐下,為他舀了碗羹。
夏侯清抬起老邁卻不昏沉的目光,瞅了她擔心的認真表情,倏地詭譎一笑:心想果然還是他的容丫頭的心眼雪亮。
他接過小碗羹湯,就著碗嗅聞那清香的桂花味道,“這羹容丫頭最愛吃,要是她在這兒,一定要討著吃好幾碗。”
“是,可是栗子吃多了就怕積食,所以容容一直討著要我做,我卻不敢多做,明明是一番好意,如今看來倒像小器了!”
其實,容容看她做過幾次,早就已經(jīng)學會自己煮這道羹湯,不過總說她做得格外香甜順口,說什么都要吃她做的口味。
段倚柔泛起苦笑,想起容容那張美得絕倫的臉蛋,心里仍舊有著淡淡的歉疚與哀傷,無論如何也忘不了,如若沒有容容的相挺與扶持,當初剛嫁進夏侯家的自己,處境一定會更險更難!
夏侯清點點頭,輕啜了口藕羹,才又道:“等她回來,她討著要,就做給她吃吧!只要她肯回來,我什么都依她,什么都依她了!”
“好。”她柔聲允道。
見老人家?guī)卓诤韧炅烁䴗我腥嵯胍偬,卻被他搖頭拒絕,無奈地見著老人家又盤腿坐回長榻上,拿起一個白玉佛手鼻煙壺擦拭。
“當初容丫頭送我這鼻煙壺時,我一見就喜歡,這白玉的形狀乍看像朵白玉蘭,再仔細看,才知道雕的是顆佛手瓜,配上綠玉蓋子,就像是顆蒂頭,好看得不得了,我收藏了那么多玩意兒,就這壺,最討我喜歡!
段倚柔聽老人家叨叨絮絮地念著,臉上帶著微笑,心里很清楚,那白玉壺會最得老人家歡心,最終還是因為送壺的人,是他的容丫頭。
“太爺,柔兒有一個疑問,不知道問不問得呢?”
“你問吧!現(xiàn)在這時候,已經(jīng)沒有什么不能說的了!”
“是,那柔兒就斗膽問了!倍我腥崽耢o地頷首,略頓了半晌,似乎在心里琢磨著字句,最后還是決定依著心里的話說了!
“我想知道,為什么太爺堅持非要將容容嫁給喬大當家不可呢?明明知道她的性子,不是自己想要的男人,她定然不會順從,那又為什么非逼她嫁不可呢?”
“好媳婦兒,你干脆對太爺說,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吧!”夏侯清笑嘆了聲,搖搖頭,一臉無奈的表情。
“柔兒不敢。”她笑著搖頭。
夏侯清放下手里的鼻煙壺,默了半晌,才道:“這婚事不是我指的,是當年她親娘給訂下的,容丫頭還在她肚子里時,就已經(jīng)指了這門婚,說男方的娘親是位身分很尊貴的女子,對她有救命之恩,那十歲大的兒子她見過,說他眉目俊朗,雙目炯然有神,長大以后,絕對會是個出色的男人,在雙方要分開之時,她將隨身的金鎖片交給那位兒子,也就是后來的喬大當家,那天,在容丫頭要出生的前一天,萱兒……容丫頭她娘,才把這事對我說,說以后要是有人持著那金鎖要求履婚,就應了他!如今想來,萱兒會突然提起那件事,怕是早就有感應自己不能順產(chǎn),她生下容丫頭不久就撒手人寰,那些話是她留給我的遺言!
“可是,容容是太爺?shù)男募鈨簩氊,只是因為萱姨娘的遺言交代,就想強將她送上花轎,這……與我認識的太爺似乎有點出入!边@話像是夏侯容容會問的,卻是出自于段倚柔嘴里。
“這幾年,你們兩個丫頭在一起,一起學壞了!”夏侯清搖頭笑道。
“是容容教得好。”
聞言,老人家失笑,瞪了這位曾孫媳婦兒一眼,才又繼續(xù)說道:“若我哪天撒手人寰,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容丫頭,那日,喬大當家拿金鎖片來要求履婚時,我猶豫過,不過,就像萱兒說的,他那雙充滿睿智的眼睛,還有沉穩(wěn)的儀容與態(tài)度,都讓我相信,如果容丫頭錯過了他,怕是今生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匹配的男人,但若知今日啊……我怕自己會再考慮考慮。”
說完,他輕嘆了聲,又拿起那個白玉佛手煙壺,察覺曾孫媳兒欲言又止,似乎還想問些什么,他搖搖手,道:“如果你想問的是關(guān)于容丫頭她娘當年的事,就不必問了,你是夏侯家的長媳,這事的詳實經(jīng)過,在我臨死之前,我會告訴胤兒,遲早有一天你也會知道,就不必急在這一時了!去吧!讓我這個老頭兒獨自靜一靜,沒容丫頭的消息,就不要讓人過來打擾我了!”
一團熊熊烈烈的營火,燃亮了整個星空。
幾頂簡單搭蓋的氈帳,錯落地陳置在草原上,有的一旁栓著馬兒,有的則是馬車,甚至于還有一兩輛驢車,三五十來人,圍著營火喝酒歌舞,空氣中彌漫著烤肉與饃餅的香氣,雖然這些人來自不同的地方,但是,此刻看起來就像是一家人般,談笑風生,其樂融融。
“你們二位,是打算到哪兒去呢?”
喬允揚與夏侯容容此刻也都坐在營火旁,入了夜之后,草原上的風就如霜凍,此刻她的身上裹著他的玄色衣裘,而他則是向人借了一張羊毛毯裹著,勉強還能抵擋寒風。
因為夏侯容容堅持要趕路,而喬允揚也意外答應配合的情況之下,錯過了能夠投宿的驛站,就在她還以為就要在馬車上睡一夜之時,沒料到在傍晚時分,恰好過上一隊商旅,正好與他們作伴,夜宿在這草原上。
在領隊虞洪的安排之下,教幾個人今晚就擠一擠,讓出了一頂氈帳給他們二人,說這草原風霜露凍,睡馬車不比睡在羊氈帳里舒服。
聽見虞洪的詢問,喬允揚與夏侯容容相視了一眼,最后由他含笑代答道:“我們要去‘龍揚鎮(zhèn)’。”
“唉呀!那是個好地方啊!小夫妻兩人要到那里做生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