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謐與寧馨,淺夢與低喃,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這初夏的夜風中歸于朦朧。
可是,暴風雨欲來前,總是如此的平靜祥和。
沈尉遲站在窗前,望著清朗的星空,一點一點慢慢地啜飲著杯中的酒,他的動作很溫和,喝酒的姿勢非常地優(yōu)雅,神情依舊平靜,事實上,太平靜了些。
韓子諾望著桌面上整齊擺放的一個又一個的空酒瓶,全都是烈到極致的酒。
沈尉遲已經(jīng)在窗邊站了整整兩個小時,而這兩個小時里,他都是安靜地、溫和地喝著酒,看似輕松而且隨意;可是,數(shù)數(shù)那些空掉的酒瓶,再看看他現(xiàn)在平和的神態(tài),就算看起來一切都正常沒有任何不妥之處,可是隨便誰都可以感覺得到,現(xiàn)在的沈尉遲,不正常。
韓子諾不敢開口說話。跟了沈尉遲這么多年,這還是第一次他連開口都不敢,也是他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沈尉遲。事實上,自從葉心栩來到沈尉遲的身邊,韓子諾已經(jīng)學會不要對自己從未見識過的沈尉遲的那些面感到驚訝;可今天,他還是吃驚了,而且是大吃一驚。
他的手心在悄悄地冒汗,身子卻在發(fā)冷;不知道哪種比較可怕,殺伐決斷、波紋不興的沈尉遲,抑或是現(xiàn)在這種隱在風暴邊緣的沈尉遲。
葉心栩,你可真是好本事。
門外的輕敲,打破了這種快要讓人崩潰的壓抑。輕推而開的門,Andy走了進來,他手里拿著薄薄的一份數(shù)據(jù),臉色首次那么沉重。他走到桌前,行了個禮,抬起身子時眼睛掃到桌面上空掉的酒瓶,微微抽氣,再看著身子隱在陰影中的沈尉遲,試探的目光移向韓子諾,韓子諾卻低垂眼睛望著地板,面無表情。
這樣的場景,他如何敢開口?
沈尉遲沉默依舊,淺淺的飲酒,那么就只好一起安靜,一直到那只杯子空掉,他輕輕地放下,終于吐出一個字:“說�!甭曇羝届o,聽不出喜怒。
“是官謹言,官家的二公子�!辈荒塥q豫、不能遲疑,他直接講了重點。兩個小時前,接到少爺?shù)碾娫�,讓他去調(diào)查某些事情。雖然調(diào)查出來的結(jié)果讓他震驚,但還是得依事直說。
“�!钡匾宦�,又一瓶酒打開來,帶著琥珀金芒的液體緩緩地流注到透明純粹的水晶杯里,泛開蕩漾。
“繼續(xù)。”
“小姐跟他的交集其實并不多,只是這學期選了他的課。事實上,這門課最初并不是由官謹言上的,因為他還要幾個月才能拿到博士學位,可他突然從德國回來,直接要求上這門課。每個星期兩天的課,除了上課,他們的接觸非常少。”Andy頓了頓,補充道:“除了偶爾幾次的交談,每次都不會超過五分鐘。”他將檔打開,攤放到桌面上。
“我們對比過所有跟小姐有接觸的人的筆跡,最后發(fā)現(xiàn)字跡是屬于官謹言的�!睗嵃准垙埳厦娌⑴帕杏≈鴥煞葑舟E,一份書寫隨意,另一份卻看得出是非常用心地寫就,但筆跡卻很明顯出自同一人之手。他們都是經(jīng)過特殊訓練的人,只需一眼,就可以判斷筆跡。
他沒有想到,事情調(diào)查出來竟然會是官謹言,這下子問題可大了。只要跟在沈尉遲身邊的人都知道,官謹行跟沈尉遲是什么樣的關(guān)系,他可是少爺這么多年唯一的朋友,可是誰會想到,這個唯一的朋友的弟弟,竟然會是扎進心里的那根刺。
果然是他。
沈尉遲喝著杯里的酒,這種烈性刺激的酒液,飲入喉內(nèi),變成了最要命的毒藥,它不讓你死,它折騰你。
其實看到那張書簽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在心里大概明白出自誰之手,她的世界太單純、太干凈,身邊的男生只有屈指可數(shù)的那么幾個。
也只有像官謹言那樣的男子,才會打動她,畢竟他跟她心目中的那個沈尉遲太相似,相似到連他自己都認為如果沒有當年的那場突變,現(xiàn)在的沈尉遲很有可能會是如今的官謹言。
可惜他不是!所以,她愛的那個,不是他!
多么可恨,又多么無奈,這世上最無法勉強的事,就是感情。最無法接受的就是相愛之后的相背離;如果未曾得到,也不會那么痛恨。真實的他,其實并不是她想要的那個人;而現(xiàn)在,她想要并且會愛的那個人,終于出現(xiàn)了!
“殺了他�!彼艿�、很平靜地開口命令。
“不要!”被撞開的大門猛地敞開來,葉心栩站在門邊,臉色蒼白地望著他,“不要,不要再殺人了�!�
沈尉遲慢慢地轉(zhuǎn)過身,看著她穿著短短的睡衣睡褲,站在那里,慌得那樣、急得那樣,居然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下;淺藍的棉布上面繡著肥肥的貓,憨態(tài)可掬,卻奇異地刺痛他的眼。
這套睡衣是以前他們逛街的時候,她撒嬌讓他買的,還一定要買情侶的,他的那套上面繡著幾條魚,她一見就愛上,說她愛他就像貓愛魚一樣,離不開,離開就會餓死;可是事實上,貓可以不吃魚,它還有很多食物可以選擇。
真是諷刺。他唇邊勾起一抹淡笑,“心心,很晚了,你該去睡覺�!�
“沈尉遲,不要再殺人了,這樣我真的會受不了。”她一步一步朝他走近,一整晚,從被他發(fā)現(xiàn)書簽的那刻開始,她的神經(jīng)就是緊繃的,他看起來那么平靜,她就知道,他肯定會做出什么來的,所以她直接打開了房間的監(jiān)視器眼眨也不眨地就那么緊盯著,很安靜、很平靜,可是越平靜就越是讓人不安。
雖然這樣有點犯傻,他如果要做什么,只需要一通電話就可以了,完全不必親自動手;可是,她還是在賭,賭當他們調(diào)查出來那個人是官謹言,官謹行的弟弟,他們決不會草草行事,而是會過來向他報告。
果然,在看到Andy走大宅時,她就知道自己的預感沒有錯,她跟過去,悄悄地在門外聽,一直聽到那個讓她心涼的命令。
“殺人就那么好?那么刺激?我可以理解以前你殺人,是因為必須要殺�?墒枪倮蠋熌�?他對你沒有任何威脅,他還是官大哥的弟弟,你為什么還是不放過他?”
“沒有威脅?”沈尉遲笑意更深,“心心,那你來告訴我,書簽是誰寫給你的?”
她的臉色更白了,白得近乎透明,“我跟他之間很清白�!�
“清白?”沈尉遲用一種很緩慢很刻意的語調(diào)像是在仔細地琢磨她的那句話,“你是指身體還是心?”
葉心栩咬緊嘴唇,清靈的眼眸里滿滿地慌,她不知道,她回答不出來他的那句問話;身體抑或是心,現(xiàn)在的她情緒太亂,從來都沒有清醒過。對官謹言的感覺,如果說不喜歡,那是假的,如果說愛,好像,又有哪里是不對的。
冰冷世界的那一縷溫暖,會覺得心喜,但會是愛嗎?
她分不清楚,也弄不明白。她原本只是想要單純地享受那抹淺淺的溫暖,不近不遠,就那樣存在于字里行間,她也覺得舒服,覺得自在;可是現(xiàn)在,這份溫暖變質(zhì)了,它變成了火焰,一下子就燃燒起來,她逃不及,只能被灼傷。
他望著她變換的臉色,唇邊的笑又冷又溫,怪異地矛盾,此時的沈尉遲卻有著詭譎的誘惑力,他很輕很溫柔地低語,如同情人的呢喃:“心心,你現(xiàn)在的表情,真的讓我非常有欲望,殺人�!�
他的心心,那個眼里只有他的一個,那個讓他握住了就再也不放開的女孩,那個從小到大心里就只有他一人的女孩,到如今,真的離他已經(jīng)這么遠了。
葉心栩被他的話刺激到,抬頭望著他,像是要認清楚他一樣,“沈尉遲,愛一個人,不是想要離他越來越近,近到?jīng)]有距離嗎?可是為什么你的愛卻那么重那么可怕?你一點點地親手將我推離你,我不肯,你就直接揮刀去斬,斬得我血肉模糊,砍得我痛徹心扉。
我是怎樣的一個人,其實你再清楚不過,可是你就是要逼我去面對那些我無法接受的事情,你不愿意改變自己,我也不愿意,我們走進一盤死局,怪了不任何人,只能怪自己�!�
她的眼睛很大很明亮,眼淚一顆一顆地往下掉,“我告訴你,我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歡官謹言,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他不可以死;如果他死了,而且是死在你的手上,我會恨你的,并且絕對不會原諒你;如果對這個你都無所謂的話,你去殺他吧�!�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以前我說恨,其實你我都知道那是怎樣的恨,但這次不一樣,絕對不一樣�!彼芍�,勇敢而且堅定,“這與我的感情無關(guān),而是我再也無法忍受有任何人因我而死,我是認真的�!�
他們都知道,以前她的恨,其實是愛的成份居多,可以矛盾、可以痛苦、可以糾結(jié),卻還是不可以不愛;但這次,她是認真的,如果他動手,那么她就真的會離他而去,從心里遠遠地離開他。
沈尉遲望著她,安靜爾雅,他的表情明明那么柔和,卻帶來從未有過的強大的壓力,室內(nèi)陷入死一般的沉默之中。
誰都不說話,誰都不敢有所動作,就連呼吸聲,在此時此刻都變成了多余。
很久很久,久到葉心栩以為時間就這樣過掉了一輩子之后,他很緩很慢地放下手里的酒杯,然后走開;經(jīng)過她的身邊時,他一眼都沒有看她,走到門邊,他沒有回頭,淡淡地說道:“從這一刻開始,你不許走出這座宅院半步,不準跟任何人聯(lián)系。”
然后,他走掉了,韓子諾與Andy跟在他的身后走了出去。
終于,只留下她一人,葉心栩站在那里,半晌,她緩緩地坐到地上,大哭起來。
這場對峙,她贏了。
與沈尉遲重遇之后,她一直都是輸?shù)模挥羞@次才勉強可以稱之為贏,可為什么這次贏了之后,她的心會這么痛?痛到她的眼淚怎么都止不住,痛到從里到外翻涌的都是淋淋的鮮血。
原來贏的感覺,并不如想像中的好,真的不如。
再度與世隔絕,她并不覺得難受,如果是以前的葉心栩,只要在家里待一個小時,就會難受得要抓狂;可是現(xiàn)在她很習慣。每天看看書,再到花園里面去整理一下她種的草莓,那些綠綠的植物長得非常好,開出了白色的花朵,有的甚至已經(jīng)結(jié)出小小的果實,青青的、白白的,有些稚嫩的可愛。
再不然,她還會去運動室,沉重的沙包,痛快地拳打腳踢,流了滿身的汗,感覺許多的郁悶都隨著那些汗液蒸發(fā)出來。
其實人活著要開心,并不是那么困難的事情,她可以自得其樂,這段時間對這個,她學得很好,非常有心得。
如果一定要說有什么變化的話,那就是沈尉遲了�?雌饋硭麑λ龥]有任何不同,溫和有禮、體貼細心;可是還是不一樣了。她感覺得到,他離她越來越遠,他的感情在一點一點地收斂起來,以前他望著她的樣子,她知道他是愛她的;可是現(xiàn)在,她感受不到了。
其實,他也在生氣吧?他還是會抱她,卻不會吻她。身子貼在一起的時候,只有熱度卻少了暖意,她并不抗拒與他歡愛,在他懷里的時候,她還是可以假裝一切都沒有發(fā)生過,他們之間依舊是單純的愛、簡單的情。在他的懷里,她會有那種短暫的幸福感覺,短暫到隨著身體的冷卻,它也會迅速地消失,消失之后卻也更感空虛。
不得不承認,人的身體真是很奇妙;明明心離得那么遠了,可是身體卻還是很契合,她的身子接受了他,比她的心更直接。
葉心栩拿起松軟的毛巾將濕發(fā)擦干,身子泛起運動過后的那種舒適的痛快。她在運動房附設(shè)的浴室洗好澡,沖去一身的黏膩,打開門,往大廳走去,干凈的桌面上擺放著一大杯的柳橙汁,鮮艷的顏色,一粒一粒慢慢褪冰的水珠凝在透明的杯身,光是看,都讓人覺得清涼解渴,食欲大增。
管家很細心,每次在她運動過后都會為她準備消暑的飲品,而且時間都掐得剛剛好,不會太冰,也不會已經(jīng)褪冰,喝下去,整個身子的熱度都消退了。
她喝了一大口,享受那種酸酸甜甜的絕妙入口滋味,隨手拿過擺放在桌上的遙控器按開,掛在墻面的超清晰螢幕亮了起來。無意識地切換著畫面,她想看看自己的草莓,這么大的太陽,不知道會不會被曬得枯萎;這間大宅里面的保全措施做得非常之好,全方位無死角,二十四小時即時監(jiān)控。
倏地,一個一閃而過的身影,凝住了她的視線,退回去,定格,然后,那只美麗的玻璃杯猛地掉落在地板上,碎了開來,橙黃的液體潑了滿地。
室內(nèi)很快只剩下那一地的殘藉,寂然無人,她看到了官謹言,還有沈尉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