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揉著眼睛，一臉莫名其妙�！父闶裁矗空l家天還沒亮就趕著娶媳婦兒？是怎樣，怕新娘子逃了不成？」
咦，不對呀，怎么聲音好像就在她家門外？
她心下一沉，忙下床隨手披件袍子，披散著如瀑長發(fā)，一邊挽著袖子，一邊掄起擱在門邊那把居家防盜兩相宜的折椅。果不其然，她才走到院子口，就看到章云氏穿得一身新簇簇，方兒臉上抹了兩團(tuán)圓圓酷紅，笑吟吟地看著她。
「新娘子起來了，趕緊換上鳳冠霞被，該嫁人了�！拐略剖闲ξ馈�
這一招叫趕鴨子上架，萬試萬靈。
章靈繃著俏臉，走到門口，盡管心里早有準(zhǔn)備，還是被前頭那頂繡花暈翠、洋洋喜紅的十六人抬大花轎給驚住了。
包括面前捧著美麗的鳳冠霞被，身穿喜氣新郎袍的風(fēng)滿樓。
她心漏跳了一拍，呼吸跟著紊亂了起來。
他……好俊，好帥，好風(fēng)度翩翩，臉上帶著溫柔的微笑，深邃目光里透著滿滿的愛意―
那又怎樣？
章靈不顧他和他身后浩浩蕩蕩的盛大迎親隊(duì)伍，以及笑得跟個傻兵似的紹兵，還有擠得水泄不通看熱鬧的左鄰右舍，冷著臉問：「干嘛？」
眾人倒抽口涼氣，像是不敢置信她居然沒有感動到涕淚滿衣裳，竟然還會問出這么失禮的問題？
可是風(fēng)滿樓神色連變也沒變，依舊溫柔得像水一般，柔聲道：「阿靈，我喜歡妳，請妳嫁給我，好嗎？」
「不好�！顾芙^再被他發(fā)神經(jīng)的溫柔給打動了。
上一次，他的溫柔令她誤以為姻緣路近，終身有靠，結(jié)果下一瞬間又將她狠狠打入地獄里。
這一次，她寧可懊悔至死，也不要再跟個呆子一樣傻傻相信他了。
她毫不留情的回答令風(fēng)滿樓臉色瞬間蒼白，原就憔悴清減的英俊臉龐分外悲傷而痛苦。
他癡癡地看著她，好半晌后，總算又找回了呼吸和聲音�！肝抑牢覀麏呏辽�，可是這次，換妳再給我一次機(jī)會好嗎？」
她心痛如絞，暗暗握緊了拳頭。
不能心軟，不能再心軟……
多年來的你追我跑，她已經(jīng)累了、倦了，不想再苦苦追求他的認(rèn)可與永遠(yuǎn)也不會出現(xiàn)的愛，就算現(xiàn)在他說愛她，可是她已如同驚弓之鳥，沒有辦法再輕易信任他的承諾。愛，或尊嚴(yán)，她只能選一種。經(jīng)過長長的沉默，所有人都屏息等待她的回答，最后盼來的依舊是她決絕冰冷的回答。
「不，」她刻意而殘忍地道：「因?yàn)槲乙呀?jīng)長大了�！�
風(fēng)滿樓如遭電極，眼底殘存的一絲希望光芒剎那間消逝了。
話說完，章靈頭也不回地轉(zhuǎn)身回房，不看他恍若死去的慘白容顏，不去看身后人們是如何同情地竊竊私語，更不去看繼娘和方兒氣急敗壞的神情。
沒有人知道，在這一刻，她的心也同樣地碎成了千千萬萬片，再也拼湊不起來了。
「聽說他為愛相思太重，病倒了�！�
這天早上，章云氏自外頭進(jìn)來，愁眉苦臉地?fù)u頭嘆氣。
正在把野生當(dāng)歸捆束起來的章靈微微一頓，臉色白了，但她依舊不屑地嗤了一聲。
悴，肯定又是在耍花招。他們能不能不要再耍這些花頭了？是誰當(dāng)初說她滿腦子都是幼稚的把戲，是誰說她一直拒絕長大，是個無知任性的小孩子？
現(xiàn)在他們這些「大人」又好到哪里去了？
她都已經(jīng)說了不，他們就該要承認(rèn)事實(shí)，該就此收手了。
章靈不顧內(nèi)心翻騰如滔天巨浪的痛楚和矛盾，強(qiáng)迫自己冷著臉，面帶嘲弄。
「我是說真的�！拐略剖蠂@了一口長長的氣，神情黯然。「聽紹兵說，這兩年他急著找妳，急著幫咱們章家報(bào)仇，兩相煎熬心力交瘁，所以這次病來如山倒，就連薛神醫(yī)都說情況嚴(yán)重啊�！�
她心一跳，手掌深深陷入粗糙的當(dāng)歸枝里，描得幾乎刺破掌心。
「阿娘，我是不會相信你們的詭計(jì)的�！顾銖�(qiáng)開口。
「隨妳吧。」章云氏一反常態(tài)，沒有逼她，只是悲傷地笑了笑�！溉绻麛嗲闂墣蹠寠呌X得好過一點(diǎn)，那么就這樣做吧，當(dāng)初是他傷得妳這么重，就算是以死償償還，也不算冤了他。」
死？章靈倏然站了起來，面色褪白若紙。「什么死？哪有那么容易死？阿娘，妳不要再用這一招嚇唬我了，我看起來像是會理會他死活的人嗎？我已經(jīng)長大了，我已經(jīng)不在乎他了，我……我……」
「阿靈，我從沒有告訴過妳，我在妳爹病逝前一刻，還跟他大吵了一架的事吧？」章云氏眼神哀傷地看著她。
她心下一緊，「阿娘……」
「我氣他要拋下我不顧，還自私的把妳托付給我，他是那么樣地安心，他就知道我和風(fēng)少爺絕對不會讓妳吃苦受罪�！拐略剖下湎聹I來�！缚墒撬睦锵氲木褪菉叄俏夷�？雖然我是一個母親，但我也是一個女人，是他的妻子……他怎么就不擔(dān)心我將來好過不好過？」
「阿娘，我從來不知道…我…」章靈也忍不住哭了，走過去環(huán)抱住她。
「對不起……我、我…讓妳操心了……」
「我是真心把妳當(dāng)親生女兒看待，所以總護(hù)著妳，又忍不住氣妳跟個傻子一樣，成天被一個不愛妳的人瞧不起…」章云氏哽咽道，「妳小時候多災(zāi)多難，好不容易每每逢兇化吉，娘自然是希望妳從此多福多壽無災(zāi)厄，嫁給一個能真正愛惜妳的人。」
「我知道妳總對我好，總是替我想�！拐蚂`淚如雨下，心底萬分感激。
「所以我不想妳將來后悔�！拐略剖陷p輕替她拭去眼淚。「我知道妳怕，妳害怕自己會像過去那樣，錯把真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可是妳該對自己有信心，更該對自己慧眼愛上的男人有信心�！�
「阿娘，可是我……」她噙著眼淚，深深猶豫了起來。
「妳的勇氣都到哪兒去了？」章云氏溫柔地道：「當(dāng)初那個發(fā)誓一定要將風(fēng)哥哥抓進(jìn)洞房的小姑娘到哪里去了？妳要一輩子失魂落魄的過著安全的生活，還是不一讓自己余生后悔，再度放手一搏？」
章靈怔怔地望著繼娘，胸口逐漸地恢復(fù)了溫暖熱切的心跳和悸動。
是啊，她愛風(fēng)哥哥，就算有氣有恨有怨，可她無法否認(rèn)，自己一直都是愛著他的，永遠(yuǎn)也不會改變。
「妳就聽?wèi){自己的心意吧，只要此生無悔，就好了�！�
她豁然抬頭，小臉乍然綻放開了光芒，像是已經(jīng)做出了決定。
「去吧。」章云氏看出她的心意，微笑地輕推她一把�！赴㈧`，無論妳做什么樣的決定，阿娘都支持著妳。」
「阿娘，謝謝妳�！顾鴾I，展開雙臂用力抱了下章云氏，然后拎起裙襬拔腿就往外跑。
才剛奔出門口，她就呆住了。
面色蒼白，一臉病容卻仍舊英俊的風(fēng)滿樓，佇立在門口那株柳樹下，溫柔地凝視著她，眼底閃動著永不放棄的深情。
「阿靈，再給我一次機(jī)會好嗎？」他的聲音沙啞粗嘎得令人不忍聞聽。
她緊緊地注視著他，又再度感受到心跳加速、呼吸急促、悸動不已的感覺，那是，深深愛著一個人的幸福滋味。
「再給我一次機(jī)會好嗎？」他溫和地重復(fù)。
她凝望著他，良久良久，然后終于開口，眼底笑意跳動。「我不要給你一個機(jī)會，但我可以給你一個約定�！�
聞言，他祈諒的目光頓時亮了起來。
「這個約定，多久？」他還是有一絲不敢置信，想狂喜，卻又有些惶惶不安。
章靈伸出兩根手指頭。
「兩年？」他心一緊，還是二十年？她還要花二十年的辰光才能夠原諒他，相信他？但是，他愿意，無論要等多久都愿意。
「兩天�！顾倘恍α�，笑容嬌俏可愛極了，慢慢吟道：「月上柳梢頭。」
「人約黃昏后。」他俊臉一亮，幾乎無法呼吸。
感激上蒼，老天垂憐……她答應(yīng)了！
「就這么約定。」章靈朝他扮了個鬼臉，然后轉(zhuǎn)身又跑回屋里了。
害羞的咧。
久違了兩年，風(fēng)滿樓終于發(fā)自內(nèi)心歡天喜地的大笑了起來。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
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
明年元夜時，月明燈火透，執(zhí)手那年人，喜將春心授。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