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霏碧有了一個(gè)新名字。祭廣澤叫她潘娜洛碧。倪霏碧沒有不喜歡這個(gè)名字,但這明明不是她。潘娜洛碧不是女奴,她不用服侍尤里西斯。這船上沒有尤里西斯,更不是要去戰(zhàn)爭或冒險(xiǎn)。
“我們要去哪里旅行?”倪霏碧聽到男人的表在報(bào)時(shí),小手輕探,拍拍走在前方的祭廣澤!拔铱刹豢梢约穆糜蚊餍牌o爹地媽咪和外公?”不知道這艘船艇有沒有提供這樣的服務(wù)?
他們航離海島兩個(gè)鐘頭了,登船時(shí),祭廣澤說要睡覺,命令她進(jìn)艙房伺候。進(jìn)了艙房,他沾枕就睡著,除了幫他脫掉斗篷防水衣,她沒有伺候他什么。她坐在床畔,開一盞夜燈,覷著他睡覺的臉。
他好像很累了,雙眸都有黑眼圈,胡髭在俊雅的輪廓浮冒不少。她關(guān)燈不吵他,直到聽見叫門聲,才發(fā)覺自己躺在床上——他身邊——跟著他睡了百來分鐘。船主在海圖室等得不耐煩,親自下來叫醒目的地不詳?shù)耐刀煽汀?br />
“是啊,你想在哪兒上岸?不對,無須聽你的嘛,我的艇可不是計(jì)程車……”
和祭廣澤并行的船主先生蓄留一頭棕金長發(fā),綁成馬尾束,垂在寬闊的背,他轉(zhuǎn)過頭來,用一雙藍(lán)眼看著她。
“你叫她潘娜洛碧?”藍(lán)眸凝向祭廣澤。
祭廣澤停腳回身,斜睨景上竟!吧偃撬!鄙焓謱⒛喏汤磉。“潘娜洛碧與你無關(guān)!
景上竟眉峰一挑,笑了起來!安皇且?yàn)樽业腛dusseus號,才叫潘娜洛——”
“信不信我炸了你這艘船!北╈宓寞傂砸言诖绖。
景上竟攤手!芭四嚷灞炭雌饋砗苣贻p,真可惜……”搖搖頭,友善且憐憫地對倪霏碧一笑。
倪霏碧優(yōu)雅地拉提睡袍長擺,行淑女禮。“你好。”
景上竟笑容加深!八浴蹦抗獬缽V澤撇睇,神情閃過一絲調(diào)侃。“潘娜洛碧是孤爵剛認(rèn)的干女兒?”
“女奴!奔缽V澤被挑釁了,冷聲回嘴。“她是我專用的女奴!
“女奴潘娜洛碧?”景上竟低吟!爸皇桥?”
“怎樣?”祭廣澤吼道。他們看起來像父女嗎?去他媽的景上竟!
“不是寶貝干女兒,只是女奴,難怪輕言炸船,一點(diǎn)也不珍惜人家……”景上竟沉聲哼笑,視線打量地在倪霏碧和祭廣澤身上流轉(zhuǎn)。“這樣吧,”最后定睛對住祭廣澤。“你多少錢買的,我出二十倍。”這世上某些地方卻是仍存在女奴買賣這事,祭廣澤涉足那樣交易市場,沒啥可奇怪。他是個(gè)像薩德侯爵那類的悖德派。“我不會動不動要她賠死,相反地,我會很疼惜她。炸船、燒直升機(jī)這種事,孤爵您自己去搞個(gè)痛快!
“你大概沒聽懂我的話,”祭廣澤難得有耐心聽完景上竟發(fā)言,卻是一把掀起他的獵裝衣領(lǐng)!柏i玀——”
“禽獸——”景上竟扒開祭廣澤雙掌。“不要動手動腳,二十倍不滿意,就兩百倍!
“誰要你的臭錢,留著為自己買口棺材!”祭廣澤手臂勾挾景上竟脖子,使勁欲甩他撞墻。
景上竟立刻反應(yīng),腳步后跨,蹲低,反抓祭廣澤手臂,將他過肩摔!肮戮舻哪贡缈毯昧耍灰F(xiàn)在立上!”
“想好你的遺言!”躺平了還不認(rèn)輸、不饒人,祭廣澤扯住景上竟的長發(fā)不放,讓他直不起身,長腿一掃。
景上竟撲地了。嘶吼聲此起彼落。亮如白晝的長廊上,兩個(gè)男人揪成一團(tuán),頭發(fā)亂糟糟,衣扣到處滾。其中一顆滾向倪霏碧,碰著她腳尖,停下來。
“你們要不要吃香蕉口味的烤蝸牛?”倪霏碧撿起扣子,柔聲開口!罢垎栠@里的廚房有沒有菩提花、野生蘋果、薄荷和肉桂?我想煮茶——”
粗吼咒罵頓止,互拉衣襟的男人定住相對出拳的動作,齊齊轉(zhuǎn)望倪霏碧。
“我想煮茶!彼龥_著兩個(gè)男人甜甜地說:“很好喝的茶,我們一起喝,你們要一直躺在地上嗎?”
“香蕉口味的烤蝸牛是怎么一回事?”景上竟首先恢復(fù)理智,掙開祭廣澤的鉗制爬起,整理一下掉扣、衣襟大敞的獵裝。
倪霏碧伸長手,攤開掌心!皩Σ黄稹!毕駛(gè)要討打的犯錯(cuò)孩子。
景上竟愣挑濃眉,視線一掠,昵住她粉白透紅掌心上的紐扣!坝植皇悄闩舻,道什么歉?”他拿起紐扣。
“請?jiān)徦!毙∨司蟼(gè)躬。“廣澤先生肚子餓的時(shí)候,不太能控制情緒!睘槟腥讼蛩狼浮
景上竟瞥了一眼正從地上站起的祭廣澤。這瘋子福氣可真大!一干好女人為他效勞!景上竟略帶不是滋味,將拿離一微米的扣子放回倪霏碧掌心。倪霏碧抬眸,疑問中,見他脫下獵裝,往她身子披。
“這么抱歉的話,把它縫好再還我!贝笳瓢账∈,要她把扣子緊緊收妥,他搭住她的肩,和善地笑說:“現(xiàn)在,我們先去廚房,你好好示范一下香蕉口味的烤蝸牛——”
“你想吃嗎?”倪霏碧側(cè)仰臉龐,訝異地朝景上竟直瞅。“這是我剛剛看你們摔角時(shí)想到的新菜,一定很好吃——”
“喔!”景上竟也驚訝極了。看他們“摔角”?還想到新菜!而且是香蕉口味的烤蝸牛!他哈哈笑了起來,垂眸盯著有顆神奇腦袋的小女子!芭四嚷灞,你要不要永遠(yuǎn)待在我船上!”
啪的一聲反對,響在景上竟右臉靠耳朵的地方。
“在最近的陸地靠岸——”
“你馬上滾下我的船——”
兩個(gè)男人不知是太有默契,還是怎樣,回首對上,同聲同調(diào),連神情都相似。
景上竟怒瞪從后頭偷襲、賞他巴掌的祭廣澤,祭廣澤同樣恨瞅手臂勾搭倪霏碧肩膀的景上竟。兩男對峙,只消千分之一秒,他們又將摔起角來。
倪霏碧趕緊出聲!澳銈円黄鸪猿晕业男虏撕脝幔俊
“不好。”
“免談!眱蓮埧∧樢黄,齜牙咧嘴地齊口同聲。
“茶呢?”倪霏碧竭力不忘時(shí)地、無可挑剔地扮演著女奴!昂炔韬貌缓?菩提花、野生蘋果、薄荷和肉桂煮的茶可以消除壓力,我會幫你們加蜂蜜,很甜的蜂蜜喔!
“走了!奔缽V澤拖走倪霏碧。蜇往艙房,下去海圖室了!皠e忘了你的主人是誰!”走兩步,再三步,他頓足,忿忿地扳開同調(diào)手心,抓下她肩上的男人獵裝,鄙棄地拋甩。
景上竟敏捷接住自己的衣服。“這筆賬我會記住。潘娜洛碧,你也記住我,千千萬萬把我記在心坎,我是你的大爵士——”
咚!一顆扣子打在大爵士鼻尖。
大爵士把海島來的孤爵流放在無人小島,任其自生自滅。
傳聞,他們青春年少時(shí)同一門下,學(xué)習(xí)領(lǐng)航術(shù),兩人游歷大大小小、深深淺淺水域,征服無數(shù)險(xiǎn)峻海疆,同舟共濟(jì),情如兄弟,后因孤爵橫刀奪愛,帶走大爵士的戀人,種下兩人不共戴天之仇恨……
今日,舊仇未了,更添新恨,孤爵再遭放逐。
“您請保重!毙』镒痈鹁S鐸駕駛隨船快艇,將祭廣澤和倪霏碧送上寂寥蒼白沙岸時(shí),無限感慨與惋惜地說:“您一定要堅(jiān)強(qiáng),這世上沒有什么過不去的困難。沒準(zhǔn)幾天后,大爵士又要您上船了。”
“謝謝你!
祭廣澤凜著臉,一直不說話,倪霏碧準(zhǔn)備跨下船舷,他才轉(zhuǎn)身,牽握她兩手,讓她輕跳下船,兩腳泡進(jìn)小小游魚回繞的淺灘,跟著他踩出來的晃藍(lán)足跡,慢慢離開水面,上真正的岸。
“請等一下!”葛維鐸叫了一大聲,背起拳擊包似的大袋子,利落翻躍船頭。水面濺起大水花,他急跑,追上兩人!罢埖纫幌隆
祭廣澤沒停腳。倪霏碧心腸軟,回首補(bǔ)道:“再見!
“這個(gè)——”葛維鐸把背上的帆布袋子抱給倪霏碧。
倪霏碧沒頭沒腦接全滿懷!昂弥剜!這是什么?”
“這是我們組織用的緊急逃難包,里面有一些干凈衣物、雜糧、罐頭、醫(yī)藥箱、水……生活必需品,還有一把強(qiáng)效麻醉槍,要是遇上野獸,你可以使用!备鹁S鐸盯著倪霏碧身上的睡袍。她登船就這個(gè)樣子了,一件衣服也沒得換,雖然她的睡袍很別致,上頭有花有蝴蝶,很多蝴蝶形成一張老虎咬花的臉,不像睡袍比較像日本女人夏天穿的浴衣,輕靈飄逸,仙韻十足,一舉一動自然脫俗,她如此自自在在,更教他覺得她可憐——
聽說,她是孤爵買來的女奴,不是什么仙女精靈。大爵士本欲將她留在游艇上,出了高價(jià),孤爵猶不放人,硬要帶她離船上孤島,教她在無所事事與無知中虛度為奴的日子。
“你要小心,千萬小心。”他深深同情這名美麗的女子。
“潘娜洛碧!”她的主人走上了沙棱線,見她未跟隨,怒喊乘風(fēng)飛來。
“葛維鐸!臭小子!你藏什么東西給孤爵好過?馬上回來!”他耳朵里的迷你通訊機(jī),也在暴吼。遠(yuǎn)遠(yuǎn)海上的游艇,像個(gè)冷血監(jiān)視者,藏著一根大炮望遠(yuǎn)鏡,注意著他是否暗度陳倉。
“你快走,我也要走了!
匆匆揮別,葛維鐸踏浪回快艇,發(fā)動引擎,噴竄海面,急速朝母船返航。
倪霏碧無暇目送,抱著葛維鐸的好心善意,半跑半走地接近她主人所在的棕櫚林地。
這不知什么小島?她沒來過。這兒陽光賽過祭家海島,亮得使那些結(jié)滿黃綠芭蕉子的芭蕉樹夸張地放大了十倍,墜入爍白沙灘中的椰子,恍若綠貝殼,這里的寄居蟹大得居然得用椰子當(dāng)殼,簡直像龍蝦!她呵呵呵笑起來。
“可以吃嗎?可不可以用來做菜?”放下懷里沉重的大袋子,倪霏碧蹲跪著,纖指敲敲寄居蟹的新家綠屋頂!爸笫旌笠彩羌t——”
“你在干什么?”祭廣澤等著他的小女奴走向他,卻見她越來越慢,最后索性蹲下不再動。這大牌的小女奴!要他屈就她,她就得有心理準(zhǔn)備!
“!你來了!”小女奴感覺他巨大的影子,仰起臉龐,笑得一掃烏云地燦爛。
祭廣澤原已想好懲罰她——命令她脫光衣服裸游、潛入海中抓海參回來——卻在見到她明朗嬌妍的笑容,跟著放低身段,窩了下來,看著讓她笑得天真又無邪的東西。
“它煮熟后也是紅色嗎?”她問著!八谧鍪裁矗克胱∵M(jìn)這顆椰子里嗎?”
“它想吃里頭的椰肉!奔缽V澤不知不覺回答起問題。
“椰肉?我以為它要住在里面。”倪霏碧笑著說,美眸對住祭廣澤!八娴某缘玫揭鈫?”
“當(dāng)然。”他也凝視著她!耙欢ǔ缘玫。”
“喔。”她一笑,垂眸,又敲敲大椰子。“它從樹上掉下來,恰巧滾來它眼前,它才以為是食物——”
“不對!奔缽V澤托高倪霏碧低斂的臉龐,移近她,眼對眼!八驹摴P直爬上樹干,享受新鮮椰肉大餐……不過,它大概跟你一樣笨,等著吃這滾下來的過期品!”
“我都吃新鮮的東西。”小女奴說。
他定了一下,回道:“爬樹可以,你可別給我爬墻!崩酒,往棕櫚林方向走。
“那個(gè),”他突來的動作教她不及反應(yīng),腳步一面凌亂地移行,一面轉(zhuǎn)頭指著葛維鐸給她的逃難包!八f里面有強(qiáng)效麻醉槍,要是遇上野獸——”
“不需要!奔缽V澤一句否決。
“那,那個(gè)寄居蟹——”應(yīng)該把它抓來,在這陌生小島,四周無人,且走且備食物才是上策!凹木有贰
“椰子蟹!彼m正她。
“喔!彼芙痰攸c(diǎn)頭!拔覀冏ニ脝?那個(gè)椰子蟹……它的肉會有椰子香味嗎?烹煮是不是也是紅色?”
沙灘上的腳印不再增加,祭廣澤停住身形!澳阆氤运鼏?”
倪霏碧撞上他的背,怎么老是這樣?她自己走路很少撞東西的!她揉揉鼻子,說:“我想吃,它看起來很好吃。”
“那你去抓它吧,小女奴!彼D(zhuǎn)過身來,眉眼噙笑,嘴角斜揚(yáng)。這是他下船后的第一抹笑,透著賊性與神經(jīng)質(zhì),明顯在打壞主意。
倪霏碧是他忠誠的小女奴,在他面前,乖順旋足,循著腳印邁步。她說:“我去抓了喔,它有沒有毒?如果我中毒了,沒人伺候廣澤先生,怎么辦?”
他嘴角扯得更開了!胺判摹N矣薪馑、長生不老藥、青春永駐藥……”胡言亂語的功力,沒人強(qiáng)過他!澳悴粫卸尽⒉粫、不會丑,保持青春美貌,教我賞心悅目,永遠(yuǎn)永遠(yuǎn)伺候我!”
“真的嗎?”小女奴轉(zhuǎn)身往回跑,跑向他,仰起嬌喘、興奮的紅潤美顏。
他得意地露齒一笑。他的小女奴很想很想永遠(yuǎn)待在他身邊!
“廣澤先生,你剛剛稱贊我漂亮嗎?”她其實(shí)開心這樁。
祭廣澤神情一閃。小女奴等著他開口,睫毛忽動忽靜,不出聲,但那雙眼,和她的小嘴一樣會說話。他抬起手,摸她的臉,指腹描繪她的眉、眼、鼻,最后停在她紅艷的唇。
“把你賣給大爵士,怎么樣?”他沉沉地說。
她眨眸,美眸盈滿水,比今日的海天還湛爍!澳阋粋(gè)人待在這座島上嗎?你是不是常常這樣,他們才叫你孤爵?”
祭廣澤愣住。
小女奴又說:“是孤獨(dú)的意思嗎?”
祭廣澤定神,看著她貼進(jìn)他掌心的臉蛋!罢l說我寂寞?”他收回手,倏地別過身去!摆s快抓螃蟹!”握緊余留掌中的溫潤,他大步疾行。
倪霏碧歪歪頭,明眸眄睞逐步走遠(yuǎn)的男人,他走得昂首挺胸,身上穿的還是昨兒個(gè)那件她做的袍衫,只是多加了長褲,因?yàn)樗粫壱聨ё印?br />
提起睡袍長擺,她朝他跑去,小心不踩傷沙的孤影,直到它變成一雙。
“廣澤先生,”倪霏碧挽住祭廣澤的手臂,說,“你如果要把我賣給大爵士先生,一定要賣很好很高的價(jià)錢才行,我外公說我是無價(jià)之寶……”
祭廣澤僵定,偏首瞅住倪霏碧小鳥依人的嬌態(tài)。倪霏碧臉龐有點(diǎn)被太陽曬紅,雙眼暈蒙蒙地對著他。
“你要賣掉我嗎?”語柔柔,聲膩膩,像甜蜜的蛇溜鉆他每一寸威官,尤其他的心!澳阋u掉我嗎?要我走嗎?”句句綿貫不絕。
良久,他才擠出一句:“螃蟹呢?”
“它跑掉了,”她說,挨緊他高大的軀干!芭艿袅寺铩
管他椰子蟹還是螃蟹,他們成雙成對跑掉,才不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