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董嬤嬤擱下碗碟,輕聲道:「美人榜……出來了。」
「出榜了?」雁雙翎一怔,隨即情不自禁地起身道:「何時(shí)出的?」
「昨兒晚上公子便已經(jīng)擬好了,這會兒應(yīng)是送出莊了�!苟瓔邒叩皖^答。
每年美人榜發(fā)布之后,阮七公子便會派人將名冊送至沛國都城中大小官宦商賈之家,藉由這些達(dá)官顯貴的口耳傳揚(yáng)開去,很快的,四海之內(nèi)皆知榜單,街頭巷尾無不熱議。
「原來昨兒晚上便出榜了?」雁雙翎心下忽然有些失落,「怎么沒聽你家公子跟我提起?」
她總覺得,如今她與他也算親厚之人,為何這樣的大事,而且是她日日夜夜心系的大事,他卻沒有先告訴她?
「冊子呢?」她抬起頭,對著董嬤嬤問道。
「呃……」董嬤嬤似有遲疑。
「怎么?」雁雙翎蹙眉自嘲,「該不會是我沒上榜吧?」
「公主怎會沒上榜,缺誰也不敢缺公主您��!只是……」董嬤嬤嘆了一口氣,「公主還是自己看吧。」
董嬤嬤從袖中掏出一方冊子,顫巍巍地交到雁雙翎手里。
雁雙翎定了定心神,這才緩緩翻開冊子的第一頁。這下,她總算知道為何董嬤嬤會這般惶恐不安的樣子了,因?yàn)�,第一頁并非她的名字�?br />
誰都知道,第一頁是狀元的位置。然而,不是她。
她笑了笑,心想自己也不能憑著跟阮七公子相熟,就厚著臉皮自封為天下第一美人吧?
于是她又翻開了第二頁,但第二頁也沒有她、第三頁亦沒有她……
她的一顆心,從佯裝鎮(zhèn)定到再也無法平靜,指尖都開始顫抖。
「所以,我位列第幾?」不敢再看,她索性直接問董嬤嬤。
「第十�!苟瓔邒呗暼粑抿�。
第十?她聽錯(cuò)了嗎?
這榜單上總共也就十個(gè)人,所以她排在末位?
她特意入住靜和莊,日夜聽從阮七公子的安排,勤奮練曲,花費(fèi)積蓄上下打點(diǎn),耗盡心力與精神,最終卻只排在末位?
「原來我在你家公子心中,只是第十位。」雁雙翎澀笑道,眼眶不禁濕潤起來。
這一刻,她彷佛有點(diǎn)明白了自己的心思。
她如此失落難過,并非因?yàn)檫@徒留虛名的美人榜,而是驚覺原來在他阮七的心中,她只是末位。
那些女子,不必與他熟識,不必聽他號令,在他筆下卻比她高貴得多。
所以,她做的這一切都是枉然嗎?
董嬤嬤連忙勸道:「公主不必傷心,老身可以保證,公子素來對您贊賞有加,這份榜單大概是出于公子的獨(dú)特考慮�!�
「獨(dú)特考慮?」她搖頭,絕然不信。
男人看女人,古往今來不過是同一標(biāo)準(zhǔn),哪里來的什么獨(dú)特考慮?只能說,在他眼中,她就是比不上別人。
見她搖頭,董嬤嬤又道:「公子對您的關(guān)心,老身向來看在眼里,就拿宮宴那日來說,公子特意派老身陪您入宮,您還沒回來,便已經(jīng)讓人先接了老身回莊子,就為聽老身詳細(xì)稟明宮中之事。聽了還不放心,深夜更親自到您這兒來,再聽您把情形復(fù)述一遍。若非關(guān)心之至,何以如此?」
是啊,他的確對他頗為關(guān)心,可那關(guān)心還比不上這院子里的凌霄花,難怪她終究比不上那些女子,敬陪末座。
雁雙翎淡淡道:「公子那日深夜到訪,只是因?yàn)檫@院子中的凌霄花生了蟲子,公子怕花兒死了貴妃娘娘傷心,所以急巴巴地趕來了,倒也不是因?yàn)殛P(guān)心我�!�
「花兒生了蟲子?」董嬤嬤一怔,「這是哪里話?我家公子何時(shí)操心過這等小事?就算這花兒是貴妃娘娘喜歡的,也不至于如此緊張�!�
「真的?」聞言,雁雙翎心兒一跳,「嬤嬤哄我高興吧?」
「老身嘴笨,素來實(shí)話實(shí)說,做不來哄人這事�!苟瓔邒咧毖缘溃骸高@份榜單出來時(shí),老身也是嚇了一跳,為此迷惑不已,但老身相信公子肯定另有考慮。老身是看著公子長大的,對他的了解終歸比一般人多些�!�
話雖如此,可到底是什么原因?
雁雙翎轉(zhuǎn)身看向窗外,這一日,天氣并不晴好,淅淅瀝瀝倒下起雨來了,雖是早晨,卻比日暮還要黯淡。
「好吧,那我就當(dāng)面問一問你家公子。」她想了想,決定道:「離莊子不遠(yuǎn)有道瀑布,上次你家公子帶我去看過,今夜,還請你家公子再帶我去一趟吧�!�
她有很多話要問他,卻不想在這里問他。
她要找個(gè)沒人的,心曠神怡的地方,好好地問他,或許才能挖出他狡獪藏于心底的答案。
「是�!苟瓔邒邤R下冊子,頷首道,接著便受命離開了。
董嬤嬤走后,雁雙翎鼓起勇氣,再度翻開那美人榜,直接翻開最后一頁——她看到了自己。
榜上配有圖,她看到的是自己的畫像。她頗驚奇,什么時(shí)候?什么人給她畫了這樣的一幅像?
從小到大曾有不少鼎鼎大名的畫師為她作畫,卻從沒像眼前這一幅這般深入骨髓地肖似她,就像在照鏡子那樣,最難得的是,畫師畫出了她獨(dú)有的神態(tài),無論是誰都能一眼就認(rèn)出那是她本人。
肖像旁邊有阮七的親筆,寫上了她入榜的理由。
她低語念出,「雁氏,雅國上原公主,閨名雙翎。聰慧而貌美,能歌擅畫,重親情,懂詩書,氣度開闊勝山顛之云,稟性堅(jiān)毅若海底之石。世間女子分為三品,下品可為姬妾,中品可為伉儷,而上品稱為知己。姬妾易得,伉儷常見,尋一知己卻世間難求。上原公主無須辯而通汝意,不必言而知人心,為上上品矣�!�
他給她的評價(jià)竟如此之高嗎?可為何她只居末位?
「然而,雅國名存實(shí)亡,上原公主流離失所,胸懷復(fù)邦興國之志,男子恐會受其鴻圖所累,家宅不得寧也�?v使其為世間罕見之絕代佳人,亦只能遠(yuǎn)觀不可親近乎,故而此女位列美人榜之末�!鼓畹酱耍汶p翎愣住。
他的理由……竟是如此嗎?
世間女子能得他這般稱贊,雖死亦無憾了,可他卻說她只可遠(yuǎn)觀不能親近,呵,真令她哭笑不得。
或許她真的錯(cuò)怪了他,低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或許真如董嬤嬤所言,他另有一番考慮……但不要緊了,她想知道的,她會自己問出。
今晚會有月虹嗎?
他曾說,月虹現(xiàn)身須得好多條件,比如剛下過雨、得在瀑布的附近、得月娘賞臉、得天時(shí)地利……
她不確定今夜是否有月虹,假如真能再次遇見,她想對他道出一個(gè)秘密。
「公主邀在下到此,是為了美人榜吧?」阮七一如既往,猜中了她的心思。
今夜,由他親自駕車,并無仆從跟隨。
她有話要單獨(dú)對他講,他想必也有話要告訴她,所以,沒有仆從跟著,又在這曠野之間,四下無人,正好說話。
「冊子上那幅畫是何人所作?」車停了,雁雙翎這才問道。
「哪一幅?」他先是一怔,才恍然大悟,「榜單旁邊配的肖像嗎?」
「嗯�!顾c(diǎn)點(diǎn)頭。
「不好意思,是在下所繪。」阮七解釋道:「在下與公主相處有一段時(shí)日了,對公主的音容樣貌甚是了解,本來想請個(gè)有名的畫師主筆,可想來倒不若在下能捕捉公主的微妙神態(tài),于是在下便獻(xiàn)丑了�!�
原來是他?!
她素知他有才華,卻不知如此才情卓越。一筆一畫勾勒得精巧不難,難得的是能將人物的神韻捕捉得惟妙惟肖。
他到底還有多少本領(lǐng)呢?
「公子把我寫得那般好,卻筆峰一轉(zhuǎn),說我不能宜室宜家,」雁雙翎淺笑道:「如此,太子殿下見了,還敢接近我嗎?」
她沒發(fā)現(xiàn),明明是埋怨,卻說得像嬌嗔。
「那是公主還不太知曉太子殿下的稟性,太子殿下倔強(qiáng)得很,向來喜歡做凡人不可為之事,我們越是說公主不可親近,他就越是想親近公主。」
「所以,公子就把我排在了榜末?」她倒沒想過他還有這層顧慮。
「再者,太子殿下最有憐香惜玉之心。多少名門千金愛慕太子殿下,他偏偏對女伶情有獨(dú)鐘,可見他天生憐恤柔弱。公主去國孤苦,明明才貌兼美,能位居美人榜之首,卻因?yàn)樯矸輰擂危影衲�。太子殿下若看了這份榜單,一定會更加憐惜公主,更想親近公主�!�
呵,這就是所謂的欲擒故縱嗎?
她該說,他真的很狡猾,連她這樣也算有些心計(jì)的人,還是常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間。
「正如在下所料,上午才發(fā)表了美人榜,下午莊中就收到了太子殿下的請柬,」阮七自信笑道:「太子殿下邀請公主您明日進(jìn)宮一聚——單獨(dú)一聚�!�
是嗎?他到現(xiàn)在才把此事告訴她,是想藉此解釋為何把她排在榜末的緣由吧?
若是太子親自邀請她入宮游玩,便與上次皇后做東不同�;屎蟮馁e客是京中所有名門千金,而太子的賓客只有她一人。
明日她進(jìn)了宮,會見了太子,那么消息自然會流傳開來,她未來太子妃的地位便初步完成了,至少也能證明太子對她青睞有加,否則不會只邀請她一個(gè)。
偏偏,此刻她的心中并沒有半分喜悅。
明明距離目標(biāo)越來越近,幾乎快要達(dá)成,她卻沒有半分喜悅,這說明了什么?
沒錯(cuò),她的目標(biāo)已經(jīng)變了。
從前,她只想著如何復(fù)國興邦,可皇兄去世了,她的志向折翼了大半,雖思及侄兒,復(fù)仇的火焰尚在胸中燃燒,卻已經(jīng)有些忽明忽暗,如同風(fēng)中殘燭。
她現(xiàn)在最最渴望的,是眼前的這個(gè)人。
「公子,你猜猜,今晚會有月虹嗎?」她忽然道。
「若有月虹,便像是老天也在為公主賀喜呢�!顾⑿�,似乎完全沒有明白她的心意。
若有月虹,她會對他道出一個(gè)秘密。
來之前,雁雙翎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若有月虹給她助力,就像是老天爺給她勇氣,就算再丟臉、就算會失望而歸,她也要說出她的秘密。
「公子,那些上榜的美人,你都與她們熟識嗎?」她問道。
想了想,他點(diǎn)頭,「算是熟識。有些也是托了關(guān)系,在靜和莊中居住過一段時(shí)日,請莊中嬤嬤教導(dǎo)她們各類才藝。有些甚至是我打小認(rèn)識的青梅竹馬,她們就算不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子,也是世間罕見的絕代佳人了�!�
雁雙翎凝望著他的雙眸,忽道:「可是公子待雙翎卻格外好,為什么?是因?yàn)榭蓱z雙翎嗎?」
他的笑容微斂,彷佛終于感受到了她眸中的意味深長,他雙唇輕抿,好一會兒方答道:「格外好?公主緣何覺得格外好?」
「比如,公子安排雙翎住在貴妃娘娘的舊居,比如,公子帶雙翎來看月虹,又比如,公子安排雙翎與太子巧遇,更在雙翎生病之時(shí),送來那些粥品……」她細(xì)細(xì)數(shù)來。
諸多片段隨著她細(xì)數(shù)而在回憶中涌現(xiàn),這才發(fā)覺他待她的關(guān)懷總是用心在細(xì)節(jié),惟有琢磨品味,方能覺察。
她很確信,他待她是與別的女子不同的。
「在下并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同,」他輕輕側(cè)過眸去,像是在避開她的目光,「公主流離孤苦,不比一般名門千金有父母呵護(hù)關(guān)愛,在下自然要對公主照顧些。」
「那這美人榜上的畫,都是公子所繪嗎?」她指出關(guān)鍵。
「這個(gè)……」他噎住,一時(shí)間找不到話應(yīng)答。
「只有我一人的畫像是公子所繪,對吧?」雁雙翎依舊凝視著他,「為何?因?yàn)楣佑X得對我最為了解嗎?這榜中美人,不是還有跟公子有青梅竹馬之誼的嗎?難道公子對她們不是更加了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