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華客!备吲鬂M座,二樓包廂內(nèi)傳出琵琶樂音。
店伙計(jì)端著托盤跑上樓,推開包廂門。
“客倌,您點(diǎn)的菜全都上齊了,請慢用!”
店伙計(jì)把桌面都擺滿了菜后,笑嘻嘻地退了出去。
屋內(nèi)坐著兩名男子,一個身形魁梧壯碩,身穿靛藍(lán)色粗衣長袍;另一個俊秀優(yōu)雅,神采出眾,衣飾華貴。
一方角落則坐著一名樂妓,懷抱琵琶,指尖揉弦輕撥,琴聲淙淙,如大珠小珠濺落玉盤。
“永珹,定太妃仙逝已滿三年了吧?”
身形魁梧壯碩的男子一邊聆聽著琴聲,一邊替身旁的永珹斟了杯酒。
男子口中喚的永珹,便是乾隆第四子,過繼給履親王府的永珹。
“是啊,下個月正好滿三年了!庇垃A端起酒杯輕啜幾口。
“定太妃仙逝不久我就離開王府,自己開設(shè)武館,算算時間就快三年了!
男子原是履親王府的護(hù)院,在永珹入府后受老王爺之命,要寸步不離地保護(hù)他。雖然他和永珹年紀(jì)相差了十歲,但永珹向來不把他當(dāng)下人看,甚至還與他結(jié)為忘年之交的好友。
“這三年中你開了武館,還娶妻生子,人生中最重要的事你都算完成了。博果爾,恭喜你,也恭喜你的兒子滿月了!庇垃A朝他舉杯致意。
“多謝!辈┕麪柵e杯碰了碰他的!爱(dāng)年要不是你的資助,我也開不了武館,還要多虧你的幫忙!
“這種見外的話就不必說了!
永珹笑了笑,仰面喝干。
當(dāng)年永珹是因?yàn)榭床┕麪栆呀?jīng)二十八歲了,還在王府里當(dāng)個沒有出息的小小護(hù)院,而當(dāng)時因?yàn)楦啐g的定太妃從生病到病逝拖了好幾年的時間,王府里的仆婢們無人敢辦喜事,博果爾的婚事也因此耽誤了,他覺得博果爾應(yīng)該要有更好的發(fā)展,于是便拿出五百兩銀子資助他開了家武館,也算是他自己對好友的一番心意。
“永珹,我兒子都滿月了,那你呢?你也二十一歲了吧?皇上和老王爺給你指婚了沒有?”博果爾低聲問道。
“你過三十歲才生兒子,我有什么好急的?三十歲離我還遠(yuǎn)著呢!”永珹淡然地微笑。
“你和我不同,履親王府的香火可全靠你延續(xù)呢!三年前你說自己年紀(jì)尚小,不急著娶妻,要為定太妃守孝三年,如今三年將滿,老王爺應(yīng)該已經(jīng)急著要為你訂親了吧?”博果爾關(guān)切地問道。
永珹劍眉微揚(yáng),抬手指著彈琵琶的樂伎。
“這姑娘琴藝絕佳,看模樣不像北方人——”
“我在問你訂親的事,別顧左右而言他!辈┕麪栔苯咏財嘤垃A的話。
永珹一臉無奈地搔了搔頭。
“不久前,瑪法確實(shí)是跟我提起過了!钡妮p嘆自他口中無奈逸出,白凈修長的手指在桌面上無意識輕點(diǎn)著。“瑪法給我兩個人選,一個是總督鄂岱之女西林覺羅氏,另一個是副都統(tǒng)巴吉之女富察氏,兩人今年都是十八歲,敺ㄒ疫x一個中意的,選好了他就要過府去提親!
“你覺得老王爺挑選的這兩位格格如何?”博果爾好奇地盯著他。
“鄂岱的女兒非常美貌,巴吉的女兒聽說才情很高!庇垃A笑得優(yōu)雅從容。
“老王爺?shù)难酃庾匀皇呛玫摹D阒幸饽囊粋呢?”
所謂龍配龍、鳳配鳳,能配得上永珹的女子,家世背景自然也非同尋常了。
“不知道!庇垃A淡笑聳肩。
“不知道?”博果爾一臉困惑。“這兩家的格格你都見過了嗎?”
“瑪法刻意安排過家宴,兩人我都見過了!
永珹方才在桌面輕點(diǎn)的長指移到了薄唇前,狀若沉思。
“結(jié)果呢?”
“結(jié)果……都不是我想娶為妻子的對象!
永珹嘆口氣笑笑,伸筷挾起一塊醬牛肉送進(jìn)口中。
“美貌的你不喜歡?有才情的你也不愛?”博果爾睜眸不解。
“她們都很好,但我沒有那種動心的感覺,就是……”他想了想!斑B多看一眼的心情都沒有!
是,就是這樣。
“你想把老王爺急死嗎?這兩家的格格都已是極品了呀,你居然沒有多看一眼的心情?老王爺要是知道了,肯定又要煩惱死了!
博果爾流露無限同情的目光。
“博果爾,我自己也很苦惱啊!接觸過那么多的格格小姐,卻連一個能讓我心動的對象都沒有,我也不懂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
永珹蹙起眉頭,俊秀的臉上寫滿了“我更煩惱”四個字。
“哎……”博果爾長嘆口氣!澳憧芍烂總被你接觸過的格格小姐都為了你神魂顛倒,無不巴望著你的青睞呀!”
永珹表情淡然,沒有多大的反應(yīng)。
“無法令我動情的女子,我實(shí)在沒辦法娶來當(dāng)正室妻子。我的生活已經(jīng)夠平淡了,若再娶一個沒有感情的女子為妻,豈不是讓日子過得更加平淡無味?”
他并不想心如止水,但是生活中偏偏沒有什么人或事足以激起他心中的漣漪。
“你若不想娶人家,對人家的態(tài)度就冷淡一些,不要撩撥人家為你動情,這樣很要不得的!辈┕麪栒(jīng)地說道。
“我絕非有意撩撥!彼C然解釋。
“你呀,成天只懂得吟詩作畫,都不知道自己的毛病出在哪里?”博果爾嘖嘖搖頭。
“我性情好、脾氣好、待人也好,有什么毛病?”他的表情更加嚴(yán)肅起來。
“你就是太好了,所以是最大的毛病。”
博果爾吃著菜,撇嘴笑嘆。
永珹心下一怔!按嗽捲踔v?”
博果爾放下筷子,輕笑道:“從小看著你長大,沒見你發(fā)過一次脾氣,也沒看你特別在乎過什么事。你這個人過于溫柔體貼,個性太小心翼翼,也太懂得照顧朋友,所以你的人緣好,知交滿天下,可是你對于不喜歡的人或事卻狠不下心腸來拒絕,因此會讓朋友對你予取予求,對傾慕你的女子造成多情的誤會!
“我本性如此,而且很少有機(jī)會可以讓我找到理由去拒絕。”
永珹淺笑,對博果爾指出的毛病不甚在乎。
“永珹,你是不是日子過得太平順了?”博果爾注視著他臉上始終悠哉無謂的淺笑!罢J(rèn)識你這么多年,很少看你大怒、大笑,你非但沒有脾氣,甚至連情緒都少有,你還真是個怪人!
“我只是內(nèi)斂,喜怒不形于色罷了,怎么會是怪人?更何況,圍在我身邊的人,誰敢惹惱我?誰敢令我傷心?”
他的笑意加深,不在意好友的評語。
“也對啦,你天生就尊貴,以前跟在你身邊侍候你時,只要你皺皺眉頭,服侍你的奴才們就得先挨老王爺一頓罵。有一回你染了風(fēng)寒,你的貼身小丫頭們?nèi)淮蛲ㄌ茫悄惆l(fā)了火,還不知道他們得受什么罪呢!”
永珹自打進(jìn)王府的第一天起,就被定太妃和老王爺捧在掌心里疼愛,寶貝得不得了,所以雖然永珹的脾氣很好服侍,但下人們還是視為最難侍候的差事。
“所以你總該明白我為何必須喜怒不形于色了吧?”
正因?yàn)樗谕醺锸艿奖仍诨蕦m中還要珍視的地位,他的喜怒哀樂、一舉一動都會牽動定太妃和老王爺?shù)那榫w,所以他才會感到壓力沉重。
也因?yàn)槿绱耍y恣意表達(dá)他的心情,漸漸地變得愈來愈沉默、內(nèi)斂,對任何事情都淡然處之。
“你太為人著想了,所以才會這樣。眼下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你趕快娶妻生子,最好生愈多的孩子愈好,把老王爺?shù)淖⒁饬哪闵砩戏值簟!?br />
在永珹身邊守護(hù)十年的博果爾,當(dāng)然了解他的心情。
“我存在的目的似乎只是在為履親王府傳宗接代而已!庇垃A苦笑。
“哎,大男人想這么多做什么?就算現(xiàn)在你沒有看中意的女子又有什么打緊?大丈夫何患無妻?反正你就先隨便挑選一個娶進(jìn)門,先把兒子生一生,了卻老王爺?shù)囊粯缎氖拢蘸筇热艨粗懈矚g的女子再納為妾也行!你是堂堂的皇四子,又是將來履親王爵位的承繼人,想要多少女人沒有呀?擔(dān)心什么?”
博果爾是一介武夫,想法自然不像自小就愛作詩寫詞的永珹那般敏感纖細(xì)。
“好吧,那我就隨便挑揀一個娶進(jìn)門!
永珹端起酒杯緩緩飲盡,雖然感到無奈,但是為了讓逐漸老邁的老王爺安心,他也別無選擇了。
“我勸你挑貌美的吧!女人要是不美,男人很難有『性』致的!辈┕麪杻A身貼在他耳旁竊笑。
永珹知他一語雙關(guān),但男女之事對于他仍是陌生的,他笑了笑,沒有接話。
“博果爾,我得早點(diǎn)回府,今晚瑪法等我吃飯。你要不要一起走?”他邊說邊站起身。
“不用了,你先走吧,今晚我要留下這個彈琵琶的姑娘。”博果爾壓低聲音笑道。
“你是有妻室的人,把妻子丟在家里不好吧?”
永珹微訝,斜瞟了正在彈琵琶的樂伎一眼。
“你不懂,我老婆剛生完孩子不久,她許久都不準(zhǔn)我碰她了,我已經(jīng)禁欲太久了!辈┕麪枖[出一張委屈至極的臉。
永珹皺了皺眉。自從博果爾成婚之后,就會大剌剌地跟他談?wù)撈鸱蚱揲g的閨中秘事,讓他頗覺尷尬。
“好吧,那你留下來,我先走了!
永珹放下二兩銀子,走出包廂,慢慢下樓。
店伙計(jì)立刻把馬拉來,送他上馬。
“客倌,小心慢走。”
永珹抬眸看一眼天色,見遠(yuǎn)方有一朵濃重的烏云,說不定很快就會下雨了。
他輕夾馬腹,催馬往前急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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