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啊,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
「就是啊,好在咱們家里的娃另請了先生。」
眾人都是對著任家人指指點點,任大義還想辯解幾句,但是剛一動,脖子上的傷口又淌了血,于是他又殺豬般的慘叫起來,「哎呀,我流血了,快叫大夫!」
馮氏也是嚇到不行,連連罵道:「小賤人,一會兒我就進城去尋我爹,把她抓了扔進大牢!
任大義心里有鬼,生怕牽扯出京城縱火案的內情,趕緊阻攔道:「罷了、罷了,還是趕緊找大夫,以后的事以后再說!
馮氏回身想要喊一個村人幫忙,可惜眾人早就走得干凈,哪還有人肯留下?
她氣得跳腳,無奈兒子進城廝混去了,閨女也干脆住在娘家不肯回來,她只能自己出了門,至于陳氏則抓了一把灰土扔到兒子傷口上,惹得任大義咒罵不已。
不說任家老宅這里如何,只說劉氏回到城南家里,就又倒了下去。
這個女人自幼就沒了父母,被狠心的兄嫂賣給任家做了任大山的媳婦之后,更是當牛做馬,吃盡了苦頭,但好在生兒育女,男人懦弱卻也算待她知冷知熱。
如今托了閨女的福,日子過得更是順遂,她有時候連睡覺都能笑醒。
可是晴天一聲霹靂,任大山居然惹了這樣的大禍,被直接扔進了大牢,那大牢是什么地方,她沒去過也聽過啊,根本就是吃人不吐骨頭,即便閨女安慰她說不會有事,她也心知肚明,任大山怕是早就沒命了……
高燒突然來襲,劉氏燒得渾身通紅,一時驚叫一時哭泣。
任瑤瑤心急不已,好在送她們母女回來的七哥七嫂子幫著請了大夫,又在廊檐下熬藥。
任月月嚇得如小鵪鶉一樣,守在娘親跟前,根本不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輝哥兒在學堂聽說家里請大夫,也是趕緊跑了回來,任月月終于有了伴,扯了弟弟的手哭成一團。
老七請回的老大夫還算有些本事,說了一句是急火攻心,果然劉氏喝了藥就好轉很多,早起起來再見到身邊的閨女,她就扯了閨女的手哭開了。
「瑤瑤,你爹怕是沒了,你去京城無論如何都得把他的骨灰?guī)Щ貋恚惠呑訌臎]享過福,總要埋在家里,娘……娘看著家,放心,你一定要把你爹帶回來……」
任瑤瑤總覺得老爹雖有遭難,但如今京城什么情況,誰也不知道,她也不好這么說,萬一有個差池,娘親會更失望!负,娘,您趕緊好起來,我才能放心進京。」
「現(xiàn)在就去,你爹在等著回家呢。我沒事,我這就好了!
劉氏說著話就掙扎著要起床,任瑤瑤沒辦法,只能扶了她坐好,然后開始拾掇行李。
雖然進京之路漫長,但這樣的時候,任瑤瑤也無心多打理,不過是拿了兩套換洗衣衫,早起烤好的燒餅裝上幾十個,一只水葫蘆,零碎銀子分一半塞荷包里就算完事了。
倒是七嫂子見得她這般,很是數(shù)落了幾句,「你一個年輕姑娘出門,也不怕遇到惡人?還是趕緊改了小子裝扮,也省得入了壞人的眼!
任瑤瑤恍然大悟,跑去隔壁柳家大嫂家里借了她家大兒子的兩套粗布友衫,打散辮子束起了發(fā)髻,勉強也能騙騙外人了。
待得再出門的時候,卻是遇到了匆匆趕來的周福。
早起,周福不見任家出攤子就覺得有些奇怪,后來又聽說任家請大夫,趕緊過來問問。
他迎面就見任瑤瑤的古怪裝扮,很是嚇了一跳。「這到底出了什么事?」
任瑤瑤本來就打算請他幫忙,雖然說這些時日勞煩周福太多,但這個時候也不好再客氣了。
于是,簡單幾句話說明白了前因后果,又道:「周叔,能不能幫我問問城里哪家有車隊進京,我跟著一同上路!
「這倒是簡單。」周福很是疑惑,按理說主子也在京城,應該有消息送回來啊,但如今這么安靜,難道主子對任家閨女沒了戀慕心思,任大山這事便沒管了?
雖然心里嘀咕,但他總是做不來見風使舵的事,接著便去安排了,很快的任瑤瑤順利的跟隨一家李姓商賈回京城探親的女眷車輛,一路出城往南去了。
馬車慢慢悠悠,在路上行了兩日,晨起日上三竿才起行,午后日頭西斜就投宿,偶爾見到什么好風景還要停車賞上一個時辰。
這般蝸牛一樣的速度,實在惹得任瑤瑤心急,無奈之下,她只能脫離了隊伍。
李家的管事因為受了周福的托付,還算盡心,替任瑤瑤雇了一輛馬車,價格算不上多高,實在是馬車太破了。
任瑤瑤趕路心切,也顧不得那么多,一路曉行夜宿,倒也慢慢靠近了京城。
可惜,她來不及歡喜,心情卻是越發(fā)沉重了。
這兩日,路上的行人很是有些古怪,衣衫襤褸,面色憔悴,很多甚至好像走了極遠的路,眼神里隱約有些兇狠之意。
趕車的老漢是個精明又膽小的,見此死活不肯再上前。
「小哥兒,我瞧著這些人好似逃難過來的呢,聽說西邊的幾座城被人家攻破了,死了好多人,這些人興許就是那里來的,怕是有些不好。我家里還有老伴和兒孫,不敢冒險啊,不如咱們這就回轉吧!」
任瑤瑤惦記京城里的父親,怎么肯輕易回轉,于是就央求老漢,「大叔,咱們快些趕路,興許過了這片地界就好了呢!
「不可能,這些人是奔著京城的方向去的,怕是打算去京城尋個活路。咱們越往京城過去,碰到的人越多,萬一有那起了歹心的,可就麻煩大了。」
老漢把腦袋揺晃成了波浪鼓,死活不肯再往前走,任瑤瑤求得口水都快干了,銀錢也許了兩倍,卻還是不成,只能給老漢結算了車錢,轉而緊緊背上的包袱,獨自上路了。
果然,姜還是老的辣,直如同老漢所說,越往京城趕路,災民越多。
有的拖家?guī)Э冢械母纱嗑褪浅扇航Y伙,甚至已經(jīng)有人開始打劫同樣遭難的伙伴了。
任瑤瑤前世長在和平的社會,本身又因為身體不好,被家里人保護得嚴嚴實實,哪里見過這樣的事,嚇得寒毛幾乎時刻都是豎著的。
好不容易到了一個小鎮(zhèn),她高價買了一把柴刀別在脖上,路過賣饅頭的攤子補給了干糧之后又在人家灶臺下蹭了兩把黑灰抹在臉上。
都說饑餓的人對于食物是分外敏感的,包袱里多了十幾個饅頭,任瑤瑤不覺得如何,但她身后卻是漸漸多了七八個小孩子。
孩子們都是七八歲的年紀,父母也不知道是不是還活著,腳下的布鞋大小不一,長期走路已經(jīng)破得不成樣子,小手黑得怕人,小臉痩得只剩了眼睛……
任瑤瑤實在不忍心,就拿出饅頭分給他們,「我也只有這么多,你們墊墊肚子就好,不要再過來了!
小孩子們接了饅頭,二話不說就塞進了嘴里,驚得任瑤瑤生怕他們噎死過去,還要再給水喝的時候,就有幾個壯漢走了過來,一腳一個踹翻了孩子,直接搶了他們手里甚至嘴里的饅頭。
「小兔崽子,居然吃獨食,大爺還餓著呢,趕緊孝敬上來,否則直接扔了你們下鍋煮!」
「嗚嗚,我的,我的!」
孩子們也是餓極了,多少時日都是以野草樹葉果腹,好不容易吃到一點糧食,他們怎么也不肯松手。
于是大漢們腳下踹得越發(fā)兇狠了,孩子們的慘叫聲也是慘烈至極。
任瑤瑤看得目瞪口呆,手里的饅頭掉了都不知道。
她慌忙拿出剩下的饅頭扔了過去,「不要打了,不要打了!這些饅頭都給你們!」
那些饅頭圓溜溜,如同秋日里成熟的野果子一般歡快滾動,四散開來。
周圍原本在看熱鬧的災民,瞬間紅了眼睛,一窩蜂似的沖過來爭搶起來。
「我的,這是我的!」
「我打死你,這明明是我的!滾開!」
「爹,爹!你快來!」
有人得了饅頭,瘋狂往嘴里塞著,有的拿了饅頭就跑,身后跟了一群人追打,一時間路上亂成一團。
任瑤瑤即便再單純、經(jīng)事再少,這會兒也知道自己犯了什么大錯,于是,本能的恐懼讓她轉身就跑。
幾個大漢早就盯上她了,抬腿就追了上去。
「快走,別讓肥羊走了。兄弟幾個以后吃香喝辣就靠他了!」
「就是,這小子身上肯定帶銀子了!」
任瑤瑤撒腿拼命跑著,耳里聽見幾個大漢的叫罵,心臟狂跳的好像要從嘴里蹦出來一般。
無數(shù)委屈、恐懼齊齊涌上心頭,惹得她紅了眼睛。她還是太傻了,一時心軟就忘了財不露白的古訓,這樣的時候,這樣的地方,并沒有能力保全自己不說,居然還善心泛濫地去救濟別人。
但如今真不是想這些的時候,萬一被抓到,用膝蓋想,這些人也不會只拿了銀子就走掉,萬一被發(fā)現(xiàn)了女兒身,怕是她的清白甚至她的性命都要不!
跑,狂跑,拼命的跑,任瑤瑤從來沒有如此用盡全力的奔跑,好似連同上一世那些因為心臟病不能運動的委屈都一起補償了一般。
幾個大漢雖然身形魁梧,但這些時日吃喝不濟,到底體力還是差了一籌,半晌也沒能追上她。
可是她這頭肥羊實在太誘人,他們舍不得放棄,于是氣喘吁吁的一邊咒罵一邊遠遠綴在后邊。
「臭小子,你……呼呼,等被我抓到給你好看!」
「對,砍成肉醬,累死大爺了!」
任瑤瑤強迫自己關閉了耳朵,悶頭一直跑。
好在,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前方的山林雖然越發(fā)顯得陰森,但比起兇惡的人類卻還是太「善良」了。
枯藤老樹不時扯扯幾個惡人的后腿,漸漸讓任瑤瑤撇下了他們。
但任瑤瑤的體力也實在支撐不住了,她來不及深想就用最后一點力氣爬上了一棵大樹,松了口氣后眼淚如同夏日的急雨一般,無聲又迅速的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