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顧著聊天，都忘了該處理正事�！�
姑娘收起微笑，雙手一拍，埋怨的指責(zé)：
「都怪你，讓餅又增加了�！�
是是是，怪他，都怪他！
黑龍頭上都快長出角來了。
「你要我怎么做？」
他不想再聽這些瞎扯的廢話，直接提問。
「眼下這些，還能找辦法解決�！�
她環(huán)顧那些都被咬了一小口，露出甜餡兒的餅：
「但是，桃樹一天不回去，餅就會累積更多�！�
梅花下的信妖勉強(qiáng)撐起尖頭，透過飽脹到喉嚨的餅，擠出聲音來：
「我、我聽說，城里新開了間茶鋪，蝴蝶們都說，那兒有桃花的味道，是不是先——隔、呃，先到那里瞧瞧……」它脹得像個(gè)胖大的四角餃子。
「好�！�
姑娘點(diǎn)頭，干脆的吩咐：
「你們一起去�！�
最看對方不順眼的兩個(gè)，偏偏就被湊在一塊行動(dòng)。
黑龍深深覺得這也是她算計(jì)好的刻意折磨，不論怎么樣，就是不要讓他好過。去找回千年桃花，還要信妖跟他同行，別說是看了，他就是想起這家伙的存在，都會心生厭惡。
吃得太撐的信妖，出了木府還拖拖拉拉的。
它先找了間醬坊，像毛巾般用力扭擰，擠出了一缸糖水，還有一缸蜂蜜，才能走動(dòng)自如，不會走一步就漏一灘的糖，腳底黏黏難走路。
「呼，好撐，差點(diǎn)就要撐死我了�！�
它變身女子，邊走邊碎碎念，姿態(tài)也如女子一般，誰都分辨不出來：
「我這輩子都不會碰甜食了�！�
黑龍只說了兩個(gè)字：
「活該。」
信妖氣惱得臉皮薄紅，聲音又細(xì)又嬌，還雙手叉腰，忿忿不平的指責(zé)：
「你不知道討姑娘歡心有多難！」
黑龍看都不看她，逕自往前走。
「我不需要知道。」他很冷淡。
「噯，你就是這樣，才不得姑娘的疼�！�
女子嘆了一大口氣，從刻薄的嘴里大發(fā)慈悲的吐出秘密：
「就是要討好她，她哪天開心了，說不定會提早放我們自由。」
黑龍停下腳步，終于看向身旁，雙眼睜得很大，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信妖當(dāng)他這時(shí)才開竅，用同情的表情跟語調(diào)，大方的指導(dǎo)：
「我啊，已經(jīng)領(lǐng)先你太多，所以先被釋放的絕對是我。」
基于厭惡——還有同情——黑龍決定不告訴它，那天永遠(yuǎn)不會到來。
兩人并肩而走，果然隔著遠(yuǎn)遠(yuǎn)就聞見桃花的氣息。
冬季將至，不是桃花綻放的時(shí)候，花香卻馥郁得像-層無形的布，覆蓋在硯城之上，混入每種氣息之中。
就連身旁走動(dòng)的人，偶爾也有滿身桃花香。
在花香最濃的地方，街角的那里，就開著一間茶鋪。地點(diǎn)不在鬧區(qū)，甚至算得上有點(diǎn)偏僻，卻坐滿客人，還有人站著不肯離去。
而且全都是男人。
茶鋪簡陋，除了茶之外什么都沒賣，只有一個(gè)艷麗的女子張羅。她穿著褐色的粗布衣裳，上頭縫綴了不知多少百針，用的都是紅線，線上都打了結(jié)，整件衣裳看來褐中有紅、紅中有褐，很是奇特。
她爐上煮著幾大壺水，逐一倒給客人，經(jīng)過她的手，熱水就變成香噴噴的茶，偶爾有桃花不經(jīng)意的從袖口滾進(jìn)杯里。
男人們坐在桌邊，視線追隨著她，舍不得移開，甚至舍不得眨眼，嘴角都彎著迷茫的笑。
看見信妖扮的女人，她很不客氣，厭煩的說：
「我這兒不招待女客�！咕瓦B一句道歉都沒有。
看見黑龍來到，她倒是笑容滿面，不著痕跡的推落一個(gè)坐著的男客，把最好的位置空出來，招呼著他坐下。
「您好，天要冷了，喝杯茶暖暖身子�！顾笄诘恼写�。
他不動(dòng)聲色，坐在空位上，眼角瞄見信妖不悅的走開，才一會兒的功夫，就變換成男人回來，因?yàn)闆]被熱切款待，很不是滋味的倚靠在墻邊。
茶杯端上來，是簡單的素陶，熱氣成煙飄了上來。
「客人，請快喝�！�
她急切過頭，已經(jīng)是催促。
在那雙濕潤的眼眸注視下，他端起茶杯，慢條斯理的啜了一口。
「再一口。」女人近乎懇求。
他沉默的再喝。
「最后一口�！古说穆曇纛澏吨�
他面無表情，靜靜喝下第三口。
女人終于不再催促，松懈下來，重重喘了一口氣，手搗在胸口，像是完成最大
心愿般，快樂而滿足的徹底放心。
她踏出茶鋪，到一旁的空地上，不論是坐著的男人或站著的男人都圍繞著她，著迷得失神，除了她眼里什么都容不下，如最忠心的花朵，只迷戀一只蝴蝶，全都癡癡仰望。
褐紅的衣裙一轉(zhuǎn)，落出許多桃花，她繞了一個(gè)圈。
「我美不美？」
男人們異口同聲。
「美�！�
她燦笑著，抽下發(fā)上的簪子，輕輕搖了搖頭，長發(fā)就如泉般墜下，散發(fā)出更濃郁的花香，魅惑著每個(gè)男人。
「你們愛不愛我？」
男人們再度異口同聲，有志一同的點(diǎn)頭：
「愛。」
花香是無形的手，緊箝箍著男人的視線、男人的神智、男人的行動(dòng)。只見更多男人來到，身后有婦人緊緊扯著衣袖，哭哭啼啼，無論如何不肯放手’男人卻看都不看婦人一眼。
「別去！」
婦人失聲叫著，滿臉是淚：
「跟我回去，今天我絕對不允許你再去喝那女人的茶�！�
她握得好緊，卻被拖行著前進(jìn)。
「我非去不可�！�
男人喃喃說著，像在夢囈，不由自主的走向茶鋪。
婦人淚如雨下，指尖都扯出傷口，在親手縫制給丈夫的衣衫上，滲出如桃花般艷麗的一道道紅痕。
「你明明說過只愛我一個(gè)人，永遠(yuǎn)不會離開我的�！�
她用控訴的哭音，提起當(dāng)初兩人的海誓山盟，往日的情話，如今被說得萬分凄厲。
男人執(zhí)意往前。
「不，我愛的是她。」
他想也不想，甚至無法思考，隨意扯開衣袖，顧不得撕裂的袖子跟被拋下痛哭的妻。
沒有位子可坐，他就站著，跟別的男人同樣著迷。
女子搔首弄姿，一遍又一遍的詢問重復(fù)的問題，聽著男人們重復(fù)的答案。周遭的男人愈聚愈多，哭泣的女子也跟著增加，哭得通紅的雙眼都恨恨的看著女子。
驀地，女子停下動(dòng)作，筆直的走到黑龍面前。
「你為什么不愛我？」
她注意到只有這個(gè)俊美粗獷的男人沒有露出著迷的神色，更沒有跟著眾人同聲回答，說她美、說愛她。
「因?yàn)槲沂驱埳�。」他言簡意賅。
女子忿忿搖頭，揮手朝男人們指去：
「不，這里有人，也有非人，就算你是龍神，喝下那杯茶也會愛上我，對我唯命是從。」
「我不能解釋為什么，總之，我沒有愛上你�！�
他望著千歲的桃花精。喝那杯茶時(shí)，只覺得舌尖微微泛甜，此外沒有半點(diǎn)影響。女子惱怒得直抓頭發(fā)，不能接受竟然有人或非人能喝下她累積千年的珍露，卻不受她控制，仰慕的望著她，問一句答一句，說著愛她愛她。
站在一旁的信妖慶幸自個(gè)兒沒喝茶，因?yàn)閼押藓邶埧∶溃惶貏e對待，所以倚靠在墻邊不幫忙，反而說起風(fēng)涼話，故意要攪局添亂。
「是啊，臭泥鰍，你為什么不愛她？」
它揚(yáng)聲問，還摸摸下巴，對這個(gè)問題深感興趣。
黑龍瞪了它一眼，它卻不知死活，還笑嘻嘻的：
「你是不是已經(jīng)愛上別人了？」
亂吧亂吧，亂了最好！它幸災(zāi)樂禍的想，就讓那不甘心的桃花精纏上黑龍算了。如此一來，能讓臭泥鰍煩到想死，還能解決這件事情，一舉兩得，回去姑娘面前，功勞全算它的。
女子醒悟過來，用力點(diǎn)頭，被信妖無意提點(diǎn)了答案。
「對，一定是這樣！你的愛在別人那里�！�
她放棄對其他男人的控制，因?yàn)榈貌坏�，所以更想要，傾盡全力要迷惑黑龍，讓他臣服在她的裙下。
周圍的男人們因?yàn)闆]了控制，在花香淡去后，一個(gè)個(gè)逐漸清醒，恍如做了個(gè)太深太沉的夢，困惑的看著彼此，再看看茶鋪，不知道自己怎么到了這里。
那些有妻子的、有情人的，轉(zhuǎn)頭看見心愛的人在茶鋪外頭哭泣，都驚愕得連忙起身，焦急的哄問為什么要哭泣，對憤怒的槌打、啜泣的指控沒有半點(diǎn)頭緒。
就算桃花精只對黑龍散發(fā)無論人與非人都難以抵擋的誘惑，他還是無動(dòng)于衷，
甚至又喝了幾口已經(jīng)半涼的珍露。
「我沒有愛任何人�！�
他皺著眉頭，說得很肯定。
「不，一定有。」
她太過執(zhí)著，很用力很用力，幾乎要冒險(xiǎn)讓自己衰老，卻還是無法讓黑龍就范：「只是你自己不知道。」
「不可能有這種事情。」他堅(jiān)持，什么情啊愛的都不敢興趣。
他諷剌的一笑。
雖然他不相信也不知道他的愛在誰那里，不過倒是很清楚自己被剝下的鱗片，如今在誰的手里。
四周的男人們?nèi)甲吖饬耍皇Ｏ滤叛�，跟全身無力，狼狽跌坐在地上，
哭得花瓣不斷凋零的桃花精。
哭泣的女人很煩，但受制于人，再煩也得處理。黑龍耐著性子，先清了清喉嚨，
才能用平常的語氣說話，沒有當(dāng)場咆哮，只叫她快點(diǎn)滾回山上待好，不要增添他的麻煩。
「雖然我不懂愛情，但是你對那些男人所做的，只是控制罷了�！�
拜某人所賜，他對控制熟悉到不行。
「他們嘴上那么說，心里未必贊同。」
這道道地地的就是他的心聲��！
桃花精仍舊搖頭，悲泣不已。
「你兩百年前才來到硯城，我卻在這里已經(jīng)待了千年�！�
她用手抹去花瓣，卻又更多花瓣涌出，已經(jīng)超出好幾季的份量。
「她們來了一批又一批，個(gè)個(gè)都如愿以償，但我呢？她們都有桃花運(yùn)，為什么反倒我沒有？」
「總之，迷惑的手段證明是無效的�！�
他雙手撐在大腿上，難得很用力去思考，額上都冒出青筋。
「那我該怎么辦？」
感覺到黑龍的認(rèn)真，她停止哭泣，雙眸含淚的求救，期盼能得到答案：
「你已經(jīng)不能愛我了�！顾г怪�。
「當(dāng)然不行�！�
他回答得飛快，更努力的想著，直想到星星都出現(xiàn)，姿態(tài)都換過好幾個(gè)，坐都快坐麻了，懊惱的一低頭，看見桃花的花瓣間露出來的小巧雙足，這才靈光一閃。
「對了�！�
他用力一拍大腿：
「你不是有雙腳嗎？」
桃花精困惑的歪頭：
「是有�！�
她能化為人形，沒有絲毫不同。
「那些少女用雙腳，爬上山去找你。」
黑龍這下子想清楚了，終于能說得有條理：
「她們是用雙腳去走，才能求得逃花運(yùn)。你本身就是桃花，只要跟那些少女一樣，用雙腳去找，說不定就能找到。」
桃花精聽著，覺得有道理，但仍有幾分沒把握。
「真的嗎？只要用雙腳去找？」
她有點(diǎn)擔(dān)心，咬著唇瓣，認(rèn)真的再確認(rèn)：
「就這么容易嗎？要是找不到怎么辦？」
「到時(shí)候再來想辦法�！�
黑龍雙手一攤，實(shí)話實(shí)說：
「這樣總勝過你在這里耗盡精魂，卻只是換來一群口是心非的家伙好吧？」費(fèi)了這番唇舌，又花去幾個(gè)時(shí)扉，桃花精終于被說服。她不再哭泣，稍微整理自己，連一刻也不想浪費(fèi)，就要邁步前行。
臨時(shí)之前，她稍一停步，轉(zhuǎn)過身來，粉臉薄紅的望著黑龍，感激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由衷的道謝：
「我一定不會忘記你提點(diǎn)的恩情�！顾ＷC。
「不用了�！�
他揮了揮手，正要叫她快走，倏地又坐直，險(xiǎn)些忘了最要緊的事情：
「記得，找的時(shí)候，山上的形體也要維持著�！�
「是�！�
對用心提點(diǎn)的黑龍，她百依百順，不敢違背。
星光燦亮，把一條路照得特別亮，被磨得圓潤的五色彩石微微發(fā)著光，是個(gè)無聲的指引。
桃花精選了那條路，走一會兒，就停一會兒，對黑龍點(diǎn)頭答謝。這樣重復(fù)許多次后，嬌嬈的背影才消失在路的盡頭，再也看不到。
好不容易解決一件事情，黑龍往后仰著頸項(xiàng)，大大的吐出一口氣，覺得這比先前跟公子對戰(zhàn)還要累上許多倍�；厝ブ�，他絕對要在厚厚的水藻上，舒服的睡上一覺。
等等——
啊，在回去之前，他還得去木府一趟，討回這次的鱗片。
不知道她會不會又羅羅嗦嗦，像上次那樣說他辦事不周全，欠著一片鱗沒給他？想到姑娘的笑，跟那些迂回難測、以耍著他玩為最主要目的言行，他差點(diǎn)難受得呻 吟出聲。
始終倚靠在墻邊，半點(diǎn)忙也沒幫的信妖，這時(shí)才開口：「所以，你真的有所愛之人了？」它好奇死了。
黑龍默不作聲，抬頭看著它，張口就噴出一道最炙熱猛烈的龍火，燒得它嘎啦嘎啦的鬼叫不停，最后散落成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