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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夫 第5章(1)

  東京,西園寺男爵宅邸。

  轉(zhuǎn)眼間,憐嫁到橫濱去已經(jīng)快一個月了。

  其實打從憐出嫁后,西園寺登二郎的一顆心就一直懸著。畢竟,伊東家知道西園寺愛離過婚,但他們送到伊東家的卻是未經(jīng)人事的憐,只要同床共枕,對方就會立刻發(fā)現(xiàn)憐并不是愛。

  初時,他真的很擔(dān)心對方會因為他們“詐欺”而抗議,甚至要求退婚歸還聘金,但一個月都快過了,橫濱那邊卻一點消息都沒有。這令他稍感安心,卻又不禁滿腹疑惑。

  “父親,您在家?”又帶著下人去大肆采買的西園寺愛,心情愉悅的走進來,看見父親坐在客廳里,她有些驚訝。

  一轉(zhuǎn)頭,看到下人又替女兒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進來,西園寺登二郎不住皺了皺眉頭。

  “你又買了什么?”

  “當(dāng)然是新衣跟新鞋。”西園寺愛難掩興奮地說:“我今天買到了一雙從法蘭西來的高跟鞋,美極了!

  “小愛,你不能老是這樣亂花錢!蔽鲌@寺登二郎受不了地叨念女兒一句。

  西園寺愛挑挑眉,一臉不高興!拔覀兗椰F(xiàn)在有個大金主,吃穿都不用愁了,父親到底在擔(dān)心什么。俊

  西園寺登二郎眉頭深鎖,若有所思,“不知道為什么,我總覺得很不安……”

  西園寺愛走到父親身邊坐下,“不安?”

  “伊東長政知道你離過婚,但憐卻是個黃花閨女,他難道沒發(fā)現(xiàn)嗎?”他神情略顯凝重,“我們這樣可是詐欺,要是伊東家追究起來,咱們得將聘金全數(shù)奉還!

  “父親到底在怕什么?”西園寺愛蹙眉一笑,一臉“您真是杞人憂天”的表情。“那個伊東長政可是個殘廢耶,咱們給了他一個黃花閨女當(dāng)妻子,他有什么好不滿的?”

  “可是……”

  “都快一個月了,也沒有消息傳來,不就表示什么事都沒發(fā)生嗎?”西園寺愛勾著父親的手臂,嬌聲嬌氣地說:“父親別自己嚇自己了,搞不好憐那丫頭把他服侍得很好呢!

  “真是這樣就好了……”

  “您別瞎操心,就算對方上門理論,我們也沒理虧呀!彼判臐M滿地說:“他要的是您的女兒,又沒指名是西園寺愛,雖然西園寺家一直沒對外承認過憐的存在,但她確實也是您的女兒嘛。”

  “話是沒錯……”

  “您現(xiàn)在該擔(dān)心的不是這個,而是伊東家會不會依約每月送來生活費。”西園寺愛哼了一聲,“要是憐那丫頭沒辦法讓伊東家準時給錢,我就把她母親丟出去!

  高島町二丁目,一柳。

  伊東長政剛到,妓館老板娘便迎上前來,只不過,今天她的神情有點嚴肅。

  “伊東社長,那位客人已經(jīng)到了!彼吐暤恼f。

  他頷首,“我知道了!倍髲阶宰呦蛐∫挂聦俚膸。

  剛到門外,他便聽見里面?zhèn)鱽砟腥擞鋹偟男β,以及十分蹩腳、帶著奇怪腔調(diào)的日文,在門外守著的八重看見他來,趕緊彎腰鞠躬,“伊東先生……”

  接著,廂房里也傳來小夜衣的聲音——

  “八重,是伊東先生來了嗎?”

  “是的,小姐!卑酥剡B忙回答。

  “快請伊東先生進來吧!

  “是!卑酥毓е?shù)剌p拉開布簾,“伊東先生請進!

  平時可以長驅(qū)直入進到小夜衣廂房的伊東長政,今天得如此費事,原因在于小夜衣的房里此時有另一個男人——杜利?佛格司。

  走進房里,他看見小夜衣正捱在滿臉大胡子、身材壯碩的佛格司身邊,佛格司看來喝了不少大吟釀,滿臉通紅,神情愉悅,顯然對小夜衣的服侍非常滿意。

  “佛格司先生,你好!币翓|長政以流利的英語說著,“我是伊東長政,幸會!

  佛格司微怔,“久仰大名,想不到伊東先生的英語如此流利。”

  “謝謝你的夸獎。”

  佛格司笑了,以手勢要伊東長政坐下,他輕輕點頭,盤腿坐下。

  小夜衣為他斟上一杯溫?zé)岬木疲缓笠琅f緊緊捱在佛格司身旁。

  佛格司一手攬著小夜衣的肩,兩眼直視著他,“伊東先生,其實我是不該見你的。”

  伊東長政笑而未語。

  “我知道你已確定要競選下屆商會主席,于情于理,我都不該跟即將與大久保主席竟爭的你會面!闭f著,佛格司轉(zhuǎn)頭,笑望著偎在自己身邊的小夜衣,“要不是小夜衣寶貝不斷的拜托請求,我是不會跟你接觸的!

  伊東長政一笑,“佛格司先生大可放心,今天的密會你的朋友大久保主席不會知道。”

  佛格司眉一挑,沉吟了一下,“你想跟我談什么?”

  他目光一凝,直視著佛格司,“談佛格司先生的未來!

  佛格司一震,驚疑的看著他,不解他的意思。

  伊東長政神情泰然自若,語氣和緩平靜地說:“佛格司先生,大久保的時代已經(jīng)過去了!

  “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如果佛格司先生期待得到的不只如此,那么是該考慮認識一下新朋友了!

  佛格司眉心一擰,“像是伊東先生你嗎?”

  “是的。”他自信而強勢地推薦自己,“大久保霸著主席這個位置已經(jīng)太久了,占著位置卻一事無成,是很惹人厭的。如今我已爭取到法蘭西跟亞美利堅方面的支持,就連商會里的重要成員也已暗中倒戈,所以我希望你能考慮跟我合作!

  佛格司神情凝肅的看著他,臉色頗為苦惱。

  “佛格司先生若能與我合作,我保證你與貴國的獲利及兩國的交易量將遠超過現(xiàn)在的數(shù)目。”

  佛格司皺著眉定定注視他,像在思索什么天大的難題,一直沒再出聲。

  伊東長政唇角微微上揚,神情從容和悅,眼底卻迸射著霸氣凌人的精銳光芒。

  “你似乎……勢在必得?”佛格司帶著試探的語氣問。

  伊東長政微笑,“因為我相信閣下是個聰明人。”

  “唔……”佛格司沉吟著仍有些猶豫。

  一旁,小夜衣靜靜的看著他們對話,盡管一個字也聽不懂,卻由兩人的臉色覷出了氣勢消長。

  她不著痕跡的與伊東長政互視一笑,眼底是藏不住的崇拜跟渴望。

  “要我轉(zhuǎn)而支持伊東先生,似乎太不顧道義了……”佛格司說。

  “佛格司先生誤會了!彼泊揭恍!拔医^無陷你于不義的意思!

  佛格司微怔,不解地問:“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我不要佛格司先生支持我,只希望你不要支持他!彼f。

  佛格司一震,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是這樣呀……”他微低著頭,思索須臾,然后抬起頭直視著伊東長政,“我明白了!

  伊東長政沉靜的一笑,伸手拿了酒瓶為他斟上一杯酒,“我敬你!

  杜利?佛格司拿起酒杯與他互敬,兩人心照不宣地相視而笑。

  這日,憐接到了從東京來的信,寫信給她的不是別人,正是同父異母的姐姐西園寺愛。

  姐姐在信中提到西園寺家還未收到五百圓的生活費,質(zhì)問她是否不得丈夫喜愛,并威脅要將她母親趕出去,這令她十分不安惶恐。她知道姐姐說到做到,絕不是嚇唬她而已。

  但問題是,不得伊東長政的歡心、得死皮賴臉才能留在這里的她,如何還能要求他按照當(dāng)初的約定給錢?

  她是冒牌貨,甚至連替代品都稱不上,他還愿意為她給西園寺家生活費嗎?

  不過……如果他不給,那她母親就……

  不!絕不能讓母親被趕出門。看來無論如何,她都得硬著頭皮求他了。

  傍晚,總是跟伊東長政一起回來的小十郎獨自返家,憐看見后難免失望。

  “佐久間先生,伊東先生他……他沒一起回來?”

  她猜想,伊東長政八成又到高島町去了,她從下人談天中得知他在高島町有個要好的藝妓,名叫小夜衣。

  雖然她從未見過小夜衣,但聽聞對方艷冠群芳,是高島町?dāng)?shù)一數(shù)二的太夫(最高級的藝妓),想到他常出入小夜衣的香閨且留連忘返,她的心便莫名一陣揪痛。

  “他是不是去……夫高島町了?”她試探的問。

  小十郎一頓,連忙解釋,“不是的,夫人,少主他是到關(guān)內(nèi)拜訪亞美利堅的貿(mào)易顧問官!

  私底下,伊東宅所有人都還是稱憐為“夫人”或是“少主夫人”,包括小十郎在內(nèi)。

  小十郎笑道:“夫人請放心,少主他已經(jīng)好些日子沒到高島町去了!

  迎上他帶著笑意的眼睛,憐尷尬地否認,“我、我不是在意,只是……”

  “夫人在意也是應(yīng)該的!毙∈赡芾斫鈶z的心情,“夫人是不是有事找少主?”

  她點頭,“是的,有一點事……”

  “少主他晚點兒就會回來,請夫人再等一會!

  “嗯,我知道了。”

  于是,憐在做完分內(nèi)的工作后,先去洗了個澡,接著便守在伊東長政的房門外等侯。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不知不覺已近午夜,因為太困了,她忍不住坐在他門外的椅子上打起盹來。

  不知何時,她慢慢的失去意識,而當(dāng)她幽幽醒轉(zhuǎn)時,赫然發(fā)現(xiàn)眼前站了個人。

  結(jié)束在關(guān)內(nèi)的拜會行程,伊東長政疲累地返回元町。

  為了競選下屆商會主席,他近來馬不停蹄的四處拜訪一些有力人士,但嚴格說來,競選的腳步早在他正式允諾參選前就已開跑。

  十五年前,他離開東京后,透過一名在橫濱港工作的船員帶領(lǐng),隨著一艘法蘭西商船離開出生的日本。

  他年輕肯吃苦、腦袋靈光,學(xué)習(xí)能力強,辦事又利落牢靠,很快就引起上級的注意。懷抱著比任何人都強大的信念,他一步步往上爬,慢慢踏入他原本一輩子都進不去的世界。

  為了成功,為了能在重返故土?xí)r擁有復(fù)仇的能力,他多次違反父親所教導(dǎo)的“武士精神”,可是他不在乎。因為比起維護虛無飄渺的忠和義,想著報仇雪恨更能督促他往前邁進。

  若事事都遵循那高貴的武士精神,他是活不到現(xiàn)在的。

  進屋上了樓,他朝臥室的方向走,遠遠就看見門外的椅子上坐了個人。由那纖細的身影看來,對方是個女人。

  他想也不想,就猜到等在他門前的人是誰——西園寺憐,一個令他焦慮、怎么也甩脫不掉的包袱。

  她似乎睡沉了,一點也沒察覺他已來到她面前,微低著頭的面容毫無防備。

  他知道,當(dāng)他不在宅子里時,伊東家上上下下還是稱呼她一聲“夫人”,即使她做的全是下人的工作,但卻得到所有人的喜愛,受到所有人的歡迎。這并不是因為她是“少主夫人”,而是因她永遠真誠待人,臉上總是……帶著溫暖又真心的笑容。

  他不懂,在西園寺家受盡屈辱,常遭到西園寺愛殘忍對待的她,為什么還笑得出來?難道她是為了渡化感召邪惡之人而存在的菩薩嗎?

  仇恨讓他從一個開朗少年變成一只活在黑暗里的怪物,而她……她卻像是只來自極樂之國的鳥兒,就算被囚禁在籠中,仍振動斑斕絢麗的羽翼,吟唱著美妙的聲調(diào)……

  她到底在想些什么?為什么她和別人是如此不同?

  凝視著憐低垂的臉龐,伊東長政不禁看得出神。明明是一張神似西園寺愛、令他連在夢里都感到憎惡的臉,為什么后來竟越看越覺得端麗動人?

  不自覺地,他伸出手想輕觸她白皙的臉龐,卻又警覺到自己不合宜的舉動,立刻懊惱不已的收手。

  此時,憐似乎終于感覺到有人在她面前,猛地睜開雙眼——

  “伊東先生!”她霍地站起,驚嚇、不安全寫在臉上。

  伊東長政板著臉,口氣冷淡,“你在這里做什么?不是要你別在我眼前晃來晃去?”

  憐憂懼的皺起眉頭,不敢直視他。“非常抱歉,我……我有點事想跟伊東先生說……”

  “怎么?”他眉心一挑,“你終于想通了,要回東京去嗎?”

  “不是的!彼痤^急忙否認,但一迎上他的眸子,又立刻垂下臉。

  她苦惱又掙扎,不知該如何向他開口,但卻又不得不開口。

  “伊東先生,那個……我……我想問……”

  伊東長政面無表情,沒耐心也不想跟她在這里耗,大步一邁就要走進臥室。

  見狀,憐慌忙拉住他的手,而他猛然回頭惡狠狠地瞪視她,又令她害怕得馬上縮了手。

  “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你到底想怎樣?”他知道她有事要告訴他,也大概猜得出是為了何事,但他潛意識里就是想折磨她一番。

  她是他復(fù)仇計劃里最大的變量,所以他一點都不想接近她或讓她接近,不管何時,他都會盡可能的將她推開,讓她離他遠遠的。

  “你三更半夜的在這里等我,該不是想勾引我吧?”他極盡能事的羞辱她,想試探她忍耐的底線。

  她漲紅著臉,急得搖頭否認!安皇,我……?”話未說完,他突然一把扣住她的腰,將她扯向自己。

  身體幾乎緊貼著他,這令憐驚羞又忐忑,她惶惑不安的眼神對上他冷冷的注視,心臟撲通撲通的狂跳起來。

  伊東長政直視著沒有反抗、也從來不會反抗的她,那雙水盈盈的眼羞怯地望著他,如花瓣般的唇瓣則微微顫抖著。

  她看著他的時候,眼里沒有嫌惡、沒有憎恨、沒有憤怒,有的只是溫柔又卑微的乞求……

  不,有時他甚至覺得她不是在乞求,而是在悲憐,像是早已發(fā)現(xiàn)他內(nèi)心深處的創(chuàng)痛,因而對他感到同情……

  思及此,他霎時感到懊惱且羞憤,可憐之人是她不是他,而他,不要她的同情!

  低下頭,像是要發(fā)泄怒氣般,他給了她又深又重的、懲罰性的一吻。而她沒有反抗,甚至連一點點掙扎都沒有,乖乖的、認分的接受這一切。

  他的唇狠狠碾壓她柔軟的唇瓣,發(fā)現(xiàn)她的身體微微顫抖,用力將她攬入懷中。

  柔軟的雙唇、溫暖的身軀、漸漸急促的呼息還有那若有似無的淡香……不知從哪一秒開始,他的吻不再是懲罰、不再是發(fā)泄,變成需索及渴望。

  只是,當(dāng)他驚覺到自己竟想再擁有她時,他陡地一震,猛然推開她。

  憐羞怯驚疑的看著他,眼里有一絲不安。

  “你以為我想要你?你在享受嗎?”他故意以刻薄又不屑的語氣羞辱她,試圖掩飾自己對她的渴求。

  她露出沮喪受傷的表情,搖了搖頭。

  “出去,我已經(jīng)累了!彼f。

  “伊東先生,我……”

  “我已經(jīng)派人送去了!彼驍嗨脑挕!拔鲌@寺家要的錢,我已經(jīng)送去了,而且我給了一千圓!

  憐先是一怔,繼而訝異的看著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已經(jīng)把錢送到西園寺家了,而且比當(dāng)初約定的還多一倍?為什么?他不是不要她、不是認為西園寺家耍詐嗎?

  難道就像凜婆婆說的,其實他并不討厭她……思忖著,她忍不住露出喜悅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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