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案前伏著一名年約五歲的小姑娘,正精神奕奕的盯著手中的書籍,看的目不轉(zhuǎn)睛,仿佛里面有多么有趣的事物一般。
“沐小依!沐小依——”
這悠閑的時刻被一聲聲清亮的叫喚給割破,沐依兒下意識擰起秀氣的眉,雙手捂著雙耳,企圖當(dāng)作沒聽見。
可那魔音卻不饒過她,由遠(yuǎn)至近,直至她的耳邊。
“沐小依,你怎么又抱著書本不放,難道就不嫌煩?”
來者是名長相漂亮的男孩,約莫八、九歲,身高在同儕之間鶴立雞群,此時正居高臨下的睨著小姑娘,讓人十分有壓迫感。
沐依兒依舊裝沒聽見,將注意力集中在書上,完全不理會。
“沐小依,你有沒有聽見我說話?”男孩擰起漂亮的眉,不滿的說。
小姑娘還是不理會,對身旁的嗓音恍若未聞,看得津津有味。
男孩不樂意了,拉開她捂著雙耳的手,不悅的說:“別看了,咱們?nèi)ネ。?br />
“我要看書!便逡纼翰桓吲d的抽回手,她正看到精采之處,怎么可能陪他。
男孩可是特地來找她的,也不可能善罷干休,見她不理,干脆一把搶過她的—一
“錦修!你做什么?快把書還我!”沐依兒大驚失色,一貫淡然的小臉氣得通紅,站起身想搶回他手中的書。
偏偏她不只差錦修三歲,身高也差了一大截,任她怎么勾也勾不著。
“我偏不,除非你陪我玩!彼讨砀卟,搶了書就跑。
他這一跑,沐依兒傻了,想也沒想便追去。
“臭錦修!你別跑,快把書還給我……”她都快急哭了。
對她而言,沒有書可看比沒飯吃還嚴(yán)重,更何況正看到精采之處,這就好比一個餓了三日的人正要啃手上可口美味的雞腿,卻被人攔截一樣悲壯。
以兩人的身高差距,僅到錦修腰間的沐依兒就是跑斷雙腿也追不上,兩人就這么在凌波院里你追我跑,一旁的大人瞧得樂呵呵。
“這臭小子老愛欺負(fù)依兒,看我不教訓(xùn)他!”脾氣暴躁的錦威掄起拳頭就要上前去抓人。
沐夫人忙阻止,“快別!孩子們鬧著玩呢。依兒那孩子打小喜靜,這樣挺好的,就讓他們玩去,別打擾他們!
錦威聽見這話才作罷。
倒是一旁的錦夫人笑呵呵的說:“冰嵐,你瞧這兩個孩子是不是挺相配的?”
知子莫若母,錦修是從她肚子里爬出來的,那點(diǎn)小心思怎可能逃得出她的雙眼。沐夫人瞧了瞧遠(yuǎn)處打鬧的兩人,還未開口,她身旁的沐云已開口說話了。
“不過是兩個孩子,哪來的相配不相配!
聞言,沐夫人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他們夫妻倆就依兒這么一個孩子,相公豈能不當(dāng)寶貝
疙瘩一般疼寵著?更何況依兒還是女孩子,更是護(hù)得不得了。
“怎么不配了?這是嫌棄我們修兒不夠好?”錦夫人瞪眼。
自個兒家的孩子自然是怎么瞧怎么好,更別提她家修兒那張比女子還要貌美的面孔,可是外頭打著燈籠都找不著呢!
沐云被好友妻子一嗆,儒雅的臉有些發(fā)紅,忙說:“我不是這意思,你別誤會……”
“那你是何意?倒是說清楚呀!”
四個大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爭著。
就在這時,遠(yuǎn)方的兩個孩子突然停了下來,接著便聽見沐依兒驚恐的大喊——
“錦修,你敢!”
錦修手里拿著她心愛的書籍,懸在池塘上,慢悠悠的說:“除非你答應(yīng)我這輩子都陪著我玩,否則我就把你的書給扔進(jìn)池里。”
沐依兒不可置信的瞪著他,氣得說不出話來,“你、你——”
她從未讓人這般要脅過,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反擊,只能指著他的鼻頭你你你個不停。
錦夫人見機(jī)不可失,忙喊,“臭小子,你可知要女孩子陪著你一輩子是什么意思?”
錦修聽見娘親的喊話,下意識搖頭。
就算他的身材比平輩高壯、長相也比平輩出眾數(shù)百倍,可不代表他懂得男女之事,尤其是一個八歲的孩子,壓根只知道玩,哪里會曉得自己說出的話是什么意思。
錦夫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瞪了他一眼才接著說:“這話可不能隨便說出口,對一個女孩子說這樣的話,就是要她長大嫁給你當(dāng)娘子,否則她是不可能陪你一輩子的。”
沐云聽見這話頓時瞪大眼,正要出聲阻止,卻被一旁的沐夫人給捂住了嘴。
“唔、唔唔——”被夫人阻止,沐云可急了。
那是他的女兒,唯一的寶貝女兒呀!而且她才五歲,他要是不出聲,他的心肝就要被人給拐了!
錦修聽完娘親的話依舊有些茫然,卻牢牢記得一句話,就是若不是他的娘子,就不能陪著他一輩子。
這怎么成?他就要沐小依陪,其他女孩子他一個都不要,沐小依只能是他的娘子!
于是他改了口,“如果你答應(yīng)給我當(dāng)娘子,一輩子陪著我,我就把書還給你!彼F(xiàn)學(xué)現(xiàn)賣,忙將娘親教的那招給使出來。
“我不要!”沐依兒想也沒想便拒絕,讓她一輩子被他騷擾?她光是想像就覺得渾身發(fā)寒。
聽見她拒絕,沐云松了口氣,錦修卻是瞇起了雙眸,沉聲說:“既然如此,這書我就扔了……”說著,他當(dāng)真松開手,任手上的書本直直落下。
沐依兒嚇得尖叫出聲,“我答應(yīng)!我答應(yīng)就是了!”
她才喊出口,就見錦修動作極快的用另一只手接住險些落入水中的書本,笑嘻嘻的把書還給她,順道把她那梳得十分可愛的雙丫髻給揉亂。
“很好,現(xiàn)在陪我玩!闭f著也不管她答不答應(yīng),拉著她便跑。
成功拿回書,沐依兒懸著的心這才放下,把書緊緊抱在懷中后便又嚷著,“我不要,我要看書!”
她最討厭錦修了,每每都要鬧她,沐府明明還有其他女孩,他怎么不去找蓮兒或芳兒?就她所知,芳兒十分喜歡纏著他,老追在他后頭跑,偏偏他卻愛纏她。
“你剛剛答應(yīng)要當(dāng)我娘子,要陪著我一輩子的,不能反悔!”
這話堵得沐依兒啞口無言,她忍不住喊,“那是你逼我的,不算數(shù)……”
“依兒,伯母聽見了,算數(shù)的!
錦夫人見兩個小家伙遠(yuǎn)遠(yuǎn)走去,忙在后頭喊著。這媳婦兒算是她拐來的,豈能不算數(shù)。
好不容易從娘子手中掙脫的沐云滿臉通紅的喊,“依兒說得對,這不算數(shù)!”
“怎么就不算了?你這是嫌棄我家錦修?”錦夫人叉腰瞪眼。
“我不是這意思……”誰來可憐他才疼沒五年的女兒,就這么三言兩語的被人給拐了?
而他還辯不贏?
沐夫人和錦威則一人一杯茶,一副云淡風(fēng)輕的模樣,彷佛這事兒和他們丁點(diǎn)關(guān)系也沒有。
從夢中驚醒的沐依兒睜開了雙眼,忙左右看了看,確認(rèn)自個兒并不是五歲才松了口氣。
“都怪錦狐貍,沒事提起那事做啥……”若非錦修說起兩人兒時的戲言,她也不會無緣無故作起這樣的夢。
她撫了撫心口,稍微平復(fù)劇烈的心跳。
聽見她起身的動靜喜兒才進(jìn)屋,皺著張小臉對她說:“小姐,門房的呂大叔說外頭亂了。”
沐依兒一聽挑起了眉,“發(fā)生什么事了?”
阿喜簡單的將聽來的事說了一次。
原來在半個月前,鳳陽國再次對天皓國發(fā)動了侵略。
鳳陽國的生存條件較天皓國差,每年進(jìn)犯的時間大多有規(guī)律,嚴(yán)冬時期因物資短缺,是一年之中進(jìn)犯最為兇猛的時期。
然而此時離嚴(yán)冬還有數(shù)月,誰也沒想到鳳陽國會突然來犯,動作兇悍又快速,攻得天皓國措手不及,一連失了兩座城池。
這消息被腐敗的朝廷給瞞了下來,若非外頭涌進(jìn)大量的災(zāi)民,這事也不會爆出。
沐依兒聽完這事臉色變了,低語著,“這樣昏庸的朝廷早該被推翻了……”
阿喜的話讓她想起了這起大事,前世她死前這場戰(zhàn)爭已嚴(yán)重到皇都人人自危,那時她雖專心沉浸在學(xué)習(xí)醫(yī)術(shù)之中,對外界之事并不熱衷,可這等關(guān)系到國破家亡的大事她還是知道的。
她依稀記得當(dāng)時爆發(fā)了瘟疫,流民四竄,民不聊生,若非最后有人站出來推翻了當(dāng)時只知玩樂不知人間疾苦的帝王,天皓國早已消失在歷史的洪流之中。
至于成為新帝王的人是誰,她卻是記不清了……
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上一世她空有醫(yī)術(shù)卻不懂運(yùn)用,這一世卻不同,經(jīng)歴過昨夜救回那溺水的孩童,她救人的決心更加高漲了。
她記得接下來幾個月邊疆將會再一次涌進(jìn)大量流民,朝廷依舊不予理會,到后來險些造成暴動……
思及此,她柳眉輕擰,站起身對阿喜說:“走,咱們?nèi)ヌA府!
“小姐要去藺府做什么?”阿喜好奇的問。
“找小舅!便逡纼赫f走就走。
待沐依兒從藺府出來,沒多久藺府門前便開始搭起棚子,引來眾人的圍觀。
“這是在做什么?”眾人好奇的觀望。
不用多久眾人便知道藺府這般大動作是為何了,正是因為棚子外掛著一面寫著“明日起施粥”的布條。
“施粥?”這兩個字引來了更多人圍觀,其中不乏幾個衣衫襤褸、神情黯淡的災(zāi)民。
此時涌進(jìn)城的災(zāi)民尚不多,即便數(shù)量多,昏庸的朝廷也不會有所安實或處埋,仍然和以往一樣,不聞不問。
失去家園的災(zāi)民長途跋涉,在什么都沒有的情況下來到皇都,為的就是要朝廷安置,誰知他們千里迢迢到來,等待他們的卻是眾人嫌惡的眼光、滿心的排斥與冷漠的態(tài)度,該給予他們庇護(hù)的朝廷一點(diǎn)聲響也沒有,這讓他們茫然,求助無門之下心生埋怨,卻還是只能一日日上官府求援,再一次次受到敷衍打發(fā)……
就在這惶然不知所措的時候,藺府施粥的舉動恍若一盞指引的明燈,讓心如死灰的他們有了希望。
“看到?jīng)]有?我們并沒有被放棄,還是有人看見我們的苦,還是有人明白我們失去家園的痛……”
災(zāi)民因這短短兩個字而痛哭流涕,趕忙前往城東的貧民區(qū)告知已有好幾日不曾吃上一頓飽飯的同伴們明日一塊前來。
一夜過后,藺府果真一早便有了動靜,一個個大大的鍋爐擺出,里頭熬著濃郁的肉粥,香味四溢,讓天未亮便前來排隊的災(zāi)民們?nèi)滩蛔⊙手倌?br />
“阿娘,飄飄餓了!”一個面黃肌瘦的小女孩拉著身旁一樣瘦弱的婦人低聲說著。
婦人的雙眼一掃前幾日的晦暗,閃閃發(fā)亮的盯著炊煙裊裊的大鍋爐,說:“再等等,等會兒就有粥能吃了!
災(zāi)民們排成一列,一個個引頸期盼。
就在眾人唾沬就要流下之際,藺府的大管事終于發(fā)聲了,“各位!咱們主家是藺大老爺,可今兒個施粥一事卻是咱們大老爺?shù)慕?jīng)女沐大小姐的主意,她知道各位是來自邊疆的同胞,因失去家園而前來求助,這一路上擔(dān)心受怕,吃不好也睡不好,于是打算略盡棉薄之心力,拿出自個兒的體己,加上藺家的解囊,助各位同胞飽餐幾頓,還請各位不要嫌棄,靜心等候,錦將軍定會替咱們天皓討回公道,讓各位重回家園!
一席話引來一片騷動,眾人紛紛叫好。
“好,現(xiàn)在開始施粥!”
一聲令下,眾人開始動了起來。
災(zāi)民們一陣歡呼,一個個捧著手心上的熱粥,開心的吃起這陣子難得的一費(fèi)飽飯。
在一旁的沐依兒看見這幕,心中不禁一陣感慨。
她知道這只是第一波,而她與舅舅們能盡的力量有限,也知道她這么做很可能為藺府帶來災(zāi)難,可即便如此,她還是選擇執(zhí)行。
她只希望這般拋磚引玉能引來其他人的重視與朝廷的醒悟,即便她知道這個可能性很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