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可以,路翔真想把所有神仙都給趕出他的國家。
可無奈的是,這一點(diǎn),普天之下卻無一人能幫他辦到。
方下了早朝,回想起剛才朝殿之上只有寥寥數(shù)名官員上朝,路國皇帝路翔便沉著臉,全無半分新帝登基后的喜悅,踩著沉重的步伐,不發(fā)一語地朝皇姊路露所居的淬月宮前進(jìn)。
說起他路國這一古國,領(lǐng)土雖小,但地處大陸正中,幾乎是在有大陸歷史時便有了路國,因此說是當(dāng)今大陸上最古老的文明古國也未嘗不可。
只是數(shù)千年傳承下來,身為文化古國的路國卻從未有過輝煌的史頁,亦未在大陸史上留下濃墨半點(diǎn),它既不能與當(dāng)今強(qiáng)大的原國與北蒙國比肩,也沒法跟南貞國或是西苑國齊名,國不富民不強(qiáng)的路國被天下諸國遠(yuǎn)遠(yuǎn)甩在后頭不說,它還被整座大陸的人民給遺忘似地拋在腦后。
若以地理位置而言,路國居于諸國之中,地處交通樞紐。按理來說,諸國若想方便交通,早早就該拿下這個弱小的路國納入領(lǐng)土之中,可數(shù)千年下來,卻從無一國染指過路國,又或者該說……沒有任何一國吃飽太閑想要招惹路國這一顆燙手山芋來自尋煩惱。
原因無他,只因這一國的人,上至皇帝下至百姓,都……太迷信了。
方圓不過數(shù)百里的路國,說是彈丸小國一點(diǎn)也不為過,可就在這一方小小的領(lǐng)地里,硬是擠了各式各樣上百種宗教,全國人民上下集體迷信已是數(shù)千年不改,在路國的街道上走著走著隨便一撞,都能撞上個宗教領(lǐng)袖或是得道大師。
這也是新帝路翔心中最痛的一點(diǎn)。
路翔剛接手的這個國家,良田早已荒蕪多年,林業(yè)礦業(yè)久無人接管也早已廢棄,商人逐仙不逐利故而商事不通。國中求神問卜的人永遠(yuǎn)比干正事的人還多,求丹嗑藥是大街小巷的常態(tài),廟堂之上,年輕的皇帝永遠(yuǎn)都坐在御案上,枯等著已有數(shù)年都沒來上過朝的文武大臣們,百姓們則或沉淪在丹藥的藥效下騰云駕霧,或看破世俗名利求仙拜佛不事生產(chǎn)……有國民如此,路國國勢宛如飛瀑直下三千尺的筆直下沉,就連鄰近諸國都懶得打著他們玩,只等著他們早晚自取滅亡。
這就是他的子民們?
不,這是被眾神眾仙養(yǎng)在人間的俘虜。
而他身為新皇,卻無力將他們自信仰的迷海中拉出來,救救他們自己,也救救就要消亡的路國。
空曠的長廊上,唯有路翔的腳步聲一步一步地回響著。
前往淬月宮的路上,路翔一路看著那些閑得沒事干的宮人,在偌大的宮殿里抓蚊子、拍蒼蠅,這讓他不禁想起,數(shù)年前他曾出使去過一回的北蒙國。
那時的北蒙國,正值國家多事之秋,眾皇子皇女為奪嫡稱帝,個個陰險兇殘無所不用其極,彼此間的戰(zhàn)火愈燒愈熾烈,演變到后來,甚至大剌剌的關(guān)起國門來血腥內(nèi)戰(zhàn)。
距離路國不遠(yuǎn)的原國,大約在十年前也曾因類似的原因發(fā)生過嚴(yán)重的皇室內(nèi)亂,皇族斐氏更是幾遭屠盡。
而路國呢?
因歷代皇帝都是交差似的生了個太子,一完成了傳遞皇室香煙這一大業(yè),便立即拋下身為皇帝的責(zé)任,轉(zhuǎn)身投入信仰或是求仙大道。
而后宮里的妃嬪,她們非但不在乎什么身份地位,更加不在意到底是誰生了太子,數(shù)年如一日的,該拜神的繼續(xù)拜神、想求仙的照樣求仙,一旦太子名分已定,她們不是明目張膽地鉸了發(fā)求道去,就是趁夜摸黑溜出宮入山尋找仙人……也因此,這二十年來一直閑置荒廢著的后宮,全都被拿來養(yǎng)蚊子。
而皇子們之間的斗爭?這更是路翔最痛也最羨慕他國的一點(diǎn)。
就算要斗,那也得要有人才斗得起來呀!
身為唯一的兒子,他上既無叔伯下更無堂兄弟,他找誰斗去?哪怕他再怎么想推了皇帝這位置,他也逮不著個替死鬼可接棒交差。
別國的皇室子女們,為了皇位是搶得頭破血流死去又活來,而他路國?先皇連蟑螂也不肯多生一只,只能由他苦哈哈地接下路國這一爛攤子。
而唯一與他相依為命的自家親皇姊路露,也將下嫁給羽林軍統(tǒng)領(lǐng)赤水,再過不久,就即將他一人留在這凄清寂寥的皇宮中,與這一國沉淪于迷信里的百姓們苦苦糾纏……
“皇姊找朕何事?”路翔無精打采地踏進(jìn)淬月宮,也不知這幾個月皇姊都出宮跑哪去了。
路露喜不自勝地快步走來攬住他的臂膀,“二弟,咱們有希望了!”
希望?
是先皇在宮外民間生了個備用的私生子,還是空蕩已久的國庫終于有稅收了?再不然,就是全國百姓愿意拋棄那無用的宗教信仰,與他這新皇一同振作,讓路國不在日后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上?
路翔搖了搖頭,一點(diǎn)都不敢有半點(diǎn)奢望。
“瞧瞧這是什么?”路露迫不及待地交給他一封蓋有原國斷皇爺府戳印的信封。
以往的老同窗斐然怎會突然寫信給皇姊?路翔不解地拆開信封,自里頭取出了一張空白的紙張。
在路露示意的目光下,大惑不解的路翔,兩眼滑向了這張看似普通,卻在右下角以特殊顏料印制詭異花紋……當(dāng)下他激動得全身寒毛都豎了起來。
他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這是……魂紙?”
“不錯!本褪莻髀勚兄灰S下心愿,并愿意付出代價,就會應(yīng)許一名魂役前來實(shí)現(xiàn)魂主心愿的魂紙。
路翔小心翼翼地拿妥了那張魂紙,作夢也沒想到,這讓各國皇帝都瘋狂派人尋找的魂紙此刻竟會在他手上,而憂國憂民的他,所有痛苦的解決之道,很可能就在這一張魂紙之上。
“打哪兒來的?”若是魂紙真有傳說中的靈驗(yàn),那么,是不是只要他許下心愿,他們路國就有救了?
路露面上盈盈的笑意登時僵住了,她掩飾地一語帶過。
“買的!
買的?
這種有行無市的東西她能上哪兒去買?還有,她又哪來的銀錢可買?
先前因魂紙而產(chǎn)生的興奮激動之情,搖身一變,成了天際濃密卻遲遲不肯降下雷雨的烏云,沉沉地壓在路翔的心坎上。他懷疑的眼眸滑向低垂著螓首的路露,在她明顯地將身子靠向這陣子總是跟著她東奔西跑的赤水時,他腦子里的迷霧隨即豁然開朗。
他心疼地問:“皇姊,你不會是把你的嫁妝……”那可是他們除了國庫之外,唯一值錢的東西了。
“對!毖劭礄M豎躲不過,路露也不掩藏了,索性就大方承認(rèn)。
路翔氣結(jié)地大聲喝斥,“胡鬧!再過幾個月你就要大婚了,你怎可──”
“那么大嗓門做什么?”一手把他帶大的路露也沒在怕他,兩手拉過身旁日后的靠山,“赤水說過他能理解的。”
路翔才不管身邊的赤水怎么點(diǎn)頭,在捍衛(wèi)最后一點(diǎn)皇室的尊嚴(yán)之外,更痛的是皇姊為了路國所受的委屈。
“就算赤水他能理解,他的家族和宗親呢?朕是嫁姊,且還是低嫁,你讓別人怎么看待咱們皇家?你讓他的親族以后怎么看你?”那些嫁妝是他們皇室最后一點(diǎn)的體面了,她一個就要過門的新嫁娘,怎能兩手空空的嫁去夫家?她以后的日子要怎么過?
“皇上!”赤水在他一聲問過一聲,而路露的頭也愈垂愈低時,忍不住大聲道。
路翔哽咽地垂下頭,要不是那些執(zhí)迷不悟的百姓,要不是至死不肯醒悟的祖上們,他路國如今怎會如此?而他的皇姊,又怎會為買張魂紙給她的皇弟,卻因此而花光了她的嫁妝?他兩手緊握著拳,極力想壓下滿心酸楚的感覺,倔強(qiáng)地不肯讓懸在眼眶中的淚水脫眶而出。
“皇上,許愿吧!笨粗L大的赤水上前扶住了他搖晃的身子,懇求地低喃,“您就成全公主這一片愛弟之心吧……”
握在手中原本該是沒有溫度的紙張,在他們期盼的目光下,仿佛有了灼人的溫度,路翔忍不住再將它握緊一點(diǎn),就深怕失去了手中希望的溫度。
當(dāng)天晚上,回到鍛日宮后,路翔靜靜地看了那張魂紙一夜。
面對著這張可引誘出人性最貪婪一面的紙張,原本路翔興奮期待的心情就像一鍋沸騰的熱水,可在他發(fā)現(xiàn),他愈是想要利用這張魂紙達(dá)成他的愿望,他也愈感到恐懼,一想到召出魂役所必須支付的代價,他的心情便徹底的冷靜了下來。
凡事都有代價,若想要得,他就必須得先付出。
而他又能付出什么?
整整在鍛日宮想了三日后,路翔在路露的催促下,謹(jǐn)慎地許下了愿望,接著便是滿心雀躍地期待著魂役的到來。
許愿后次日,路翔找來路露與赤水,想不通地問。
“皇姊,你可知魂主許愿后,魂役何時會來到魂主身邊?”怎么等了整整一夜,也沒見著他的魂役前來找他報到?
“這個……”路露偏首看向赤水。
赤水仔細(xì)回想,“回皇上,臣聽人說,大部分的魂役都會在第一時間內(nèi)聽從魂主的呼喚,以最快的速度來到魂主身邊,所以應(yīng)當(dāng)用不了多久,皇上,您且再耐心些!
“好吧,那咱們就再等等。”
只是恐怕就連赤水也都沒料到,他們這么一等,就等了兩年。
這兩年來,路翔與路露無一日不站在宮門處等待出宮打聽消息的赤水,就盼他能帶回他們心心念念,那個能為路翔解決國內(nèi)宗教問題,并將路國重新導(dǎo)至正軌的魂役。
可他始終都沒有來。
直至那一日,赤水神情古怪地將他帶至皇宮后門處,并在他耳畔嘰嘰咕咕許久后,為他引見了一名氣質(zhì)非凡,外貌看起來又仙氣飄飄的年輕人。
“朕的魂役?”路翔詫異地瞪向來者,“確定是他?”
在赤水的解說中,路翔這才知道,這位自稱是魂役者,名為顧醒,據(jù)說是來自于天上的半仙,于兩年前被魂紙召喚出來時,便已來到了路國,降落之處就在皇宮外的京城南門口,而這位半仙,拖著慢吞吞的腳步,花了足有兩年的時間,這才走到皇宮外。
京城南門口?
不是……才距離皇宮一里之遙嗎?
這什么腳程?會不會慢得太離譜了些?
“皇上……”赤水在他盯著顧醒出神時,清楚地瞧見了顧醒面上的不悅,他連忙小聲提醒。
路翔馬上換上一張截然不同的面孔,張開了雙臂、漾開最誠摯的笑容大聲歡迎他。
“太好了,仙師您終于來了!”
站在宮門外一動也不動的顧醒,慢悠悠地挪正了身子,慢條斯理地將四周打量過一回,再極緩、極慢地,迎看向?qū)λ麘延袧M腔熱情的路翔。
“朕盼著您的到來盼了好久……”路翔快步走下宮階,歡天喜地的走向期待已久的救星,“朕就是您的魂主,希望您能為朕實(shí)現(xiàn)朕的心愿救我路國!”
然而響應(yīng)他的,卻是顧醒冷冷淡淡的嘲問。
“憑什么?”
啊?
顧醒不客氣地戳破他的美夢,“誰告訴你,魂役定會實(shí)現(xiàn)魂主的愿望?”
路翔與赤水聽了,當(dāng)下皆怔愣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是好。他們?nèi)f萬沒料想到,日夜期盼的魂役,所為他們所帶來的,竟會是這種情形。
“不……不是嗎?”路翔心慌慌的問。
顧醒挑釁地?fù)P起頭一笑,“我就是不干,你又能奈我何?”
什么?!
原國,黃金門。
“依二師兄看,這差事該派誰去?”莫追一臉意外地盯著桌案信件,沒想到師門接到的最新委托任務(wù),竟是如此簡單。
今年早早就找到魂紙后,莫追一回到師門,便被忙得不可開交的蓬萊給逮來辦差,而他所接手的頭一宗生意,便是路國皇帝向黃金門求聘一位武藝高強(qiáng)的保鏢貼身保護(hù)。
坐在書案另一頭的蓬萊攢著兩眉不發(fā)一語,老早就看過此信的他眼下也正猶豫得很,而特地跑來書房湊熱鬧的容易坐在蓬萊的身旁,則想不通這件小事到底有什么好為難的。
“保鏢?這差事師門里哪個人沒做過?我聽說四師姊昨日回師門了,不如就……”他想也不想地啟口,卻驀地被蓬萊惡狠狠殺過來的眼神給瞪掉了后半截的話,他忙求救地看向?qū)γ娴哪贰?br />
豈料莫追也是一頭霧水,“呃,不知……四師姊又干了啥事?”
他不開口還好,他這么一說,蓬萊登時便像個被點(diǎn)著了的炮仗。
莫追與容易在瞧見他風(fēng)云驟變的臉色后,當(dāng)下心中一沉,隨即默契十足地同時出手抬起沉重的書案,然后速速閃到一邊,讓正想拍桌的蓬萊高揚(yáng)著手卻找不到桌可拍,只能出氣地重重往地上猛跺腳,讓才又剛鋪好沒多久的青金石地板又碎了一地。
蓬萊使勁地往地上踩了一腳又一腳,“她敢出門擄男人、剝光男人、還畫男人,我就敢捆了她!這回我非剁了她的手把扔她到佛堂去念經(jīng)不可!”
“又由大師兄親自監(jiān)督?”莫追無奈地看著一地由他造成的狼籍。
“正是!”保證兇殘的大師兄絕對能把她剝下一層皮來!
容易告饒地?fù)嶂~,“二師兄,不是我要說你,都這么多年了,你怎還是沒半點(diǎn)長進(jìn)?”嘖嘖,虧他精得跟猴似的,都沒學(xué)到教訓(xùn)嗎?
莫追同樣不敢茍同地?fù)u首,“哪兒不扔偏又往佛堂扔?難不成二師兄你到現(xiàn)在還不明白,每回四師姊只要自佛堂受苦受難出來,浴火重生的她,下一本小黃書就會變本加厲,色得更上一層樓?”
“臭小子,連你也看?”蓬萊氣勢兇猛地將頭一轉(zhuǎn),氣急敗壞地瞪著這名竟敢同流合污的小師弟。
莫追委屈地拉著衣袖抹淚,“誰教師姊太無良,我是被逼的……”看了會被二師兄碎碎念,不看會被四師姊追著扁,他當(dāng)然選擇站在比較沒有良心的四師姊這邊。
“你呢?”蓬萊扭過頭瞪向同樣素行不良的五師弟。
“老子才不看那污人眼的玩意兒!”容易撇撇嘴,不屑地以鼻孔看人,“不過我聽說,師門里里外外的人在四師姊的淫威下,都已差不多看了個遍,二師兄你節(jié)哀!
蓬萊聽了,腦海中名喚為理智的那根弦當(dāng)下便繃的一聲,斷了。
他將十指扳得格格作響,語調(diào)驟然變得溫柔和煦有如春風(fēng)徐徐輕拂,“去,你們兩個去把老四給我叫來……”
某二人神情一致地晾著白眼。
“她不來呢?”那只潑皮是他們動嘴皮子說說就能請來的?她要沒別的本事,這些年來也不會老讓諸國皇帝都恨她恨得牙癢癢了。
“捆、來!”蓬萊直接掏出懷中代掌門的令牌朝他們砸過去。
“得令!”
“慢著!迸钊R在他倆幸災(zāi)樂禍地往門外跑時添了一句,“等會兒順便派個人去把小六叫過來。”
“是!本驮谒麄儍扇诉B手與月穹打了一場,再拿出代掌門令威脅月穹束手就擒后,容易與莫追樂不可支地將月穹從頭到腳給捆了個結(jié)實(shí),還不忘將代掌門令塞進(jìn)她的嘴里堵住她的絮絮叨叨,合力將她扛到書房后,他倆便把她扔給蓬萊,然后關(guān)上門交給蓬萊去收拾了。
蓬萊取下那枚沾滿口水的代掌門令,仔細(xì)將它擦干凈后,轉(zhuǎn)過身兩手環(huán)著胸,陰惻惻地問。
“師妹,你倒是給我說說,前陣子搞得西苑國雞飛狗跳的小黃書是怎么回事?”
當(dāng)西苑國皇帝派的那個使者找上門來告狀時,哭得那叫一個悲天慘地日月無光啊,都因那薄薄的一本小黃書,月穹就拆散了西苑國的家庭無數(shù),偏偏出錢印書的斐然說皇爺府與此事毫無干系,推得一干又二凈,要找就去找黃金門算賬,害得他們黃金門不得不替她背起這個大黑鍋……
她以為她如今還是雞嫌狗厭的毛孩子嗎?經(jīng)常就出門招禍惹事,然后讓人家怒氣沖沖地上門來找家長告狀?簡直愈活愈回去了!
從沒有反省之心的月穹聳聳肩,慢條斯理地解著身上纏了一圈又一圈的粗繩,老早就被人告狀告得不痛也不癢。
“為取得魂紙的正當(dāng)手段。”當(dāng)時為了取得西苑皇帝偷來的那張魂紙,她不過就是配合了一下斐然的計(jì)謀而已,又沒干啥天理不容的事。
蓬萊可沒被她敷衍過去,“那賣了小黃書的錢呢?”他可沒見她上貢入庫。
被這一句正正地戳進(jìn)心坎里的月穹,現(xiàn)在想起來還是懷恨不已。
她忿忿地咬著牙,“被狼宗的師爺給吞了……”她的辛苦血汗錢啊,全為了買那張魂紙而被吃人不吐骨頭的奸商給坑了!
蓬萊才不管她如何咬牙切齒,“上回我說過,你要敢再寫什么小黃書,我就剁了你的手指是吧?”
“師兄,你不能剝奪我人生的樂趣!”她義正辭嚴(yán)地反駁。
“你的樂趣就是用小黃書禍害世人?”他挑挑眉,如沐春風(fēng)的笑容看起來愈來愈冰冷。
“話不能這么說,師兄,我雖不常助人行善,但我也很少殺人放火或滅人滿門啊,我心中仍是有那一點(diǎn)點(diǎn)正道的!”
“正義之下的歪道?”虧她還敢說得振振有詞,眼睛眨也不眨。
“哪有這回事,我明明就是一腔熱血……”
“為錢財?”早看透她了。
被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的月穹瞪著他,還想再開口解釋什么時,蓬萊已漾著陰森的笑容輕拍著她的面頰。
“大師兄日前發(fā)話了,你要敢再敗壞師門的名聲,他就親自動手,讓你在門中躺上半年好好反省反省!
由大師兄親自動手?
想想往年全師門上下是如何被大師兄打了殘、殘了又再打的往事,月穹的心當(dāng)下便嗖嗖嗖地涼了大半截。
“大師兄他對我有歧見,大師兄他偏心!”想當(dāng)和尚的人思想就是保守加頑固,明明小黃書就是寓教于樂的休閑好讀物,世上多少懵懂不知春情如何入門的年輕男女為此感激她呀,偏偏就大師兄那個偽和尚視如洪水猛獸!
“我也這么認(rèn)為!迸钊R煞有介事地跟著頷首,“依我看,半年其實(shí)是不切實(shí)際的!
“對對對……”急于想逃過一劫的月穹點(diǎn)頭如搗蒜。
“因此我會誠懇建議大師兄,非得讓你確實(shí)躺上個三年五載才是!惫馐顷P(guān)她個半年有個屁用?還有,從小到大,腿都不知打斷幾次了,她在好了后不照樣蹦蹦跳跳地跑去外頭胡天胡地?既然他這個心慈手軟的二師兄老是看不住她,那他就找個更兇殘更沒人性的來收拾她。
月穹一臉痛心外加捶胸頓足,“煮豆燃豆萁,師兄,你這是相煎何太急!”
蓬萊一本正經(jīng),隨便她滿地撒潑去,“我手癢很久了,師妹,別逼我大義滅親!
光她怨而已嗎?他也很怨啊。
想當(dāng)年誤入歧途拜錯師門的他,誤以為黃金門跟江湖上的其他門派一樣,不但有著武藝高強(qiáng)的師兄們,門派里還有著溫柔體貼,需要師兄們呵護(hù)著的師妹們……可是就在他家?guī)煾附舆B收了幾個師妹之后,他就不敢再抱有任何過于美好的妄想了。
他想,他上輩子定是砍錯仇家殺錯人了,不然今世怎會有如此報應(yīng)?唉,他也不過就是想要有個溫柔的軟妹子而已,偏偏師父收的師妹們不是虎就是狼,還有月穹這等從不知恥字怎么寫的潑皮!這教他情何以堪?
他只是想要一個正常的師妹而已呀……
“二師兄,你找我?”軟軟甜甜的嗓音,在蓬萊悲憤不已的這當(dāng)頭,宛如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徹底讓他的陳年怨念崩潰決堤。
站在書房門邊往里頭看的再萊,看上去,一如蓬萊當(dāng)年心中所刻畫的美好師妹,不但有著甜美的外表,還有開口就能讓人酥了骨頭的嫩嗓,更有著……讓他從此不想再讓師父收什么師妹的野獸本性!
雖然說,外表一點(diǎn)也看不出來。
蓬萊死死地抿住嘴角,反覆吸氣又吐氣,極力按捺住差點(diǎn)又管不住的手緊握成拳,以免下一刻他的手又會朝再萊那邊伸過去,想摸摸一副人畜無害樣的她的頭。
“小六!”月穹才沒管蓬萊心底在掙扎些什么,興沖沖地就想往那邊跑去。
蓬萊眼疾手快地一把將想要趁機(jī)開溜的月穹給拎了回來,同時將方才還沒確定要給誰的保鏢任務(wù)塞進(jìn)再萊的手里。
“這封信你拿去看看!彼駬Q了個人似的,語氣溫和地道:“我還有話與你四師姊談,乖,去外面玩!
再萊向來就是聽話照辦的好寶寶,“喔!
看她一個指令一個動作地乖乖轉(zhuǎn)身關(guān)上門,蓬萊心頭更是感慨不已。
排行第六的再萊,當(dāng)年在師父收她入門時,就是個白白嫩嫩呆呆憨憨又特別好哄好騙的三歲乖女娃,整個師門的師兄弟妹們,在得知師父收了她后都因此而樂翻了天。
每日他們在練武之余,只要一有空閑,便輪番上演搶人大戰(zhàn),個個愛不釋手地抱著又乖又軟的小孩揉揉親親,還時常今兒個你陪小孩睡一晚,明兒個輪到我那兒帶她一晚,而小孩也沒有半點(diǎn)脾氣,誰哄誰好,誰抱就跟誰親,讓她叫師兄,她就用軟綿綿的嗓音喊師兄,甜得每個人的心頭都能滴出幾斤蜜……
最后還是大師兄親自出馬,板著臉嚇跑了他們這票年紀(jì)小小就跟登徒子沒兩樣的師弟妹,并嚴(yán)令把小孩給擱在佛堂那邊教養(yǎng),不然她早就被那票人格沒下限的師兄師姊給輕薄光了。
然而就在大師兄親自看過再萊的根骨后……
“是個難得一見的習(xí)武好苗子。”負(fù)責(zé)教導(dǎo)全師門師弟妹武藝的大師兄下了個結(jié)論。
壓根就不懂半點(diǎn)武藝的師父大人聽得兩眼放光,“那……”
“只是她不適合習(xí)武。”大師兄又一盆冷水澆滅了所有人的熱情!盀楹危俊迸钊R兩手緊抱著在他懷中酣睡的再萊,深怕當(dāng)家作主的大師兄,下一句話就是將她給逐出師門。
“她呆。”大師兄無奈地戳破每個人都刻意視而不見的問題。
其實(shí)蓬萊也早就看出來了,雖然懷中的孩子總是對他們笑得很純良很無辜,可他們也都沒法不去注意到,再萊的反應(yīng)慢,比尋常的孩子都慢上許多,且一句話要她聽懂,她得費(fèi)力想很久,一件事無論說了幾回,她也不見得能夠明白,而她之所以每日能笑得如此天真爛漫歡樂無憂,正是因?yàn)樯鷣砭筒蛔愕乃欢?br />
精通醫(yī)術(shù)的大師兄淡淡再道:“她雖不是傻子,但天生略有不足。”
“能治好嗎?”蓬萊不舍地抱緊了懷中的孩子。
“難。”就算是從小好好調(diào)養(yǎng),也不能彌補(bǔ)她那生來就有的問題。
蓬萊難過地低下頭看著睡得香甜的再萊,心中也明白大師兄不想讓她習(xí)武的原因。這樣的她,一旦練就了武藝,萬一日后心術(shù)不正或是被人利用了怎么辦?水可載舟亦可覆舟,或許她的武藝在日后能夠讓她自保,可她亦可能會成為武林中的猛獸……
是佛是魔,都只在一念之間而已。
將她撿來的師父大人黃金,也知道這孩子被家人丟棄的原因正是因?yàn)樗拇舯浚皇撬麉s沒有大徒弟考慮的那么多。
他沉重地嘆了口氣,“算了,為師也不強(qiáng)求小六日后必定要有出息或有什么大成就,反正我黃金門又不是養(yǎng)不起她,這孩子,咱們好生養(yǎng)著就是了……”
于是自那日起,名喚為再萊的女娃就正式在黃金門住下了,大師兄偶爾會點(diǎn)撥一下她的武藝,卻從沒正式教導(dǎo)過她,而全師門上下對她這天生的乖寶寶則是能寵著就盡量寵著,也從沒要求她太多……
還被人拎著在手上的月穹,好奇的語調(diào)打斷了蓬萊滿腦子的回憶,瞬間就將他給拉回現(xiàn)實(shí)。
“二師兄,你方才給小六的是什么?”
蓬萊松開手,“路國皇帝要找個相級的保鏢!
“保鏢任務(wù)?”月穹臉上不正經(jīng)的調(diào)調(diào)當(dāng)下不見了,她轉(zhuǎn)過身一臉嚴(yán)肅地問:“這差事你不會是打算給小六吧?”他想將他們家的軟妹子踢出去見見世面?
“嗯!
月穹隨即推翻了他的決定,“我代她去!
“這已經(jīng)是最簡單的差事了,就只是當(dāng)個保鏢而已,她只要出出力就行!迸钊R沒好氣地解釋,早就料到她會是這個反應(yīng)。
“你肯定小六不會砸鍋?”就算再萊的武藝妖孽到能在少許的指導(dǎo)下晉入相級好了,一直都被養(yǎng)在師門內(nèi)的她,哪曾見過師門外頭的風(fēng)雨?二師兄他又不是不知再萊不能和常人相提并論。
蓬萊皺著眉,“我會要她背牢師門任務(wù)守則的……”
“還是我替她去吧,不然她要是被人賣了,我怕她還會開心的幫人數(shù)錢。”打小就被他們寵著護(hù)著的六師妹哪能出門去讓人欺負(fù)?二師兄也不怕全師門的師弟妹們都趕回來砍他。
“小六長大了,你們不能總慣著她,且她只是反應(yīng)慢了點(diǎn),又不是真的笨!迸钊R揉揉隱隱作疼的兩際,硬是狠下了心,“總之,這事我會去同大師兄商議,相信大師兄他也定會贊成我這么做!
月穹冷冷哼了口氣,“反正到時要是出了岔子,回頭要出門替小六收拾后果的,還不是老媽子你?”
“你還好意思說?”蓬萊用力瞪她一眼,“打小到大,哪一回你們捅了樓子收拾后果的不是我?”
“隨便你。”她說著說著拐個彎就想往外頭走,“沒我的事了吧?我去找小六聊聊。”
“甭急著躲,大師兄還等著見你呢!迸钊R哪能讓她跑了?在她腳底抹油前就將她給轉(zhuǎn)過身子,揚(yáng)指輕輕在她眉心一點(di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