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他的正妻北荻國將軍之女以及二夫人北荻國宰相沈素的女兒沈蕓娘,這兩個正式拜過天地的妻室之外,其他女人在府里待的時間,從沒一個超過半個月。
就算是拜過天地的,夏侯昌也依舊沒把人當回事,幾個月才留宿一次。
皇帝老子都沒他這么囂張。
早知道她當年會救了這么一個色胚,那時就應(yīng)該一腳把他踢出古墓,任由他在外頭自生自滅。橫豎她遇見他時,他半生半死的,也只剩半條命了。
東方荷愈想愈氣,揮手要她們沖泡一壺蓮花茶過來讓她解氣。
曬軟并以中藥薰制過、以防寒性的干燥蓮花被擱入一只透明琉璃圓壺里,熱水一澆,蓮花頓時像盛放一樣地舒展開來。
東方荷飲了杯茶,怒氣稍褪地對諸人說道:“好了,你們開始說說府里這三日里發(fā)生的事情吧。”
“這是各位夫人屋里這些時日的用度、這是莊園外佃農(nóng)本季的收成、這是綢緞鋪子上個月送來的月結(jié)……”
夏侯昌這座位于水邊的豪宅規(guī)格廣大得驚人,尋常人繞著黑色宅院騎馬都要騎上半個時辰才能繞完一圈。
人人都說北荻國的夏侯宅院里雕梁畫棟,便是天上仙苑也不過如此。更別提府內(nèi)河道中那些終年綻放的各色荷蓮,就是北荻皇宮內(nèi)院也無法匹敵啊。
然而,看在東方荷眼里,只覺得這一切不過就是夏侯昌在賣弄財富罷了。
因為對他來說,炫耀奢華亦是他這場復(fù)仇大計里的一部分。
鈴鈴鈴……陣陣的鈴鐺聲由遠而近的傳入“聽風閣”。
東方荷讓金秋停止報告,因為知道有特使到來。
夏侯昌身為北荻大商人,名下產(chǎn)業(yè)驚人,從糧食、鐵器、瓷器的國外貿(mào)易到土地買賣皆有涉獵。每年所獲鉅利,便連皇室都不見得能匹敵。如今這鈴聲正是夏侯昌的商隊為了傳遞訊息而建立的——特使與馬匹皆配有鈴鐺,遠處驛站之人聽見鈴鐺聲,便會立刻備好另一匹快馬與另一名特使,讓他們在最短時間內(nèi)交接完畢。
由于此法傳遞訊息速度極快,后來北荻國及東羅羅國的特使亦全都比照辦理。
東方荷起身站到門邊,但見一名黑衣男子自遠處飛奔而至。
守在“聽風閣”外頭的高壯護衛(wèi)們看了令牌后放人,黑衣男子便直朝著內(nèi)室大步而來。
“東方姑娘,有事稟報主子。”黑衣男子單膝落地說。
“入內(nèi)室再說!
東方荷屏退所有人,撩起水晶珠簾,走進沿著外頭荷池而建的內(nèi)室里,替對方倒了杯茶!昂瓤谏彶桧橅槡。”
“謝東方姑娘。”黑衣男子舉杯就喝。
荷花窗上為了阻擋沙塵而掛上的薄紗,被風吹揚而起,東方荷端坐等待著對方順過氣來,心里卻不由得直犯嘀咕。
打從半年前開始,所有特使都得先過她這一關(guān),再視情節(jié)輕重決定能否上報到夏侯昌那里。此舉不消多想,分明又是夏侯昌的陰謀。知道她對他的計劃不贊同,就強迫她參與一切。只是,她實在沒法子不參與其中,因為知道若是經(jīng)由她的手,或者還能多救一、兩條人命。
相處多年,她怎會不知道——夏侯昌對不在乎的人命,當真就是視若草芥。
“報告東方姑娘,主人送給東羅羅國宰相辛漸的名伎雪姬逃走了,她的婢女香菱則還留在辛漸身邊!焙谝绿厥拐f。
東方荷抿緊唇,約略知道雪姬逃走的原因。
雪姬癡戀夏侯昌,當初夏侯昌安排雪姬到辛漸身邊,就是要她向辛漸大吹枕邊風,慫恿辛漸攻打位于北荻國與東羅羅國邊界的“薩西”部落。夏侯昌甚至已經(jīng)挑明雪姬若能成就此事,他便會收她入房。
雪姬這一逃,應(yīng)當是辛漸已決定要攻打“薩西”部落,她才會等不及夏侯昌去接人,便迫不及待地自個兒逃回來了。
東方荷揉了揉發(fā)痛的雙鬢,真不知道雪姬既然癡戀夏侯昌,為何看不出他待女子其實寡情呢?他不會為任何女人改變的。
只要是夏侯昌穿出門或見過客的衣服,他一進屋內(nèi)便會立刻卸去,絕不會再穿第二回。雪姬若是回來,也只是金屋銀屋養(yǎng)著,多余的愛戀是決計不會存在的。
“負責看管雪姬的護衛(wèi)呢?”東方荷問。
“那兩人的飲食里被下毒,一名已經(jīng)中毒身亡,另一名則是撐著一口氣,稟報完畢后,便毒發(fā)身亡。”
“將兩人厚葬,再贈予家人十錠金。后者再多取兩錠金,慰借他盡忠職守!睎|方荷輕聲問道:“雪姬如今人呢?”
“目前押在客棧里等候主人發(fā)落!
“安排人去告訴辛漸,就說雪姬因為思鄉(xiāng)過度,做了傻事逃跑,不慎失足墜河身亡。”東方荷嘆了口氣!鞍才叛┘Ф愕洁l(xiāng)間平靜地了此余生吧!
“她憑什么?”
一聲冷冷低喝伴隨著門上水晶簾清脆的敲擊聲而來。
“主人!焙谝绿厥沽⒖虇蜗ヂ涞亍
東方荷看向戴著面具的夏侯昌,聲音朗朗地說道:“你既將這些事交給我發(fā)落,便該聽從我的意見!
夏侯昌瞇了下眼,薄唇一抿看向黑衣特使。
“雪姬身邊的婢女香菱可留下了?”夏侯昌問。
“留下了,而且如今正受寵!焙谝绿厥拐f道。
“你當初沒看錯眼,那個婢女確實比雪姬機靈。”夏侯昌伸手撫了下東方荷的發(fā)絲,轉(zhuǎn)頭再對特使說:“派人送一箱珠寶給她,要她好好服侍辛漸,并佯裝聽過‘薩西’部落是如何被北荻攻擊,如何對北荻奉上大筆金銀珠寶一事,快快催促辛漸出兵。事成之后我有重賞,也不與她計較,她幫雪姬毒死我兩名護衛(wèi)一事。”
東方荷一驚,驀地抬頭看向夏侯昌。
“你如何知道香菱……”她啞聲問道。
“那雙眼太機靈,看透了雪姬的癡,看準了自己在雪姬走后,有機會得辛漸寵愛!毕暮畈浜咭宦,頭也不回地對黑衣特使說道:“你退下吧!
黑衣特使退下后,夏侯昌的指尖撫過她擰起的眉心。
東方荷拉下他的手,別開了臉。夏侯昌最糟,明明看透了一切,卻又一意孤行地挑起戰(zhàn)爭,只為了用血債替他的親人復(fù)仇。但這場復(fù)仇的戰(zhàn)事一起,犧牲的人數(shù)又何止一個被滅門的北荻二王爺府。
“蹙什么眉?雙方若是交戰(zhàn),我們所制作的武器便能大發(fā)利市,先前所囤積的糧食亦能再賺一筆財富!毕暮畈膺^她的臉,要她看著自己。
“你已經(jīng)富可敵國了!彼ǘǹ粗难郏卣f。
“你莫非嫌我銀子多?”他勾唇似笑非笑地睨望著她。
“那也得用干凈的法子賺!彼龘P高了聲音,置于身側(cè)的小手不由得緊握成拳。
“你嫌我的手不干凈?”夏侯昌眸中寒光一閃,冷涼的大掌驀地握住她的咽喉。
“我只嫌你的嗔恨心太重!彼銎鹣掳,索性讓他握得更徹底。
“你還想要我如何?”夏侯昌俯低臉孔,冰冷的銀制面具貼在她的肌膚上,冷然的氣息不快地拂過她的雙唇!拔乙呀(jīng)為你放過雪姬一命了。”
“我知道你認為雪姬是你買來的財產(chǎn),但人不是生意,人有感情,所以雪姬才那么迫不及待地想回到你身邊!彼局囊陆笳f道。
“你若對我有情,便該偏私于我,而不是為她說話!彼[眼瞪她,嗄聲說。
東方荷的心頭一擰,一股酸楚直往鼻尖沖去。她想對著他大叫出聲——她真后悔當年遇見了他,換來了今日無窮無盡的虐戀,腳生根似地留在他身邊,看著他左擁右抱、換女人像換衣服,卻從未對她逾越一步。
“你在想什么?”他的拇指貼住她狂跳的脈搏,緊盯著她脹紅的臉龐。
“想痛罵你一頓!”東方荷驀地一拳捶向他的肩膀,完全沒有手軟!拔腋擅雌接谀!偏私你的人還不夠多嗎?總該有說實話的人!
夏侯昌長眉一揚,薄唇卻是一勾,笑了。
“也就只有你敢在我面前如此!彼χf,又挨了她一拳后,便圈住她的手腕困她在懷里,帶她往旁邊的軟墊堆里坐下!斑有什么實話想對我說?”
她瞪著他,卻沒費事掙扎。她有自知之明,和這個男人抗爭,是吃力不討好的事。等到他抱過癮了,自然會放人。
“華姬才來十天,你就把人送走,是不是太離譜?”
“她該走了!彼珱龅氖终瀑嗽谒郎責犷a邊,淡淡說道。
“她才來了十日!毙念^煩躁讓她從齒縫里迸出話來。
“怎么,嫌我給她的賞賜太多?”
他眼里閃過一絲笑意,推著她在絲緞軟榻上躺下。
東方荷感覺得到心跳因為這樣的舉動而加快,而她不想在這個男人面前露出半分跡象,于是她刻意揚高音量,替她的臉紅找了借口。
“是,我是嫉妒。別人十日換來一車金銀珠寶,我這八年付出該有幾座金山銀山啊?不如你也給我?guī)总嚱疸y珠寶,我出去自立門戶……”
“休想!
東方荷的臉被摟向他的胸前,他抱著她抱得那么緊密,緊到她喘不過氣,不得不出手用力地推著他。
“腳長在我身上,我想走便走!彼鴼庹f。
“這棟宅子的地契寫的是你的名字。城外那幾座鋪子的地契及收益,也都替你在銀號里收著。不信的話,就找鐘管事過來問!
東方荷怔住,整個人呆若木雞,嘴巴甚至沒法子合攏。這人平素確實把財庫的鑰匙全都放在她這里,可這些事她卻是從來不知情。
“你……干么給我那些東西?”她望著他晶亮黑眸,腦中閃過千百個念頭,心臟亦不由自主地狂跳起來。
夏侯昌望著她迥異平時的嬌憨模樣,面具下的眸色轉(zhuǎn)為深濃,薄唇微微勾起一道笑意,緩緩地俯頭靠近她微張的紅唇,嗄聲說道:“你說呢?”
感覺他的呼吸吐在她的唇間,她倒抽一口氣,驚惶失措地想推他到一臂之外,可他的大掌扣住了她的下顎,不許她拉開距離。
“為了……報恩,因為我救過你。”她顫聲說道。
“再猜。”他眼里閃過怒氣,指尖加了幾分力道。
“我——怎么知道!總之,你離我遠一點!”她用盡力氣大吼出聲,因為這樣她沒法子想事情。
夏侯昌冷眼瞪著她滿臉的怒急煩躁,他神色一凜,驀地將她整個人往后一推。
“怎么了?”東方荷不解地看著他冷怒臉龐。
夏侯昌重哼一聲,板著臉轉(zhuǎn)頭大步離開內(nèi)室,腳步飛快地像有生死急事待辦一般。
東方荷奔到窗臺邊,對著他的背影大叫道:“我不稀罕那些東西!”
“但我要給!彼^也不回地說。
東方荷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遠處一座白玉荷門之外,她大叫一聲,把臉埋入雙掌之間。
誰來告訴她——
夏侯昌究竟是把她當成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