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上,舒仲尹和東方傾城面對面坐著,卻各有所思。
東方傾城垂著長睫,想著昨晚的那場意外插曲。
說他在意也好,說他來了興致也罷,反正他只想弄懂,為什么唐子凡要女扮男裝在商場上行走,又為何至今無人識破她的女兒身。
他很想去探探她的底,只是——
“傾城,你在想什么,想得如此入神?”
他緩緩抬眼,精雕粉琢的玉顏看起來好不哀怨。
“爺兒,我為什么還得穿著女裝?”抓著身上輕飄飄、滿是吉祥繡紋的交領襦裙,他有股沖動想要把它給撕裂。
扮女裝到女帝面前亮相,那是為了報恩;女帝主婚,他穿上喜服戴鳳冠,那是情非得已;然而眼前,想不到就連到商舍,他竟也要穿女裝……他不得不懷疑,爺兒打一開始就沒打算讓他恢復男兒身!
舒仲尹懶懶地看向他!皠e以為我很樂意,你多穿一次女裝,就多一次被人看穿的風險,要是你有事……”
東方傾城引頸期盼他接下來的話!盃攦菏遣皇怯X得少了我就像是缺了一條胳臂?”
是這樣的吧,畢竟他可是爺兒花費許多心思,找了許多師傅教導才成了他最信任的文武雙全總賬房,要是真少了他,爺兒肯定很心痛吧。
“要臨時找人遞補你也挺麻煩的!笔嬷僖暬貞。
聞言,東方傾城瞬間心寒。原來,他是隨便可以取代的?
舒仲尹看向車窗外,解釋道:“讓你到商舍露臉,純粹是希望讓外頭的人以為咱們鶼鰈情深,如此一來,女帝應該就會相信,不會再出主意要我納妾。所以,這應該是最后一次要你穿女裝了。”
東方傾城哀怨地看著他。“要是女帝希望你生個繼承人呢?”不會要他生個娃兒出來吧?他要真能生,他的頭就剁下來給她當椅子坐!
“這還不簡單?只要你佯裝有孕,到時候再找個孩子不就得了?”打從決定要傾城男扮女裝開始,他就想好了所有對策!爸灰銊e出差錯,一切都能順利進行下去,畢竟要再找一個長得像女人的男人并不容易!
長得像女人的男人?他瞪大眼,有股沖動想要脫掉這軟綿綿的襦裙,讓主子看看自己有練過的精實體魄,證明他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聽歐陽說,你昨晚差點出了岔子?”
爺兒語調輕懶,然而投來的視線卻教他頭皮發麻。
“實在是府里有狀況,總不能不管吧!睎|方傾城嘆道。
歐陽真的有夠大嘴巴,要不是因為他不肯幫忙,自己又怎會冒著被揭穿的危險跑過去?
“天塌下來有我頂著,你只要顧好自己就行。”
“我知道了!彼麩o奈地垂下臉。
兩人沒再對談,不一會,馬車就停在舒家商舍前。
舒家商舍位在城中心上,朱紅大門里是個穿堂廳,過穿堂廳后便是主屋,兩旁樓臺水榭被綠林圍繞,以渡廊銜接,以曲橋穿越,后院的花園栽植了各色花草,花團錦簇美不勝收。
東方傾城下了馬車,改坐靠背的軟轎,被人一路抬了進去,儼然就像是繞境的大佛,教他不由得慶幸臉上有罩紗可以用來遮掩。
等他們進到屋里,便見到偌大的廳里早已聚集了不少人,見舒仲尹出現,一個個前來打招呼。
他被抬到主座坐下,而歐陽璇則站在他身側,盯著那幾個靠近的商賈。
“舒夫人,想不到你今天也來了。”有人上前寒暄著。
東方傾城禮貌性地點了點頭,并輕揚一抹笑容。
那美麗的笑容盡管隔了層罩紗,但還是教見著的人被迷了心魂。
莫怪他們一個個看傻了眼,實在是昨晚什么也沒瞧見,而今兒個只隔層白紗,雖說仍難以窺見全貌,但那雙妖媚的勾魂眼、攝魄的美唇,在在都教人由衷贊嘆好一個尤物。
然而,可怕的是在他們回神之后。
“舒夫人可還有尚未婚配的姊妹?”率先回神的一個商賈湊上前追問。
沒人敢動舒仲尹的妻子,但要是可以娶到舒夫人的姊妹,不僅能得到個美人,又能和舒家攀上關系,簡直是一舉數得的好買賣。
美人輕輕搖了搖頭。
“我家夫人只有個兄長,就在舒府里擔任總帳房。”歐陽璇代他回答著。
“那真是太可惜了。”一個個扼腕極了。
“可不是?這樣的美人是啞巴又如何?就算是個聾子也無妨!庇腥苏f道。
“是呀,舒夫人美若天仙,想不到就連小手也如玉蔥般白嫩!庇腥苏f著,還趁機摸上東方傾城的手。
他微頓了下,抬眼睇著那人,雖然笑意還在唇邊,但那眸色漸露殺氣。
敢情這人是瞎啦?沒瞧見他的雙手根本就是長年習武的粗糙大手?
還說是小手……他的手甚至都比他的還要大!一拳就可以把他擊昏。
他奶奶的,要不是爺兒有交代,他真想打昏這人!他試著小力使勁要抽回,對方卻抓得更緊……
天!那帶汗的指尖在他手背上不斷摩擎,還真不是普通的惡心……他忍住想要嘔吐的沖動,抬眼向歐陽璇求救,卻見他正專注地看著爺兒的背影。
他正想用另一只手抓歐陽璇時,卻瞥見有人走近,一把將那只堿豬手抓開。
“孔爺,這么做,太這次了。”唐子凡淡笑道。
“你胡說什么?我做了什么?”那被喚做孔爺的人瞬間惱怒地漲紅了臉。
歐陽璇這才回過神朝身旁看去,但東方傾城卻抬手制止他開口。
“那咱們就到舒爺面前說說你方才是怎么唐突舒夫人的!碧谱臃豺嚨財啃。
“哼,不過是個出賣肉體的賤商,這哪有你開口的余地?大家都知道你是攀上誰才踏得進商舍!”孔爺惱羞成怒,在拂初袖而去前,還不忘朝唐子凡吐了口口水。
她輕松閃開,滿臉的怒意在看向東方傾城時全數退盡,換上一張溫和的笑臉。
“舒夫人還好嗎?”
東方傾城看直了眼,難以置信她變臉速度之快。
他明白想做生意,姿態要低、臉要笑、嘴要甜,腰更要軟……說穿了,在某些情況下,就跟送往迎來的花娘沒兩樣,但,究竟;是為什么,讓她不惜拋棄女兒身,甚至遭受侮辱也非得走商道?
他對她徹底起了興趣。
“夫人!碧谱臃参P起眉。
她看不楚罩紗后的表情,但對方看向她的目光卻莫名教她不自在,仿佛自己正被看穿什么。
今天一早,孟揚天特地過府邀她一道出席商舍活動,這個舉動教她意外,但也知道孟揚天對她的興趣未減,仍在伺機而動,所以如果可以的話,她非得在今天就攀上舒家這條線不可。
“……”東方傾城搖了搖頭。
“夫人無法與人交談,想必極為不便!碧谱臃差D了頓,再問,“夫人要是識字的話,那咱們就能交談了!
想了下,他輕扯歐陽璇的衣角。
歐陽璇皺了皺眉,但還是取來文房四寶。把筆蘸了墨后,東方傾城迅速地在紙上寫了宇,站在一旁的唐子凡不禁訝道:“夫人寫得一手好字,且感覺性格極為豪邁!
他一頓,但只是瞬間,依舊快速地寫。
她看著勾唇一笑,“夫人猜的沒錯,確實是孟爺帶我來的,畢竟我的身份太過低微,是沒資格踏進商舍的!
東方傾城看了她一眼,再寫。唐子凡讀著,不由得望向舒仲尹,果真瞧見孟揚天就任他身旁,不知道在說些什么。
“至于孟爺要怎么做,這就不是我管得著的!彼裏o所謂地聳了聳肩。
他微揚起眉。方才瞧見孟揚天就在爺兒身旁,猜想她能夠出現在這里,必定是由他帶來的。只是…才歷經了昨天的事,她怎么還有膽子和他一道前來?
不過想想,也許她極適合行商。
行商者,莫不狡點成奸,有過人的城府、工于心計,而這些她都是備了,再加上她的觀察力極為敏銳,光從筆韻就能猜出人的性格,在她面前,他不能不小心,偏偏他又想知道,她如此費心和孟爺周旋,為的是什么?
東方傾城想了下,又寫下些字。
唐子凡看完之后,輕笑!胺蛉苏媸寝ベ|蘭心,孟爺邀我前來,不過是想讓我知道他有多大的本事,若我拂逆他,將落得孤立無援的下場!
她知道眼前若錯了一步,便滿盤皆輸,但她卻不得不賭。
她沒有退路,更不能讓任何人掀了自己的底。
東方傾城再寫下短短幾個字。
唐子凡看完一怔!啊瓉磉有這樣的顧忌!
只見那紙上寫著——孟爺只要和我夫婿提到我昨晚把手絹給你,你就完了。
“我今天本是打算要將手絹還給夫人的……”
東方傾城突然明白了。原來她是把主意打到自個兒身上。
這人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且用的是險招,不成功就得成仁的,可瞧她老神在在的,仿佛勝算在握…真不知道她是打哪來的自信?
突地一道靈光閃過,他一怔。
難道說……昨天的接觸,讓她發現他的男兒身?
畢競他都能夠發現她是女扮男裝了,那么她要察覺他的秘套,似乎也不是不可能……正付著,就瞥見舒仲尹和孟揚天一道起來,他隨即快筆寫了幾個字。
唐子凡一見,隨即將紙撕碎,向他微微一笑!岸嘀x夫人!痹捖,舒仲尹走近,冷冷地看了唐子凡一眼!盁o雙,是否有人叨擾你?”
東方傾城搖著頭,勾起笑,指了指唐子凡。
見狀,舒仲尹再看向他所指之人,便見對方有禮地領首。
“是唐公子幫了拙荊的忙?”
微詫“舒夫人”竟用這種方式讓舒仲尹對她留下印象,唐子凡有些受寵若驚。
“只是舉手之勞罷了,不值一提!
舒仲尹輕點了頭,隨即對東方傾城道:“我和孟爺有幾樁買賣要談,你就先何去吧!
他順從地領首。在離開前,他再看唐子凡,便見她獨自一人待在偌大的廳里,可卻沒有任何人上前和她交談。
景象突地令他心口微窒。
仿佛,看見了以前的自己。
隔天一早,東方傾城穿上繡銀邊的月牙白錦袍,搭了件天青色的半臂,長發束起,正站在鏡前,打量鏡中那張俊美無瑕的面容。
濃眉飛揚入鬢,一雙黑眸深邃勾魂,活脫脫一張俊俏的桃花臉,當咧嘴笑時,即展露出迷人的颯爽氣息。
“你到底要在鏡前站多久?”歐陽璇無奈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我懷念這張臉也不成’”東方傾城沒好氣地回頭。
想到從今天開始,他就可以恢復男兒身,再也不用當不良于行的啞巴,簡直教他開心得想要大吼個幾聲。
“…主子在等你。”歐陽璇撇撇嘴,轉身就走。
“我這不就要走了?”滿意的看了鏡里的自己最后一眼,他立刻走出房門。
一來到舒仲尹的書房,便見主子像是在研究什么,聽見他的腳步聲后,微抬了下眼!皟A城過來吧!
“爺兒,有什么吩咐?”“聽說你把手絹給了唐子凡,讓我戴了綠帽。”他懶懶地問。
東方傾城撓撓臉!澳鞘遣坏靡讯鵀橹!彼砻嫔闲χ,暗地里卻咒罵著孟揚天。
真是個小鼻子小眼睛的男人,居然真把這件事告訴了爺兒。
“孟揚天跟我說,要是我的夫人不收斂一點,他就不再把絲線交給我經手。”
“比起孟家的絲線,南盛的絲線才是天下一絕,他真以為自己有跟商舍談判的籌碼嗎?”東方傾城不以為然地皺鼻。
舒家的產業遍布西引和鄰國,舉凡食衣住行,甚至是礦產都有涉足。而身為總帳房的他長年待在南盛運籌帷握,對舒家底下的產業自是了若指掌。
“你曾看過孟家的絲線嗎?”
“沒有!
“那你瞧瞧!笔嬷僖鼘⒆烂娴囊缓t絲線推到他面前。
一瞧見那些細如發絲的金絲,。東方傾城個禁拾起一縷查看,接連查探其他的銀絲和各色花線。精細的絲線,的確是極品,難怪孟揚天敢如此張狂。
“放眼鄰近幾國,唯有西引孟家的絲線作工一絕,能將金絲掐揉得柔韌如發,正所謂物以稀為貴,這是門利潤相當高的生意,若是放棄了,你不覺得可惜?”
傾城想了下,再仔細地看著那些金絲!盃攦赫f的不無道理,但與其放任孟家坐大,為什么爺兒不拿下這塊大餅?”
“行商最好的做法就是以利盈利,轉手銷出貨品是最一本萬利的賺錢生意,若要我開設一間絲造局,不論成本還是時間都得下重本,我認為實在太過麻煩!
打從未婚妻失蹤之后,他雖然依舊行商,但卻無法再像以往那般有干勁,這才克轉手買賣的生意。
“那么這件事就交給我來辦吧!睎|方傾城道。
“你?”
“爺兒忘了,你剛撿到我時,便是將我發派到南盛的織造廠,在那里我學會怎么設計花機圖騰,甚至連怎么設計織布的花機如何造絲,我全都弄得明明白白,不然南盛的布匹又怎能風行西引,更造成風行?更何況,咱們手上有礦,人手又足,再加上我的腦袋,難道還怕拼不過孟家絲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