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梁公公火速帶著一群宮女飛奔到宜香宮傳旨準(zhǔn)備以前,便已暗中派人去通知了楚安題。
金呈霓一見梁公公傳旨她見駕時,一顆心便直墜谷底,心中有千百萬個不愿,可是盡管她心中百般不情愿,宮女們還是不容抗拒地將她梳洗打扮起來。
梳洗、更衣、上妝、綰髻,這一切忙亂的情景和三年前迎她入宮時沒有什么不同,差別在于她的心情。
三年前的她驚恐怯懼,害怕得幾乎死去,而此時經(jīng)過幽囚了三年的她,早已經(jīng)淡定許多。
宮嬪最慘的命運(yùn)她都已經(jīng)受過了,還有什么可驚懼害怕的?
梁公公不斷地在她耳旁叮囑著,要她如何如何討皇上歡心,她沒有一句聽得進(jìn)去,滿腦子只想著如何讓皇上看不上眼。
到無極殿的路她仍有記憶,只是甬道兩旁開的花已不是當(dāng)年那一朵了。
她腳步平穩(wěn)地走進(jìn)無極殿,恭謹(jǐn)?shù)爻娪朗嫉�,她的平靜、她的淡然、她無懈可擊的妝容,都令永始帝眼前一亮。
“你是金呈霓?”永始帝怔然站起身。
眼前朝見他的女子遍身璀璨,光艷照人,他不敢相信竟是和三年前畏畏縮縮、容光黯然的女子是同一個人。
金呈霓淡漠不語,垂首斂眸,她已經(jīng)打定主意要招永始帝的厭棄,即便會觸怒他也在所不惜。
“皇上問你話呢,你倒是回話呀!”一旁的梁公公急了。
“梁度,你退到一旁,朕來問話就行�!庇朗嫉蹟[了擺手。
“奴才遵旨。”
梁公公擔(dān)憂地看了金呈霓一眼,然后躬身退開。
“你起來回話。”
永始帝負(fù)手而立,仔細(xì)地看著她。
“謝皇上�!�
她站起身,目光淡淡地垂視地面。
永始帝從御案上拿起那一迭建筑圖樣,走到她身前。
“這些都是你親手繪的嗎?”
她斜斜掃一眼,簡短地答道:“是�!�
永始帝端詳著她,含笑道:“這是在宜香宮里磨出來的脾氣嗎?和從前真不像是同一個人了�!�
金呈霓心中隱隱有些反感,他竟能用這樣輕松的語氣說出那樣殘酷的話來!她抬眸清冷地瞥他一眼,唇角的冷笑含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恨意。
她討厭極了這個男人,厭惡極了這座無極殿,迫不及待想離開這里,便選了絕對會激怒他的話,含笑說出口——
“皇上若在宜香宮內(nèi)住個幾日,怕也會變得不像同一個人了。”
永始帝的臉色果然驟變,一旁的梁公公則驚駭?shù)么髿獠桓掖宦暋?br />
三年來所受的苦楚終于得到了一絲報復(fù)的快感,金呈霓心底的笑意愈來愈濃,幾乎快要從唇角流露出來了。
“說話如此不得體,一點(diǎn)天家禮數(shù)都沒有,腦袋怕是有問題了!”永始帝的臉上滿是勃發(fā)的怒意。
金呈霓深吸一口氣,想到了被逼瘋的康太妃,心中更覺悲涼。既然他覺得她腦袋有問題,她不如就裝瘋賣傻吧!
“我也覺得我快瘋了呢,皇上還是快送我回宜香宮去吧,我待在那兒比待在這里舒服多了�!彼恼Z調(diào)淡漠而厭倦。
“滾!滾回去!”
永始帝遏止不住怒氣,極怒之下將手中那一迭圖樣朝她臉上摔過去。
金呈霓驚嚇住,愣在當(dāng)場。
梁公公驟然跪下,驚慌地喊道:“皇上,她并沒有瘋,她好端端的——”
“住口!”永始帝怒喝�!傲憾龋銥楹芜@般維護(hù)她?”
“皇上息怒,奴才并沒有維護(hù)她……”
此時,一名小太監(jiān)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站在殿門口稟道:“皇上,安第公主和二殿下求見!”
永始帝胸口起伏不定,氣得臉色鐵青,還未決定要不要見安第和安題時,就已經(jīng)看見姊弟兩人跨進(jìn)殿門了。
安題早已知道永始帝宣召金呈霓見駕,所以見她在殿中并無意外之色,只是平時見她是素顏簡髻,而此時的她刻意裝扮過,一身櫻色留仙裙,清靈之中不失華貴莊重,一時間讓他看怔住。
“皇上,這是怎么回事?”
安第注意到金呈霓的眉眼間像凝霜聚雪般冷然,而她所繪的建筑圖樣灑了一地,心中暗暗驚詫。
“梁度,把她帶回宜香宮去!”
永始帝瞪著梁公公,低聲喝道。
“是!”梁公公急忙起身將金呈霓帶出殿。
臨走時,金呈霓悄然斜睨安題一眼,唇角隱含一絲微笑,神情有著塵埃落定的輕松。
“你們姊弟兩人怎么一起來了?”
永始帝平息怒氣,轉(zhuǎn)身坐下。
“方才那女子是誰?怎么會把皇上氣成這樣?”
安第無法回答他們姊弟兩人正是為了金呈霓而來,便只好顧左右而言他。
“她是冷宮罪嬪�!彼瓤诓铦櫼粷櫤�。“朕本有意將她放出冷宮,沒想到她不斷無禮沖撞朕,想來是在冷宮待久了,神智已經(jīng)不清了。”
“神智不清?”安題不悅地蹙眉�!八雌饋聿幌癜�!”
永始帝冷哼一聲。
“一個會說出叫朕快送她回宜香宮去,宜香宮比朕這兒舒服這種話的女人,還不叫神智不清嗎?”
安題愕然,轉(zhuǎn)眸與安第對視一眼。金呈霓會對永始帝說出這種話,分明是將離開冷宮的希望親手?jǐn)財�,不留后路了�?br />
安第不解金呈霓為何會這么做,疑惑地用眼神詢問安題。
安題默默搖頭。他只知道金呈霓厭惡永始帝,不愿承歡,卻不知道其實(shí)真正的原因出在他身上。
雖然大好機(jī)會被金呈霓自己搞砸了,但安第仍想救金呈霓,見撒落一地的圖樣,便心生一計。
“皇上,這些是什么?”她彎腰拾起圖樣,故意裝作初次觀看,驚嘆連連�!斑@些亭臺樓閣的結(jié)構(gòu)都畫得好精細(xì)啊,是宮匠畫的嗎?”
“不是,是剛才你們見到的罪嬪畫的。”永始帝沒好氣地說道。
“什么?她竟能畫出這般精細(xì)的結(jié)構(gòu)圖?”安第故作吃驚。“想不到皇上的嬪妃里臥虎藏龍呢!”
“瞧這上頭的用料計算相當(dāng)仔細(xì),可不像是神智不清的人能畫得出來的東西。”安題偷覷永始帝的表情,見他的神色果然平和了許多。
“朕確實(shí)也覺得驚奇,或許在冷宮待久了,脾性變得古怪了些吧�!�
永始帝淡淡一笑,氣已消了大半。
“皇上竟讓才情如此出眾的女子埋沒在冷宮里,也難怪她會怨皇上了。”安第笑吟吟地說道。
“對于這個女子,朕實(shí)在沒有了解過呢。”
永始帝若有所思地笑了笑,靜靜地思索了一晌。
安題看得出來永始帝已有些浮動了,也許正盤算著讓金呈霓離開冷宮吧,或許正準(zhǔn)備召幸她也說不定……當(dāng)這個念頭從他的腦海中閃過時,他的心口驟然有些發(fā)緊,忽然希望永始帝永遠(yuǎn)都不要注意到她。
“皇上,我倒有個不情之請。”安第的語氣十分客氣。
“表妹有什么要求就說,客氣什么呢!”永始帝親熱地一笑。
安第當(dāng)真不客氣地說了起來�!拔业母≌獡艹鲆粔K地興蓋庭園,我瞧表哥這位嬪妃繪制的圖樣與我心意極合,想請她幫我設(shè)計一下庭園,不知道表哥肯不肯把人借我用一用?”
安第的要求極為突兀,安題暗暗看了永始帝一眼。
“借你用一用?怎么借?”永始帝滿面疑惑地問。
“所以說是不情之請了,因?yàn)橐阉璩鰧m,暫時住在我的府里,等她設(shè)計完我的庭園,我就把她還給表哥�!卑驳谔袢恍φf。
永始帝怔了怔。
“為何非要她不可?宮里還有許多宮匠——”
“卻沒有宮匠是女子呀!”安第不給他任何猶豫的機(jī)會�!般鍗菇站鸵獛Пx家了,我找來的宮匠若是男子,豈不是諸多不便?”
“朕明白了。”永始帝了然微笑,并沒有思考多久,極為和氣地對她說道:“朕同意你的請求,明日便命梁公公將她送往府上去�!�
安題不動聲色地松了一口氣。
“多謝表哥�!�
安第神色舒展,輕盈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