響徹云霄的女子清脆嗓音從大門口一路響進(jìn)內(nèi)院,其聲音之宏亮貫穿整座府邸,把府中大小主子都驚動了。
大家紛紛睜大眼詢問「怎么了,怎么了,發(fā)什么事?誰回來了」,但是沒人回答,因?yàn)樗腥硕家活^霧水。
主子們走出各自的院子,往正堂聚集。
被丫頭扶著的老夫人在正位上坐下,一雙不太有精神的老眼瞧瞧底下的兒媳、孫女與一屋子女眷。
等到每一個人都到場之后,始作俑者才下巴一抬,高調(diào)進(jìn)入。
她身側(cè)是身子漸好的蔣秀翎,蔣秀翎手中牽著顧清真,幾個丫頭跟在后頭,其中一個丫頭始終低著頭,兩邊頭發(fā)往前梳,蓋住大半張臉,讓人看不清楚她的長相。
「我回來了——」
又是一聲震撼人的高呼,喊完之后是朗朗笑聲。
「回來就回來,嚷個什么勁,想把我的耳朵震壞嗎!這丫頭得了失心瘋嗎?怎么有點(diǎn)瘋瘋癲癲的!
「我高興嘛!第一次回來當(dāng)然要?dú)g歡喜喜的,讓大家一起分享我的喜悅,因?yàn)槲覀兪且患胰。」孟淼淼語氣夸張,肢體動作更夸張,活似剛從鄉(xiāng)下進(jìn)城的小姑娘。
聞言,老夫人厭惡的皺起眉,「你在說什么,顛三倒四的,出了趟遠(yuǎn)門就被黃大仙迷了心魂嗎?」
這四房越來越不濟(jì)了,把本來就膽小怕事的孩子教得更無腦,裝瘋賣傻惹人嫌。
「黃大仙是指黃鼠狼嗎?我們不信黃大仙,一看到黃鼠狼就捉起來剝皮吃肉,黃鼠狼的皮還挺值錢的,能賣半兩銀子,辣炒黃鼠狼肉比清蒸好吃,那口感回味無窮!顾缱竭^一回,偷吃他們的雞崽,他們就吃它的肉。
「什么,你吃黃鼠狼的肉?」二房嫡女顧清玥臉色發(fā)白,一副反胃作嘔的模樣。
「好吃呢!下回你可以試試,包管你吃了還想再吃!姑享淀底隽藗十分美味的表情,好似那是人間美食。
「停,你……你別再說了,我快吐了!顾嬷欤荒槻贿m的別過頭,蛾眉輕蹙。
「哎呀!鬧饑荒的時(shí)候什么都吃,連蚱蜢、蝗蟲、青蛙、樹里的白蟮、大肥蛆……」沒等她說完,嘔吐聲連連。
就連老夫人也以帕遮口,掩住欲出口的酸味。
「四弟妹,你是怎么教孩子的?咱們蓮姐兒出門前還挺乖巧的,為什么跟你出門一趟就變了?你不會嫌她呆就給她喝什么神婆弄的符水吧?」母雞似的咯咯笑聲含著諷刺。
「我不是蓮姐兒!归L得像不代表就是。
孟淼淼說她不是顧清蓮,居然沒人相信,女眷們有志一同的選擇忽視。
「她本來就是這樣,沒變!故Y秀翎看向孟淼淼的神情充滿縱容,好似不論她說什么都是對的。
「嘖!你怎么敢睜眼說瞎話,一個好端端的小姑娘被你弄得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你這個母親當(dāng)?shù)锰!褂忠坏雷I誚的女聲響起,是三房的常氏。
「我不是蓮姐兒!姑享淀翟僖淮沃赜。
「你不是蓮姐兒,難道是山妖變的?」顧清玥語帶蔑視,她是府中嫡長孫女,因此性情有幾分孤傲。
「也許是喔!我是吃人的山妖!姑享淀底鲃菀獡溥^去,把一干小輩嚇得花容失色,哇哇大叫。
「胡鬧,你在干什么?一回來就不安分,你眼中還有沒有我!」太放肆了,沒半點(diǎn)規(guī)矩。
「她說她不是蓮姐兒,你們姑且信之!故Y秀翎以笑話的心態(tài)冷視屋里的女人,覺得她們一個個面目可憎。
直到此時(shí)還是沒人相信,認(rèn)定那明明就是顧清蓮的臉皮。
大夫人周氏看看二夫人林氏,林氏又看向一臉狐疑的常氏,常氏再看向面露不耐的老夫人,一個個看下來,無人猜得透這對母女在玩什么把戲。
「我真的不是蓮姐兒嘛!你們把眼睛洗一洗看仔細(xì),別白瞎了一雙好眼!拐l能慧眼識明珠。
「你在嘲笑我們長了狗眼嗎?」周氏惱怒。
狗眼看人低,一語雙關(guān)。
「嘖!小丫頭片子長了張利嘴,會埋汰人了!沽质峡疵享淀挡豁樠,府中的嫡女她瞧了都有氣,尤其是自家房頭那一個,像是生來和她犯沖,時(shí)不時(shí)在她面前提元配如何如何的好,她又如何如何的比不上元配。
不是親的就是隔一層皮,她也懶得理會,清玥都十五了,有的是求她的一天,花樣的年紀(jì)該配個什么樣的門第……呵呵呵……掌握在她手中。
后娘沒一個是好的,她在算計(jì)嫡女的婚事,看能從中得到多少好處。
「哇!各位大娘想得真多,你們老得快是因?yàn)橛锰嗄X子嗎?」孟淼淼自認(rèn)有美德,虛心詢問。
「誰老得快……」歲數(shù)最大的周氏氣得跳腳。
「什么大娘,你學(xué)誰亂喊!鼓挲g最小的林氏撫撫光滑的眼角,她是繼室,比其他妯娌年輕了幾歲。
「叫錯了,是伯娘。那個氣急敗壞的是大伯娘,顧影自憐的是二伯娘,用老鼠眼瞪人的是三伯娘!闺y得看見三個死對頭一起變臉,樂在心頭的藍(lán)秀翎一一介紹。
「四弟妹……」
「蔣秀翎——」
「對了,你還沒磕頭呢!」初次見面,禮數(shù)不能馬虎,沒做好會為人詬病。
「對喔!還好娘提醒我,荷姐兒給老奶奶磕頭!姑享淀悼桃饨绣e,眼角瞟見老人的眉尾突起一小塊青筋。
「是蓮姐兒!箍蓱z的孩子,連自己的名字都忘了,長房長子的妻子李氏幸災(zāi)樂禍。
「荷姐兒!挂粫䞍耗銈兙托Σ怀鰜。
「荷姐兒,別和你大嫂較勁,先磕頭!顾麄兯姆坎皇擒浭磷,任誰想捏就能捏。
「是的,娘!姑享淀惦p膝落地,額頭磕在平貼地面的手上,「給老奶奶請安……」
「是老夫人!估先松磉叺难绢^忍不住開口。
「喔!老夫人好,給老夫人請安,祝你壽比南山,龜鶴同齡,活一百歲也不會掉牙。」魚四足是獸,鶴兩條腿是禽,合起來是禽獸。
「又不是拜壽,還壽比南山……」常氏快受不了的以手扶額,表示今天的錯亂讓她嚇出病來。
「老四媳婦,你家蓮姐兒是撞邪了嗎?趕快帶去廟里給師傅瞧瞧,別給延誤了。」老夫人眼中的厭棄不是假的,她從沒喜歡過四房的娃兒,一出生就不長肉,毫不討喜。
因?yàn)槭Y秀翎的緣故,她的不喜延及下一代,原本她看好娘家的侄女,就算顧四郎不尚公主,也能娶個詩書傳家的溫婉媳婦,以琴為媒,四藝牽緣,文官之家就該配個識文善書的閨閣千金。
可堂堂探花郎居然看上常年武力弄槍的野丫頭,整日拋頭露面的混在男人堆里,身為女子的三從四德哪樣做到?讓一向好面子的她在士族圈子中丟盡顏面,抬不起頭見人。
當(dāng)初聽到頭胎是龍鳳胎她也很高興,暫時(shí)忘卻對四媳婦的種種不喜,對她而言男孫再多也不厭煩,生越多才能使家族枝葉繁茂。
可是等她發(fā)現(xiàn)接來的是個女娃后,她頓時(shí)有種被騙的感覺,氣得胸快要爆開,覺得蔣秀翎太不老實(shí)了,詭計(jì)多端,為了爭奪府中的地位使出下作手段。
自此之后,老夫人對蔣秀翎是徹底不抱任何好感,甚至是仇視,直到顧清真出生才略微改善。
「娘,她真的不是蓮姐兒,性情怎么會模一樣?她是荷姐兒。」真是可笑,實(shí)話無人信。
聞言眾人有人噗嗤一笑,嘲笑她思女成癡;有人眉頭一顰,認(rèn)為她魔怔了,也有人覺得她瘋了也好,四房的私房就能成為她們的,她瘋得徹底才能成全每個人的私心。
「老四媳婦,你是不是忘了吃藥,病糊涂了?荷姐兒早就沒了,在你面前的是可憐的蓮姐,別給記錯了!箾]多瞧一眼活蹦亂跳的孫女,老夫人的漠視教人寒心。
如果她肯多看一眼就會發(fā)現(xiàn)些許的差異,蓮姐兒眉目秀婉,有一股平和之氣,另一個孫女則眉眼明朗,恣意飛揚(yáng),顧盼生輝,多了欣欣向榮的朝氣,讓人忍不住回眸。
「老夫人,我是顧清荷,名符其實(shí)的顧三小姐。我娘沒病,是您老眼昏花了。」孟淼淼看明白了,這一屋子的女人都欺她娘不善言詞,硬是用言語攻擊壓得娘啞口無言。
不過她回來了,誰想欺負(fù)四房得先掂量自己幾斤幾兩。
「大膽,老夫人豈是你能非議的?床怀瞿隳昙o(jì)小小,膽兒卻是橫著長,還不跪下向老夫人賠罪,磕十個響頭說你錯了。」逮到機(jī)會的周氏放聲大喝,端出當(dāng)家主母的架子教訓(xùn)晚輩。
「何錯之有?你們眼瞎了能怪我實(shí)話實(shí)說嗎?我在鄉(xiāng)下常聽人說睜眼瞎、睜眼瞎,原來長這樣呀!我增學(xué)問了!姑享淀敌表娙,好像頭一回瞧見看得見的瞎子。
「你……」她……她竟敢無狀犯上!
「大伯娘,她真的是我妹妹荷姐兒,因?yàn)槲也攀穷櫱迳!?br />
嬌軟的聲音一出,小童清脆悅耳的笑聲響起,顧清真小臉得意、牽著一位低頭視地的秀美女子走到眾人面前,他另一只手拉起「蓮姐兒」的手,兩高一矮三人并立。
驀地,低視地面的女子抬頭,覆面的烏絲往后散,露出清麗柔婉的臉龐,羞怯地朝眾人一笑。
瞬間,正堂中聽不見一絲聲響。
幾個呼吸間,三房的五小姐顧清秀發(fā)出驚訝的叫聲,陷入愕然中的女眷們才回過神,雙目睜大。
「兩……兩個蓮姐兒?」
「一模一樣……」
「真的好像!购喼笔峭䝼人。
「她是荷……荷姐兒?」常氏倏地站起,走上前看個究竟,她不敢相信丟失了十幾年的孩子找得回來。
「三嫂,我的雙生女兒,蓮姐兒和荷姐兒,我沒有騙人,她們都在!故Y秀翎十分驕傲的抬起頭,眼中閃著兒女雙全的瑩瑩淚光。
「這……」實(shí)在太神奇了,兩張相似的面孔。
不自覺地,常氏有種四房要崛起的感覺,雖然只是多一個女兒,可四弟妹似乎多了揚(yáng)眉吐氣的氣勢。
「我回來了!姑享淀嫡Z若冰珠,讓人濃重的感受到她的存在,而不是提都不提的名字。
「是的,我們回來了。娘,四房的人一個不缺!瓜裨陟乓氖Y秀翎嘴角噙笑,象征四房的榮歸。
「……嗯,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頓了許久,老夫人才發(fā)出聲音,好似整個人非常疲憊。
「娘,一路行程勞頓,媳婦先帶幾個孩子下去安頓,一會兒再來請安!故Y秀翎態(tài)度恭順,找不出一絲毛病。
「去吧!去吧!我要歇下了,待會別來吵我……」老夫人揮著手,腦殼直抽,雙目有些識物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