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日,陸振雅除了偶爾來正房陪月娘與陸元吃頓飯,大部分時候都是在書房里,就連晚間也是直接在那邊歇下。
月娘琢磨著,此時正是忙著采茶制茶的時候,陸振雅約莫是想以事忙為由,借故疏遠(yuǎn)她。
自從新婚之夜那晚,兩人同榻而眠,接著隔日他因寒毒發(fā)作,她為了讓他好受些,沒羞沒臊地?fù)е藘蓚時辰,夫妻倆便再也沒親密過,就連他陪她用膳時,也不怎么開口,即便說幾句,也都是些不痛不癢的家常話。
她想,他是有意躲著她。
這并不令她意外,畢竟兩人成親并非他本心所愿,何況他還是那么一個清高自持的男人,自是不樂意在一個幾乎是陌生的女子面前展現(xiàn)他病弱的一面。
還有一點(diǎn),他不信任她。
也難怪,這陣子她在他面前的言行舉止,確實(shí)不像是個出身農(nóng)家,連大字應(yīng)該都不識得幾個的鄉(xiāng)野姑娘。
他對她有所提防,是應(yīng)該的。
但她不能一直任由他與自己疏離,她是真心想與他同甘共苦的,真心想與他夫唱婦隨、鴛鴛成雙。
尤其是這幾日,她可以隱約察覺到陸家的茶葉生意應(yīng)是有了些情況,否則陸振雅也不至于拖著病重的身子,日日強(qiáng)撐著與那些絡(luò)繹不絕的管事與掌柜們議事,就算他自己愿意,對他忠心耿耿的宋青想必也不忍見他如此操勞。
連宋青都勸不動他,可見事情必定嚴(yán)重,甚至有可能到了難以挽回的地步。
她其實(shí)很想幫忙的,但她一個年輕的新媳婦,婆婆愿意讓她幫著協(xié)理府里的中饋,已算是給了她莫大的面子,她又怎能不知進(jìn)退,插手過問爺們在外頭的生意?
她要是敢多嘴,別說夫君不會給她好臉色,就連那個耳根子軟的婆婆也可能聽信讒言,對她這個新媳婦挑三揀四起來。
她得想個委婉的方法才是……
「你發(fā)什么呆?」一道幼嫩的童嗓拉回月娘迷離的思緒。
她一凜,抬眸望向正蹙著眉頭、嘟著小嘴瞪著她的陸元。
今日天色晴好,已有了春暖花開的跡象,陸元興致高昂,一早用過早膳后便來尋她,拉著她來到花園一處涼亭,說是要與她斗棋。
春喜領(lǐng)著幾個小丫鬟在涼亭的竹椅鋪了軟墊,竹桌上則擺上一壺茶并幾盤瓜果點(diǎn)心,一大一小便下起了五子棋來。
月娘只用了三分心思在棋盤上,七分卻是想著自己的心事,終于被這機(jī)靈的小鬼頭發(fā)現(xiàn)了,不滿她的走神。
「輪到你下了!顾麗瀽灥靥嵝。
「喔!乖履镫S意掃了一眼盤面,落下一子,就這一步,輕輕松松斷了陸元處心積慮、好不容易才快要連成五子的局勢。
小男孩一看,又氣又急!改闼Y!」
月娘秀眉一挑!肝以趺此Y嚵?」
「你、你跟我下棋不專心,還、還弄壞了我的棋!」小男孩指控得其實(shí)有點(diǎn)心虛。
月娘看著他微微一笑。
這一笑,可把他窘得臉紅了,別過頭不敢迎視她燦亮亮的眸光,拿起一碗糖蒸酥酪,郁悶地吃著,臉頰吃得一鼓一鼓的,像趴在枝頭上偷食的小松鼠一般伶俐可愛。
越與這孩子相處,月娘越覺得這孩子本性純善,氣性雖說瞥扭點(diǎn),也只是純粹的孩子氣,不帶壞心的,前世她那個嫡母所出的弟弟,才真的是被寵得無法無天。
她不禁伸手揉揉他的頭,小男孩一驚,連忙躲開,羞窘地嚷嚷。
「說好了你不準(zhǔn)摸我的頭的!」
「有嗎?」
「有!我前日就警告過你的,還有大前日、大大前日,也都警告過了!」
月娘故作歪頭想了想。「好吧,你似乎是有說過,但我沒答應(yīng)你。
笑盈盈的模樣可惹惱了小男孩,偏又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想打她嘛,自己人小力微打不過,何況她好歹也算是個「長輩」,不好那么無禮的,可跟她辯,自己又總是辯不過她,若要不理她,從此不與她玩,自己又好像有點(diǎn)舍不得……
不對不對!可不是舍不得,是因?yàn)樽约菏蔷樱热慌c她有了約定。每日都要與她好好相處一個時辰,自然要說到做到。
爹說過,君子一諾千金,他可是很有信用的。
小男孩說服了自己,沒好氣地斜睨月娘一眼,哼哼兩聲!改愣际莻大人了,還這般耍賴,怪不得爹說過『唯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也』!
「你說什么?」月娘又驚又喜。「你還這么小,你爹爹就已經(jīng)開始教你啟蒙了嗎?連圣人說的這么深奧的話你也懂得?」
「還好啦,爹爹也才剛開始幫我啟蒙,學(xué)了點(diǎn)《三字經(jīng)》……」陸元吶吶的,有些不好意思,但一轉(zhuǎn)念,又梗著脖子驕傲道:「但是爹爹跟我說的每句話我都記得,他說這句話就是表示女人跟小孩子一樣,都很難教!
月娘聞言,噗嗤一笑!肝抑滥愕鞘裁磿r候跟你說這句話的了,是不是你調(diào)皮搗蛋不聽話的時候?」
「我、我哪有!」
「你爹爹的意思主要是你這個小孩子很難教,很令他心煩!
「才不是呢!元元最乖了,元元聽爹爹的話……」陸元急著澄清,表示自己真的是一個乖巧體貼的好小孩。「元元一點(diǎn)都不煩,元元不煩人……」
說著,小男孩忽地哽咽了,眼眶泛紅。
月娘見狀,頓時心疼起來,連忙放軟了嗓音!冈趺戳?姨姨開玩笑的,你莫?dú)鈵,是姨不好,姨說錯話了!
「元元、不煩人,元元、是乖小孩……」小男孩邊說邊打嗝,兔子般紅紅的雙眼顯得分外可憐。
月娘忙握住他的小手哄著!笇Α,元元最乖了!
「那我娘……為何不要我?」
月娘一愣。
「爹說、娘不在了,我問他娘去了哪兒,他說娘去了一個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后來我聽到有人說,我娘是跟爹爹和離了,她丟下爹爹不管,也不要元元了!
月娘目光一凜!甘钦l說的?是誰說元元的親娘不要你了?」
「姨,好痛!」
月娘一怔,這才驚覺自己心中一時氣憤,將陸元的小手抓太緊了,她忙松開,輕輕替他揉著。
「對不起啊,元元,姨弄痛你了,姨幫你呼呼!拐f著,月娘低頭,在那微現(xiàn)紅痕的小手上輕輕吹著。
陸元怔怔地感受著手上暖暖的氣息,又抬起頭來,望向滿溢關(guān)切的眉眼,這樣的溫柔美麗,正是他幻想中娘親的模樣……
不對!她不是他的娘,她是一個壞女人,是來跟他搶爹爹的歡心的。
可如果她真那么壞,為何要對他如此溫柔,為何每日都要花時間陪他一起用餐、一起玩耍?
陸元小小的內(nèi)心,有道不清的迷惘與悵然。
月娘吹過他幼軟的小手,又憐愛地?fù)崦哪橆a!冈嬖V姨,你是聽誰說你親娘不要你了?」
陸元一震,側(cè)頭躲開臉上那輕柔的撫觸,覺得自己的小臉好像有點(diǎn)發(fā)熱,他懊惱地嘟起嘴。「反正就是聽見有人說的。」
「什么時候聽見的?」
「就有一天,我在午睡的時候!埂改悴恢勒f話的人是誰嗎?」
陸元一凜,垂下眸,好一會兒,才低聲喃喃!覆恢馈!
月娘瞧著他有些心虛的小模樣,猜想他其實(shí)知道的,只是不愿與她說,也許是怕替那人惹上麻煩。
這孩子的確是個單純心善的,就更顯得那個背地里嚼舌根的人格外可惡……月娘目光一轉(zhuǎn),瞥向被她支開,此刻正遠(yuǎn)遠(yuǎn)地坐在涼亭外等候著的奶娘鐘氏。
自弄丟小少爺那回,鐘氏教她罰了半年月例,又敲打了一番,這段時日倒是事事循規(guī)蹈矩,服侍起元元越發(fā)精心,看似已吃足了教訓(xùn)。
只是看人不能只看表面,這奶娘究竟藏著何等心思,還須仔細(xì)觀察,無論如何,若真是鐘氏在元元耳畔嚼舌根,即便她是鐘嬤嬤的女兒,也絕不能輕饒。
這件事,她必須得查清楚……
月娘回過神來,陪著陸元吃了幾樣點(diǎn)心,便親自將他送回壽安堂,陸老太太見她來了,特意拉著她叮嘩,要她好生照料陸振雅,別讓他太過辛苦操勞。
她也很想照顧自己的夫君,問題是也得讓她能見到他!
月娘暗自苦惱,離開壽安堂后,驀地下定決心,問跟在身旁的大丫鬟。
「春喜,早上吩咐廚房燉的參耆山藥雞湯,可燉好了?」
「稟大奶奶,瞧著這時辰,應(yīng)該是差不多了!
「你去廚房端過來,陪我送去爺?shù)臅!?br />
春喜一愣!复竽棠桃ゴ鬆?shù)臅??br />
「是!
「可是大爺?shù)臅肯騺黹T禁森嚴(yán)……」
「你的意思是連我這個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也不能去?」
「這……」春喜為難了,很誠懇地望著月娘!复竽棠蹋訔壟静粫f話,奴婢只是不希望您惹惱大爺!
「我知道,你忠言諫主,我不會怪你的。」月娘淡淡一笑,明眸炯炯有神,閃耀著堅定的光芒。「只是這書房,我今日一定要去!
月娘領(lǐng)著春喜來到外院的書房時,正好見到一個相貌清秀的小廝鎖了門走出來,春喜認(rèn)出這小廝,對月娘低聲解釋道:「大奶奶,那是司墨,他與掌硯兩個平日是負(fù)責(zé)侍候大爺筆墨的!
司墨一抬頭,也看見了春喜,又見春喜身旁盈盈站著一位雪膚花顏的少婦,不禁一愣,猜想到對方的身分,連忙低眸不敢多看。
「司墨,這位是大奶奶。」春喜介紹道。
「小的見過大奶奶!顾灸Ь吹匦卸Y。
月娘受了他的禮,淺淺一笑!笍N房今日燉了參耆山藥雞湯,我想著這雞湯補(bǔ)神益氣,所以送一碗來給大爺。」
「大奶奶心思細(xì)膩體貼,大爺知道了必是歡喜的,只是可不巧,大爺現(xiàn)下不在府里。」
司墨雖只是個年輕小廝,說起話來卻是進(jìn)退有度,想必是經(jīng)過陸振雅用心調(diào)教的,月娘暗暗點(diǎn)頭。
「大爺不在府里,是去哪里了?」
「去了制茶坊。」
制茶坊?是去監(jiān)督制茶的進(jìn)度嗎?月娘微微蹙眉。他身子不好,照理說這事交給外頭的管事去處理就好,又何必他親自跑一趟?
正憂慮著,只見一道高大的身影匆匆行來,月娘定睛一瞧,竟是宋青。
「大奶奶!」宋青乍見到月娘也在,臉色隱約一變。
月娘察覺到了,卻是先按捺住,只溫聲問道:「宋青,你怎么一個人回來了?你沒陪在大爺身邊嗎?」
「大爺吩咐我回來……拿點(diǎn)東西。」
「什么東西?」
宋青欲言又止,似是猶豫著自己該不該說,月娘心念一動,轉(zhuǎn)頭對春喜及司墨說道:「你們兩個先暫且退到一旁。」
「是!
春喜與司墨都退開了幾步,月娘才低聲問宋青。
「你老實(shí)與我說,大爺情況怎樣了?以他如今的身子,在府里強(qiáng)撐著理事也就罷了,怎能還在外頭奔波?萬一他病情又發(fā)作了,該如何是好?」
宋青目光閃爍,想了想,終于決定如實(shí)吐露!复竽棠,大爺是吩咐我回來拿藥丸的!
月娘一驚!笧楹我隳盟幫瑁靠墒撬职l(fā)作了?」
「大奶奶莫急,大爺如今情況還好,只是……」
「只是怎么了?你快說!」
宋青又猶豫了。
月娘轉(zhuǎn)念一想,心下有數(shù)!改悴辉概c我說,想必這事與陸家在外頭的生意有關(guān),既如此,我也不多問,只須把我的話帶給大爺,讓他且記『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于陸家、于我們一家老小而言,再潑天的富貴都比不上他這個當(dāng)家主事的人能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
月娘話說得真誠,滿溢關(guān)切之情,宋青聽了,不免有些感動,忍不住開口試探。
「大奶奶之前告訴我關(guān)于逍遙子神醫(yī)的事,屬下已然打聽到了他的下落……」
月娘聞言大喜,連忙追問!改悄憧烧埶麃磲t(yī)治大爺?shù)牟×?他何時會來?」
宋青面色凝重!笇傧逻沒能見到神醫(yī)本人!
「為何?」
「屬下托了中間人,想與神醫(yī)搭上話,神醫(yī)只是不理,那中間人說這神醫(yī)性情孤介、脾氣古怪,生平唯一喜好就是愛喝茶,屬下便送上了陸家所產(chǎn)的貢茶為禮,哪知神醫(yī)只是嗤之以鼻,說是陸家的茶他早就嘗遍了,也沒什么可稀奇的!
「那位神醫(yī)真那么說?」
「是!
怎么會這樣?若說神醫(yī)對陸家的茶不屑一顧,那當(dāng)時陸振雅是怎么求到他來為自己醫(yī)治的?
月娘仔細(xì)回想自己在陸振雅留下的那本手記里所讀到的內(nèi)容,卻一時捉摸不到關(guān)鍵,只得暫時作罷。
「這事我來想想,無論如何,總會有一款茶能引得那神醫(yī)心動的,即便他將這全天下的好茶都嘗遍了,我們也能再制新茶……」月娘驀地一愣。莫非打動那位神醫(yī)的并不是陸家現(xiàn)有的茶,而是后來新制的茶?
宋青察覺到她的異樣!复竽棠,您可是想到什么了?」
月娘回過神來!甘窍氲揭恍╆P(guān)鍵之處,容我再仔細(xì)琢磨琢磨!
宋青緊盯著她,見她神色坦然,不似作假,點(diǎn)了點(diǎn)頭!笇傧孪热ヌ娲鬆斈盟。」
司墨拿鑰匙開了鎖,讓宋青進(jìn)書房拿藥,宋青在暗格子里翻出一小盒藥丸,揣入懷里,欲離開時,回頭一看月娘仍站在書房外頭的院子里,眉頭深鎖,頗有憂色,腳步不覺一滯。
看來大奶奶對大爺確是有幾分憐惜關(guān)心的,大爺如今一意孤行,誰的話都不肯聽,連老太太也說不過他,說不定還真得靠這位心思剔透又伶牙俐齒的大奶奶,才能勸得動他……
宋青尋思著,咬了咬牙,折回身子,來到月娘身前。
「大奶奶現(xiàn)下若是無事,可否隨屬下走一趟制茶坊?」
月娘訝異地?fù)P眉,沒想到宋青會突然有這般請求,卻是毫不猶豫地應(yīng)允!负,我同你去!
每年驚蟄過后,便是開始采摘春茶的時候,茶農(nóng)常云「茶葉是個時辰草,早采三天是個寶,遲采三天變成草」,因此看準(zhǔn)了時機(jī)采下第一批茶芽極為重要。而在驚蟄與清明之間所采的春茶即是所謂的「明前茶」,采摘時茶葉嫩芽初綻,形如蓮心,數(shù)量稀少,也格外珍貴。
剛采下的新鮮茶葉名為「茶菁」,為了使其所含的水分減少,需進(jìn)行「萎凋」,在竹篩上晾曬,此時茶葉逐漸變得干燥,葉片柔軟,并散發(fā)出陣陣香氣!肝颉惯^后,再進(jìn)行「殺菁」,也稱「炒菁」,即將茶葉在熱鍋上不停翻炒,令茶葉的香氣充分散發(fā),接下來還有揉捻、燥干、烘焙等等工序流程。
隨著宋青來到陸家的制茶坊,月娘一時之間宛如走入了時光隧道,彷佛看見一個紮起長 瓣的姑娘,日日辛勤揮汗,不停地晾茶、炒茶,幾乎沒有喘口氣的時候,活得謹(jǐn)小而慎微。
她悠悠尋思,不覺停住了腳步,凝視前方那一道窈窕素雅的身影。
宋青見她不走了,感覺奇怪,低聲問:「大奶奶,您是看到什么了嗎?」
她看見的,是過去的自己。
月娘微微苦笑,眨眨眼、再眨眨眼,那道朦朧的身影已消逸無蹤。
「沒事,我們繼續(xù)走吧。」
「大爺就在前頭的炒茶房!
宋青在前頭引路,月娘走得極慢,邊走邊打量,有些正忙碌的茶工偶然抬頭一看,見宋護(hù)衛(wèi)領(lǐng)著個如花似玉的少婦進(jìn)來,忍不住多瞧了幾眼,卻是立刻就被宋青嚴(yán)厲的眼神給瞪回去。
對眾人好奇的目光,月娘并不以為意,只是緩緩走著,穿過一個整齊空曠的小庭院,便來到炒茶房的入口。
這里,可以說是整個制茶坊的核心,是最重要的一道工序。
尤其是陸家特產(chǎn)的龍井,因?qū)儆诰G茶的一種,無須烘焙,要求在炒制的過程中同時進(jìn)行揉捻的動作,特別考較炒茶師傅的功力,陸家所制的龍井茶之所以能名聞遐邇,甚至成為進(jìn)上的貢茶,其中著墨最深的,就是陸振雅。
茶樹人人會種,可沒有人能如與陸家契作的茶農(nóng)一般,種出的茶樹能長出最鮮嫩、瑩潤如玉的茶葉;茶葉人人會炒,也沒有人能如陸振雅親自調(diào)教的師傅一般能炒出形狀最完整、香氣最獨(dú)特的茶葉。
這其中種種訣竅,造就了陸家龍井茶的獨(dú)一無二。
抖、搭、摺、捺、甩、抓、推、扣、磨、壓,這十大炒制龍井茶的手法便是陸振雅獨(dú)門研究出來的,他記錄于自己的手札上,還配上詳細(xì)的圖文解說,她若不是因緣際會得到了那本手札,也不能練就一身炒茶的手藝,在那利欲薰心的蘇家找到立足之地。
月娘來到炒茶房門口,原以為自己會看到眾位炒茶師傅一人就著一個大鐵鍋,一番熱火朝天、忙碌不已的景象,不曾想里頭卻是一片靜寂,只有一個身姿挺拔清瘦的男子站在一個鐵鍋前,一旁有幾個青衣少年圍觀。
那炒茶的男子,正是陸振雅。
月娘怔怔望著,只見他穿著一襲樸素的靛藍(lán)長袍,將墨發(fā)梳成髻,只簡單地以一根黑木竹簪綴飾,風(fēng)姿凜然,眉目端凝,雙手在那蒸騰著淡淡霧氣的高溫炒鍋里俐落翻飛,根根修長的手指就如同在變著戲法一樣,勾引著人的視線,不忍須臾稍離。
好美!
月娘記得自己前世每每在閱讀那本手札時,腦?倳[隱約約浮現(xiàn)一道人影,她看不分 明那人的容貌,卻彷佛能看清那人炒茶時的每一個手勢,是那么瀟灑飄逸,如行云流水,令她不由得感到心動。
可如今,當(dāng)她親眼目睹本人,她這才知曉自己還是低估了他,他雙手的每個起落、每個翻騰,都遠(yuǎn)遠(yuǎn)超出了她的想像。
這才是完美,才是真正的行云流水。
月娘不禁悄悄屏息,只覺得心韻怦然,一陣陣地悸動著,震顫難抑,幾欲跳出胸口。
不行!這心跳得太快了,她撐不住。
月娘手撫胸口,極力壓抑著,深深地吸氣,一遍又一遍地嘗試鎮(zhèn)定自己過分激動的情緒,卻是徒勞無功。
一股暖暖的情意在她胸臆間流轉(zhuǎn)著,如絲如綿,細(xì)細(xì)纏繞不休,纏得她整個人臉發(fā)紅,心發(fā)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