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表情不變,只是對春喜微微一笑,表示主子們有矛盾,不關(guān)她們這些做丫鬟的事,還是裝作不曉得為妙。
兩人打了一陣眉眼官司,反倒是月娘一抬頭發(fā)現(xiàn)春喜,打斷了兩個丫鬟的無聲交流。
「春喜,你是來送吃的嗎?正好,我肚子也有些餓了�!�
「大奶奶,這是廚房剛做好的棗泥山藥糕及玫瑰豆酥,奴婢知道大奶奶喜歡,特意拿過來給您嘗嘗�!�
「太好了!秋意,這茶冷了,換一盞來。」
「是�!�
秋意提起在炭爐上溫著的茶壺,重新倒了一盞茶來,月娘接過,方啜了一口,還沒來得及吃點(diǎn)心,便見一個小人兒宛如炮彈似的沖進(jìn)來,見她一手拿茶,一手拿點(diǎn)心,一副悠然自在的模樣,忍不住氣憤得跺了跺小腳。
「你怎么能一個人躲起來吃點(diǎn)心?居然不找我!」
「哎呀,是我們元元來了�!乖履镄σ庥�
陸元卻嘟著嘴,小臉頰鼓得像青蛙似的,相當(dāng)不滿�!改阈κ裁�?我可是來審問你的�!�
月娘秀眉一挑�!敢淌悄睦镒鲥e了?要元元小少爺來審我?」
「你說話不算話!」
「我哪里說話不算話了?」
「你還裝傻!你不是跟我打賭每天我們都要相處一個時辰嗎?我今日和祖母吃過早膳后就一直等,你都沒有讓人來找我!」
原來小家伙是為這個生氣了。月娘彎了眉眼。「姨不是不找你,是等著你自己來找我呢!瞧,你這不就來了?」
「你……欺負(fù)我!」陸元?dú)夂艉舻�,站在她腿邊,小手授著腰,小臉高高昂起來瞪她,分明一個矮不隆冬的小豆丁,氣勢倒是擺得挺有模有樣。
月娘樂了,放下茶點(diǎn),忍不住伸手就將這可愛的小孩抱坐在自己腿上。她這舉動做得自然無比,陸元卻是一怔,小臉頓時發(fā)起熱來。
「誰、誰準(zhǔn)你抱我的!」他傲嬌地掙扎起來。
「啊啊��!」她故意委屈地喊。
陸元嚇了一跳�!冈趺戳�?」
「我的手腕……好像折到了�!顾嗔巳嘧约旱氖滞�,裝著可憐。
「真的嗎?」小男孩被她唬住了,連忙自清�!肝覜]怎樣啊,我只是……小小地動了一下……」
「不是元元的錯,是姨方才一直在抄經(jīng),手本來就酸了�!乖履镂⑿�,溫柔地拍拍他的頭。「那元元別再動了好不好?」
陸元被她又抱又摸頭的,小臉紅通通的,偏還要裝高冷�!覆粍泳筒粍�,哼,你也太弱了,才寫幾個字手就酸了�!�
「我今天可不只寫了幾個字,我寫了好多字�!�
「那你都寫了什么��?」
她笑著逗他。「就算我給元元看,你能看得懂嗎?」
「你取笑我!」小男孩懊惱了,掙扎地又要溜下去,月娘連忙緊緊摟住他。
「好好,我們元元不生氣了,是姨說錯話了,姨嘴賤,自罰一杯好不好?」說著,她分出一只手來拿起茶盞,啜了一大口。
這樣也能算是懲罰�。筷懺纱笱�,簡直為月娘的厚顏無恥感到贊嘆了,一旁兩個大丫鬟也看得偷樂,就連秋意也不禁悄悄抿著唇微笑。
這大奶奶還真有趣,每次都把小少爺逗得傻愣愣的。
「元元渴嗎?要不要也喝杯茶?」
「我不要�!�
「這是今年的明前龍井,是姨親手炒的茶喔,你爹爹為了獎賞我,才留了一些給我,其他人都沒有喔�!�
「你會炒茶?」陸元吃驚了。
「嗯哼�!�
「原來你這么厲害��!」
「你才知道�!�
見月娘一臉志得意滿的神態(tài),陸元瞇了瞇圓亮如墨玉的瞳眸,深深覺得自己不可以見識如此狹隘,就這么被她給唬到了,會炒茶有什么了不起的?爹也會炒茶,而且肯定炒得比她好!
「我才不稀罕呢!」他故作不屑地抬起小臉蛋�!负饶愕牟�,我還不如去吃山上的野果子�!�
「你吃過山上的野果子嗎?」
春喜噗嗤一笑,忍不住插嘴�!甘桥居幸换睾蛶讉€姊妹上后山摘果子玩,小少爺非要跟著去,奴婢只好答應(yīng)他,采了果子回來給他嘗嘗看�!�
「這樣啊�!乖履飳χ懺��!改且肮庸婧贸詥幔俊�
陸元哼哼兩聲�!缚隙ū饶愕牟韬贸�!」
這小鬼頭!月娘又好氣又好笑。
「其實(shí)這山上不僅有野生的果子,也有許多野生的山菜,拿來涼拌做菜,也是極好的,還有野生的蘑菇,元元可見過?」
沒有。陸元眨眨眼,卻不肯承認(rèn)自己「見識淺薄」。
「那蘑菇啊,是在樹干上長出來的,一朵比一朵大,還有的色彩鮮艷,很漂亮的,不過那些漂亮的蘑菇,多半有毒,另外山上也能掏到蜂窩,野蜂蜜可好吃了,又甜又香,甚至還有野生的茶樹……」
月娘驀地一頓,腦海靈光一閃。
野生的茶樹,她記得好似在哪里讀過……對了,就是陸振雅的手札,他請人代筆寫的那幾篇,其中有一段便提到他曾偶然于陸府后頭那座山上發(fā)現(xiàn)有野生的茶樹生長,其葉味澀,經(jīng)過炒制后卻別有一番風(fēng)味。
月娘尋思至此,一顆心忽然怦怦跳起來。
那段文字寫得極簡略,并未詳細(xì)解說制作野生茶樹茶葉的過程,只是下一篇剛好就寫到他聽聞逍遙子神醫(yī)的盛名,特意去求醫(yī)……
逍遙子性喜品茶,嫌棄陸家現(xiàn)有的這些茶名貴是名貴,也沒什么特別了不起,莫非陸振雅能求到神醫(yī)來診治,便是以陸府后山那野生茶樹所新制的茶葉為禮?
她要試試!必須得試!
月娘幾乎耐不住滿腔興奮,轉(zhuǎn)頭問兩個大丫鬟�!复鬆斎四�?你們誰去告訴他一聲,我有事要見他�!�
春喜與秋意聞言一愣,父換一眼。陸元聽月娘問起爹爹,也立時瞪大了眼,繃起小臉,認(rèn)真地聽著大人對話。
秋意上前解釋�!复竽棠蹋鬆斀袢詹辉诟�。」
「他不在府里?去哪兒了?」
「今日要將貢茶送上船,大爺去碼頭了�!�
「那他何時回府?」
「碼頭在城外,大爺不欲來回奔波,今夜怕是就在那附近找間客棧歇息,不回府里了�!�
那怎么行?她可等不及!
「姨,你有什么事要找爹嗎?爹忙生意時不喜歡有人吵他,你還是乖乖等他回來吧!」
陸元奶聲奶氣地提醒著,顯然是怕她一時情急,惹惱了他爹。
「那好吧�!乖履飿O力壓下失望的情緒,她也明白自己心急了,只是能求來神醫(yī)妙方的機(jī)會或許就近在眼前,卻不能馬上去試驗(yàn)求證,她實(shí)在焦躁難耐。「春喜、你去廚房那邊看看有什么,多備一些茶點(diǎn)送到我房里去,我陪元元下棋。秋意,你找個小廝到前院傳話,問看看大爺究竟何時回來�!�
「是�!�
兩個丫鬟銜命告退后,月娘將陸元放下,收拾起桌上筆墨,陸元看著她的動作,眨眨眼,欲言又止,一雙小手握在一起,揮成小結(jié)。
月娘察覺他的異樣,柔聲問:「怎么了?是不是有話想跟姨說?」
「姨,這幾天元元都沒見到爹爹,每回要去向爹爹請安,他都沒空見我�!剐∪藘簮瀽灥氐�。
月娘聽出他話里的委屈,蹲下來與他粉嘟嘟的小臉面對面�!敢�?yàn)榈苊Π�!元元不難過,等爹爹這陣子忙完了,我們再同他一起用膳好嗎?」
「我才沒有難過呢!就是……」小人兒扭著白胖胖的小手指�!妇褪怯悬c(diǎn)擔(dān)心爹爹�!�
「元元為何要擔(dān)心爹爹?」
「你們大人都當(dāng)我傻的,可我知道,你們都在哄我�!龟懺�?dú)夂吆叩亍?br />
月娘一愣�!肝覀兒迥闶裁戳�?」
陸元咬了咬唇,好半晌,才揚(yáng)起略略泛紅的眼瞳,泓然欲泣�!肝抑赖×耍宜牟∫恢辈缓�,還……越來越重了。」
說著,陸元不覺哽咽起來,白嫩的瓊鼻紅通通的。
月娘心一緊,連忙伸手擁抱他哄著,「元元不哭,我們不難過喔!」
「我才沒有哭呢!」陸元嗚咽一聲,瞥扭地推開月娘,背過顫抖的小身子,不想被人看出自己的脆弱。
爹爹說過,只有膽小鬼才愛哭,他是小小男子漢,要勇敢,不能隨便掉眼淚。
月娘約莫能猜出這倔強(qiáng)的孩子是怎么想的,越發(fā)心疼,從后頭摸元元的背脊,輕輕拍撫著�!冈獡�(dān)憂,爹爹的病會好的,一定會好的�!�
「什么時候會好?」陸元伸手抹淚,悄悄吸了吸鼻子,這才回過頭來質(zhì)問地瞪著月娘�!改阏f�。〉烤购螘r才會病好?什么時候才可以多點(diǎn)時間陪元元?」
月娘怔怔望著滿臉控訴的小男孩,一時語窒。
陸元更氣惱了,用力揮開她的手�!肝揖椭溃銈円粋€個都在哄我!我問你,爹爹的眼睛是不是看不見了?」
月娘一震�!甘钦l跟你說的?」
「沒有人跟我說,我自己聽來的……他們都說爹爹的眼睛看不見了,我想去找爹爹問,爹爹卻不在�!�
陸元邊說邊哽咽,月娘憐惜地望著他,伸手欲摟他,小男孩掙扎了幾次,終是被她摟在懷里。
「爹爹是因?yàn)樯。劬Σ趴床灰姷�,等大夫把他的病治好了,他的眼睛也會好的。�?br />
「真的嗎?」陸元吸吸鼻子,可憐兮兮地。
「真的。」月娘摸了摸他的頭�!傅牟∫恢辈缓�,主要是他這個病很少見,得請到一個很厲害的大夫來醫(yī)治,他的病才會好�!�
「那我們快去請�。 龟懺履锏氖��!改莻€很厲害的大夫在哪里?我們快去找他,求他來治爹爹!」
她也想�。∪绻赡�,她真希望現(xiàn)在就能去把那位老頑固逍遙子請來,求他治好陸振雅的寒毒。
陸元見她愣愣地出神,又急又慌,不停搖晃她的手。「姨,我們現(xiàn)在就去好不好?我們?nèi)フ夷莻€很厲害的大夫!姨——」
陸元焦急地喊著,月娘一怔。
「你剛剛喊我什么?」
陸元也愣了愣,這才發(fā)覺自己無意之間竟喊了她,小手錯愕地掩住自己的唇。月娘握著陸元纖細(xì)的肩膀,忍不住有些激動,這還是這瞥扭的孩子初次喊她,雖然她最希望的,是這孩子能真心地認(rèn)自己為「娘」,但愿意喊她一聲「姨」,也算是有進(jìn)展了。
她溫柔微笑,陸元看到她的表情,又羞又惱�!改悴粶�(zhǔn)笑我�!�
「姨不是笑你,姨是高興�!顾贸鍪纸�,輕柔地替小男孩擦去頰畔淚痕。「元元如果希望我們能早點(diǎn)請來那個很厲害的大夫,就幫姨一個忙好不好?」
「要幫什么?」
「你幫幫姨一起來玩躲貓貓�!�
「躲貓貓?」
陸元愕然,月娘則是俏皮一笑,靈動的明眸眨呀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