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曲除了認真地為少爺布菜，她的眼睛不自覺地還是會往那個衛(wèi)小姐的身上看。
她以前曾經(jīng)想象過，少爺會娶一個怎樣的女孩為妻，必然要是美麗的，不說傾國傾城，但也要是清麗脫俗，這樣才配得上她俊逸出塵的少爺；脾氣自然也要是好的，少爺那么溫柔，肯定也要娶一個賢惠淑良的妻子，要知書達禮；家世更是不用說，只有書香世家培養(yǎng)出來的女子，才襯得上她才氣橫溢的少爺。
這些要求，衛(wèi)小姐都符合，她美麗優(yōu)雅，落落大方，最重要的是，她很明顯是一個懂規(guī)識矩、有教養(yǎng)的人。
梁曲跟在少爺身邊這么多年，她多少也學(xué)會了些許看人的眼光。
衛(wèi)小姐挾菜時，非常斯文，絕不會去挾離自己略遠的菜，她吃飯細嚼慢咽，目不斜視，哪怕今晚大部分人的目光都注視在她與梁池溪身上，她都沒有絲毫的窘迫或者不好意思，她表現(xiàn)出一個官家小姐的氣派，冷靜自持，不焦不躁。
梁曲覺得自己應(yīng)該為少爺感到高興的，有這樣一個未婚妻，她的少爺?shù)膶聿攀侵档闷诖摹?br />
自從那天之后，少爺待她依舊是好的，可她總覺得哪里不一樣了。
以前她待在少爺?shù)纳磉叄灰贍數(shù)囊粋�眼神，她便知道他想要做什么，偶爾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要陪著他，她都是自在的，可是現(xiàn)在，她依然知道少爺想要什么，仍然可以做得很好，可是那種親昵自然的感覺，好像在消失。
一種她抓不住的，迅速在消失。
少爺似乎是對她失望了，她隱隱地感覺到，但她卻無力改變現(xiàn)實。
她的少爺，值得最好的，而她，卻是他最壞的選擇。
她愿意一輩子就這樣陪在少爺?shù)纳磉�，做丫鬟伺候他，要她做什么，她都心甘情愿，哪怕將來少爺娶妻生子，她也愿意以這樣的方式，陪伴著他。
不近，也不遠，剛剛好的距離。
這場家宴，哪怕有二姨娘時不時地說說俏皮話活躍氣氛，依舊顯得幾分尷尬。
梁老太太因為年紀大了，飲食清淡，不喜讓子孫遷就她，所以她只是出來略坐一坐，就回自己的房里用餐。
梁老爺是一如既往的冰臉，沒有絲毫的情緒，陶靖妤在人前，梁家的體面還是要顧的，所以她也是靜靜地用餐，不發(fā)一語。
梁佑家的長相跟梁老爺非常相似，俊美非常，但性格也像他，沉默寡言型，只是今晚好像心情不好，眼底帶著陰郁。
梁佑先是一看到梁曲就眼直直的看，又因為長輩都在不敢明目張膽地看，一邊吃飯還要一邊偷看，算是忙的，也無暇去做別的。
梁池溪應(yīng)該算是這場家宴里唯一自在的人，不過話又說回來，他這個人無論去到何種場合，都是自若淡定的，只不過他吃得并不多，尤其是跟這么多人用餐，胃口可想而知。
這頓飯在二姨娘的努力下，還算是平和地接近尾聲。
梁池溪擱下筷子時，二姨娘瞧準時機這才進入正題，先是小心翼翼地看了陶靖妤一眼，“我瞧著大少爺最近身體似乎不錯，這幾日棲木苑的景兒不錯，綠樹成片，不如大少爺明兒得閑上那里逛上一逛。”
這個邀約，大家都聽明白了，這是要給這對未婚夫妻制造偶遇的機會呢。
眾人的眼都聚到梁池溪的身上，就看他如何回應(yīng)，他若拒絕，只怕這位衛(wèi)家小姐就出局了，若是同意……
“二姨娘有心�！彼舆^梁曲遞過來的帕子，輕輕地抵了抵唇角，“既然景致不錯，自然可以去賞上一賞。”微微一笑后，施施然起身，“各位慢用，我先告辭了�！�
眾人皆沉醉在他那溫潤的笑中，一直到他離開飯廳依舊回不過神來。
所謂如沐春風(fēng)，大抵就是這樣的感覺了，剛剛他只不過初初展顏，竟有一種繁花開遍的燦爛感覺，這樣的男子，真是……
望向衛(wèi)家小姐的目光中，有著羨慕，有著感嘆。
衛(wèi)琬瑩放下鑲銀烏木筷，接過丫鬟遞來的錦帕按按唇角，抬頭朝大家一笑，看不出喜怒。
第二日天公也是作美的，連日來的陰雨停了下來，一大早，陽光明媚得讓人想大聲歌唱，被雨水洗刷過的綠樹，分外清爽。
棲木苑與百花苑都是梁府的花園，只是百花苑種滿名花，百花齊放；而棲木苑則植滿古樹，綠蔭如水。
據(jù)說這座園子當(dāng)初就是為了梁池溪所設(shè)，因為他聞不得花香，所以特意建了這座園子供他游息，可惜他的身體實在太差，光是竹苑都不怎么踏出，更何況到棲木苑來游玩。
可就算他不來，這園子也還是一直為他預(yù)備著，尋常除了植樹匠人出入，不許旁人走動，大好的景致就被生生擱置。
幸好今日添了幾分人氣，梁池溪在二姨娘的陪伴下，慢慢地在這綠樹環(huán)繞的園子里逛著，梁曲穩(wěn)穩(wěn)地跟在他們身后三步遠的地方，半低著頭并未賞景。
過午時分，日光正好，不似清晨露重，梁池溪緩緩行來，倒是真心在看景，他一向喜歡自然地恩賜，綠樹青山流水各有各的妙處。
一路行來，很明顯可以感受到造這園子的人，是花了很大的心思的，假山，活溪水，
綠樹，草地，每一處景致都不同，每一處的設(shè)計都匠心獨運。
“這里的水杉倒長得極好�！绷撼叵嗣纪Π蔚能|干，贊嘆地說道。
“可不是�！倍棠镆餐Ｏ履_步，“這水杉，當(dāng)年可是你父親花了大錢從越平運過來的，那種樹的人也一直悉心照料著，也幸好都活了�！�
“費心了。”
“那都是應(yīng)該的。”二姨娘笑望著他，“大少爺該累了吧？不如我們?nèi)デ懊娴耐ぷ有獣�？�?br />
這才是今天的重點吧？梁池溪點了點頭，“也好。”
于是不無意外地，在亭子里遇上了同樣來賞景的衛(wèi)家母女。
互相見禮后，聊了一會，二姨娘就一拍額頭站起來說道：“你們瞧我這記性，昨兒一早，老爺交待讓我準備周家的賀禮，我竟給忘了。”
她朝衛(wèi)夫人笑道：“這周家是大安的通判，周家老爺添孫，我們自然要湊這個熱鬧，只是夫人你知道我們小門小戶，對官家的規(guī)矩不熟悉，不如夫人今兒就心疼心疼我，過去幫我出個主意，看送什么賀禮才會不失了臉面�！�
這話說的，自然是天衣無縫，只是也真的太假，堂堂梁家二姨娘，不可能連一個小小的通判的賀禮都不會挑。
只是說的人和聽的人都明白，這只是個借口而已，內(nèi)容不重要，重要的是結(jié)果。
“既如此，琬瑩就在這里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
“是。”衛(wèi)琬瑩很乖巧地答應(yīng)了。
這場戲演完，戲子退場，只剩下兩個主角跟幾個丫鬟，在涼亭里待著，一時間氣氛還真有點尷尬。
“聽說衛(wèi)小姐善弈？”梁池溪是多么體貼的一個人，自然不會讓人家小姐就那么晾著。
“善是不敢說的，只是略略會下幾個子�！�
“那不如我跟衛(wèi)小姐下一盤，等衛(wèi)夫人回來？”梁池溪指了指擺放在一旁的棋盤。
衛(wèi)琬瑩看了眼，點頭同意。
她的貼身丫鬟立刻靈巧地取過棋盤來擺好，“請公子、小姐對弈�！�
梁池溪朝衛(wèi)琬瑩做了個請的手勢，她輕聲道謝之后，執(zhí)著白子開了局。
古語有云，棋局如人品，跟一個人對弈，最能看出此人的人品如何，這位衛(wèi)小姐，下棋有大將之風(fēng)，布局縝密，行動小心，看得出來是一位圍棋高手。
微風(fēng)吹過，綠濤起伏，古典的涼亭里，一對男女執(zhí)著黑白子靜靜對弈，男的俊逸無雙，女的溫婉雅柔，坐在那里就是一幅美麗的畫卷，讓人不忍破壞。
梁曲的頭，變得越來越痛，痛得快要站不穩(wěn)了，她今天起床就覺得渾身都不舒服，尤其是頭部，里面一抽一抽地在不斷扯緊。
她望了望那對璧人，指甲戳進掌心里，頭痛欲裂。
一局終了，衛(wèi)小姐纖白的指一粒一粒數(shù)著棋盤的棋子，數(shù)完之后抬頭嫣然一笑，“你贏了我一子半。”
那抹笑，動人心弦，可梁曲感覺到腦海里一片空白。
“是衛(wèi)小姐謙讓�！绷撼叵χ貞�(yīng)。
“我可沒有�！毙l(wèi)琬瑩的笑更明媚，“不如我們……”
“再下一局�！眱扇送瑫r說出這句話，明明還是陌生人，卻已然默契十足，話音一落，兩人相視而笑。
梁曲感覺到腳下的地面像是突然裂開了般，她的身子直直地往下掉，無處攀握，四周都是絕望。她突然就看不下去，覺得那種默契而美好的畫面，像是生出刺來，直直地戳入她的眼內(nèi)，疼痛難忍。
她生平第一次擅離職守，沒有待在少爺?shù)纳砼�，而是突然轉(zhuǎn)身，飛一般地逃離那儷影雙雙的美好畫面。
“梁少爺，她……”這突然的舉動讓衛(wèi)琬瑩有幾分驚訝地望著梁池溪問道。
“抱歉，我這個丫鬟比較冒失�！绷撼叵B眉眼都沒抬，“她可能剛剛想起來，廚房的火還未熄�！�
“噗嗤”一下，衛(wèi)家小姐被逗得笑了，“你的丫鬟可真有趣。”
那笑聲也長出刺來，梁曲像是在刺上赤足而奔一般，痛得眼淚都快要飆出來。
是，她忘記看火了，所以那火燒了起來，從里到外，將她自己燒個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