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星期買一盆薔薇花擺窗臺的習慣沒改,在短短十天內(nèi)把花養(yǎng)死的習慣沒變,她仍是對生活提不起興致的默默。
只是偶爾,她想起兩個月前那夜,她在餐廳里唱兒歌。
“在餐廳唱兒歌”不算突兀,突兀的是蕭默嬗又唱歌了,本以為這輩子再不會開口唱歌,卻為了陌生男子破例。
苦笑,她拿梳子把頭發(fā)梳得又直又亮,走到窗臺前,看著枯萎薔薇,兩個星期過去,是該干枯了。
默默把花辦一片片拔下,灑在水晶盤里,今夜風揚起,會將它們高高刮向天際,帶著它們飛往另一個世界里,他……會細心收拾吧……
電話響起,她走到床邊。
“默默,快點出發(fā)哦,阿姨約張先生七點鐘見面!
是天真無邪、浪漫到教人發(fā)狂的阿姨打來。
“我會到!蹦浠貞(yīng)。
“張先生是把拔最得力的助手,要是你也喜歡他,把拔的公司就不怕沒人接管了,這件事,你媽媽不同意,默默,千萬別讓媽媽知道,好不好?”
“好!
“我看過張先生兩次,他長得很帥、很陽光,唯一缺點是頭發(fā)少了點,但人斯文又和氣,公司上下都喜歡他,把拔打算大力栽培,要是你們能夠互相欣賞就更棒了。”她的媒人嘴越來越棒。
“我再不出門,會遲到!彼柚估^母的碎碎念。
“對哦,我忘記啰。對不起,你快出門哦。拜拜、拜拜,默默,愛你哦!”
四十歲女人的可愛浪漫,全在繼母身上落腳。
掛上電話,默默有心理準備,這位張先生,絕對不是好打發(fā)的男人。為什么呢?很簡單,他是從中部鄉(xiāng)下北上奮斗的窮小子,刻苦耐勞,憑著自己的努力考上一流學府,大學畢業(yè)后,進入父親公司上班,汲汲營營、鍥而不舍往上爬,爬到今天這個地位,這種人企圖心強,有不達目的絕不放棄的自勵精神。
他知道董事長只有一個掌上明珠,更知道將來明珠是唯一繼承人。
默默相信,即便公主眼歪嘴斜、坐輪椅、得阿茲海默癥,他會視而不見,因為她身后帶著龐大家產(chǎn),而他太了解貧窮的滋味。
一個小時后,她坐在男人對面,無奈表情彰顯。該死,她演足神經(jīng)質(zhì)女人,可惜仍嚇不倒對方,怎么辦?
“張先生,我奉勸你一句,虧心事千萬別做!彼郎惤,口氣神經(jīng)兮兮。
“我、我從不做虧心事啊!”他笑出幾分尷尬。
“是嗎?你后面跟很多個女鬼,尤其穿黑色衣服、長發(fā)中分那位,面目特別猙獰,你有沒有對不起過她?”
女鬼……他吞下口水,勉強說:“小姐,你在開玩笑嗎?”
聽清楚沒?他說的是小姐,不是蕭小姐,換言之,他的確肖想烏鴉攀鳳凰。
張玉扁,玉扁、阿扁,哦哦,他樂于當陳水扁,她還不愛當吳淑珍呢!沒辦法,她有輪椅過敏癥,不喜歡百萬珠寶,至于發(fā)票……她習慣隨手亂丟,不習慣收集。
雖然他五官不錯,身高不壞,勤奮上進,努力有為,體貼溫柔,處處順從,但——她不要他!
打進門起,她問他是不是同性戀,他斯文回應(yīng);她問他交往過幾個女生,他給的答案可以拿到一百分;她想盡辦法讓他難堪,但他誠摯熱忱,積極擺明——我就是要追到你。
“我從小研究密宗,開過天眼,不管陽間陰間,我都看得見。”語畢,她指指他頭頂上方,瞇眼。
“知道為什么你的頭發(fā)稀疏?因為有個很像章子怡的女鬼坐在你肩上猛拔你頭發(fā);你平常覺得腰酸背痛嗎?沒辦法,她一直壓在那里,你當然不舒服。”
坐辦公桌的,十個有久個會腰酸背痛,很正常。但默默的話嚇到他了,他緊張地猛灌飲料,考慮回家后要不要找個通靈人士替自己驅(qū)鬼。
“小姐,你、你的特殊才藝,真的很、很了不起!
特殊才藝?她舉雙手投降。
“張先生喜歡吃魚子醬?”她瞄一眼餐盤。
“對,魚子醬是風行在世上最久的奢華美食,尤以白鱘魚和閃光鱘兩種最出名,全世界產(chǎn)量非常稀少,現(xiàn)在剩下黑海、里海和法國的吉隆德河有,光一口就要十塊錢美金呢!”他滔滔不絕地展現(xiàn)自己對魚子醬的了解,為躋身上流社會,他在品味時尚里費了不少精神。
說著,張玉扁用瓷匙優(yōu)雅地挖一口黑金放進嘴巴。
“張先生聽過嬰靈嗎?”默默支起下巴問。
“嬰、嬰靈?”不是在討論魚子醬嗎?話題怎會轉(zhuǎn)到風馬牛不相及的嬰靈上面?他張口結(jié)舌。
“為了取最新鮮的魚子醬,不能殺死鱘魚,只能把它敲昏,然后剖腹取出魚子,過篩、清洗、瀝干,幾千幾萬顆的魚子代表了幾千幾萬個小生命,這些生命未成形,就讓你一口吞到肚子里,唉,你知道十塊美金讓多少嬰靈黏在你身后嗎?”
呃呃……他突然不曉得該把嘴里的“嬰靈”吞進去或是吐出來好。
喝口紅酒,他端起笑臉。“謝謝小姐開導,以后我再也不吃魚子醬。有小姐在身旁,我可以學到不少新奇的見解!
新奇見解!?噢,她沒把他弄瘋之前,她會先瘋。
揉揉眉心,她預估起父親的反應(yīng)。嗯,他會派阿姨來當說客,用疲勞轟炸法解說張玉扁的十大好處,然后電話將每半小時響一次,因為阿姨對父親交代的任務(wù)絕對卯足全力,不達目的誓不甘休?蓱z的默默、可憐的黑眼圈將爬上她的臉。
“我想,今天到此為止吧!
第一回合,他贏她輸。
默默猜,她還得出席第二回合,可是面對張玉扁,真的很煩,再來第二次、第三次,她寧愿直接搬進杜鵑窩。
“時間還早,小姐,我們是不是去看場電影?我知道最近有幾部片子不錯!睆堄癖饨ㄗh。
看電影?詭絲、咒怨或鬼娃新娘?默默無可奈何。
就在這時候,救世主降臨!她看見他了——對她毫無興趣的房慕晚。
他是黑衣拔發(fā)鬼聯(lián)絡(luò)來的,還嬰靈顯圣幫忙?不管,他是她的浮板,怎么說,都先過了這關(guān)再談。
堆起假笑,她說:“好啊,我先到化妝室補個妝,再去看電影。”
“是!彼е?shù)仄鹕硭退?br />
她起身,踩著高跟鞋,走到張玉扁背后,見他沒回頭,忙小跑步到房慕晚面前,趁他不注意,將房慕晚拉到女廁旁邊,有點霸王硬上弓的意味。
房慕晚高大壯碩,甩開她,輕而易舉。
然而,手半抬時,他認出她,終止甩手動作,由著默默帶到旁邊。說不出心情是好或壞,兩個月不見,他驚覺,自己沒把她丟出記憶區(qū)。
“你也來相親嗎?OK,我們說好,你幫我一次,我?guī)湍阋换亍!蹦钡,因張玉扁讓她跳腳。
“幫什么?”他語氣和印象中一樣“清涼”。
默默早早習慣他說話態(tài)度,要是打開冰箱,發(fā)現(xiàn)里面吹出來的是暖氣,她才會嚇得跳開三尺遠。
“不管用任何方法,你幫我拒絕外面的有為青年,讓他不要心存幻想;同樣地,如果你不喜歡今天的相親對象,我?guī)湍,讓她對你失去興趣!彼,解決女人要比解決男人容易得多。
慕晚望她,半晌才道:“不管用任何方法?”
“是,有本事讓他落荒而逃,我會感念你的大恩大德。”
大恩大德?這么嚴重!?不愛笑的他,居然想笑。雙手橫胸,他問:“看來,你碰到難纏男人,他對你很滿意?”
聽見沒?他正在和女人聊天,這情況要是讓親戚朋友撞見,恐怕馬上有人熱心著手替他籌辦婚禮。
“他滿意的是我的家世,和我身后代表的企業(yè)與上流社會!
默默有自知之明,雖然她氣質(zhì)長相不壞,但美麗的外表早晚會年邁色衰,再怎么樣都比不上金錢可愛。
“了解!彼邢嗤_。
“幫不幫?”默默問。
“幫!”
“好,我先出去,請你隨后到,我無法再多忍半分鐘。”
“好。”
朝他點點頭,默默把包包甩在背后,掛上笑容,走回桌旁,果然,房慕晚相當合作,她椅子未坐穩(wěn),他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張玉扁后面。
“那么晚了,為什么單獨跑出來?”房慕晚口氣惡劣,好像她歸他管轄。
“你自己不也出來外面風流快活,為什么我不能出門約會。克墒俏依习值氖走x!”她順勢演戲,張牙舞爪,百分之百的潑婦茶壺狀。
“你不擔心胎兒的健康嗎?昨天產(chǎn)檢,醫(yī)生要你好好休息,你怎可以四處亂跑?”
他壓住她的肩膀,擋住張玉扁的視線。
這招夠狠,默默對他微笑,揚揚眉,以示贊許。
“醫(yī)生是老大嗎?我干嘛聽他的!”默默拍一聲桌子,用力推開房慕晚,挺胸對他大吼大叫。
唉,慕晚嘆氣,像極新新好男人。
真是委屈他了,叫冰箱自我催眠,催眠自己是暖氣機,難呵……默默滿懷感恩。
“你又吸毒?怎么就是不聽話?”說著,他彎腰打橫抱起默默。
“放開我!”默默倒掛在他肩上,還在演戲。
張玉扁理所當然挺身站出,擋在慕晚面前。
開玩笑,他抱走的可是財神爺,他不介意當掛名爸爸、不介意老婆有沒有染毒,只要蕭默婳肯嫁他,讓他減少兩百年奮斗,他要吃香喝辣,睡金躺銀,就算腿上綁了兩串嬰靈也不要緊。
“放下小姐,她不想跟你走。”
他以為自己很勇猛,然虛弱聲調(diào)泄露他的怯懦。不怪他,任誰站到慕晚身前,都會被他的威勢震懾。
“你喜歡陽光嗎?”冷冷地,他問。
“這、這有什么關(guān)連?”
“我的拳頭有兩百磅重,要是直接捶向你的鼻梁中央,你的顱骨將往內(nèi)凹陷約十公分,十公分能壓迫到你的視神經(jīng),讓你一輩子見不到太陽!
你看,誰不震懾?他把威脅講得像在背古典文學,古之學者必有師,師者所以傳道授業(yè)解惑也……有聲有韻,有節(jié)奏。
張玉扁不自覺地退開五十公分,或者更遠,背脊處涼意一吋吋往上攀升……
至于默默,若不是自己的胃吊在別人肩膀上,她會很不淑女地大笑特笑。
明天的陽光,呵呵,明天的陽光……她一定要把這段拿回“長春藤的下午”,分享給咖啡女郎、蛋糕師傅和甜點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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