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三月春陽,風(fēng)和日暖,一彎溪水由山中蜿蜒向南流過,沿溪兩側(cè)的岸上遍布青翠菜畦及垂地楊柳,蓊郁地倒映在清澈的溪水當(dāng)中。
再遠眺溪水盡頭,一間水磨坊落在遠處蓊郁蒼翠、云霧繚繞的青峰翠谷之間,蟬鳴鳥啼,山花飄香,清幽至極,讓人忍不住想用力深吸一口新鮮的空氣。
“好美!”宋鴻珞杵在原地,看著黃色粉蝶在溪邊漫舞,興奮的小臉在陽光下沁著柔軟的粉色。
半年前,她打開阿娘的錦囊,發(fā)現(xiàn)里頭的紙張寫著醉花塢的所在地,及“春三釀之魂”的焙制方法。
她隱約知曉“春三釀之魂”與釀酒有關(guān),卻無法得知其真正的用途。
直到她回到醉花塢、遇到杜鐵生之后,關(guān)于“春三釀之魂”的謎底,這才揭曉開來。
宋鴻珞的娘親本姓杜,是小山村“醉花塢”酒坊里出了名的釀酒師,杜鐵生則是自小被杜老爺收養(yǎng)的釀酒奴才。
在杜家唯一傳人被迫下嫁給梧桐縣知縣后,責(zé)任感極重的杜鐵生便一直守著「醉花塢”酒坊,打算將宋夫人未出嫁前所釀造的酒賣光,再離開小山村。
沒想到,帶著「春三釀之魂”出現(xiàn)的宋鴻珞,注定要挽回醉花塢酒坊的生命,繼續(xù)傳承“春三釀”的精神。
“小姐,可以回去了!倍盆F生輕聲地喚著宋鴻珞。
宋鴻珞回過神,數(shù)了數(shù)小木車上一包包的小麥糧袋!吧蚶习逯辉敢赓d這幾袋給我們嗎?”
杜鐵生嘆了口氣!皼]辦法,醉花塢這些年來沒攢什么銀子,即便老板愿意多賒幾袋,我也不好意思。”
“也是,我什么都不懂,幫不上生伯的忙,還累得多張嘴吃飯!彼龐汕蔚哪橗嬅芍倪z憾。
感覺到她語氣里的沮喪,杜鐵生呵呵笑道:“小姐可別這么說,只要咱們遵循‘禮記’中記載的古六法,及杜家世代相傳的釀法、酒面,一定可以再釀出天下第一的好酒──春三釀。”
既然宋鴻珞帶回了杜家的“春三釀之魂”,那他便一定會實現(xiàn)當(dāng)年對女主子的諾言──在他有生之年,將杜家世代相傳的釀法傳予宋鴻珞。
她吐了吐舌頭,低聲咕噥!肮帕ā⑨劮、酒面?生伯,我暈了!
杜鐵生迎向她俏皮的模樣,不疾不徐地開口。“古六法指的是‘秫稻必齊,面檗必時,湛熾必潔,水泉必香,陶器必良,火齊必得’,只要六法皆備,就不會釀出質(zhì)地不好的酒。
要釀酒,最重要當(dāng)然就是要先有酒面。酒面是‘酒之骨’、‘酒之魂’,所以‘春三釀之魂’指的便是春三釀的酒面,這樣小姐懂了嗎?”
宋鴻珞眨了眨水澈的杏眸,傻眼地干笑了兩聲!吧
對她這個釀酒門外漢而言,杜鐵生再簡單的詞句也似番文,讓她處在一頭霧水的狀況里。
杜鐵生被她嚇傻的模樣給逗笑了。“慢慢來,既然你有心,你娘又把‘春三釀之魂’留給你,那生伯一定會把傳承自杜家的釀酒法傳給你,讓‘春三釀’重現(xiàn)江湖!
想起娘親,宋鴻珞心頭便涌上無限感慨。
仿佛冥冥中注定,因為阿爹的逼親,她回到娘親的故鄉(xiāng),又因為小山村的好山好水,及重振“醉花塢”酒坊的動力,促使她愿意承接杜家的釀酒事業(yè)。
她想或許一輩子留在小山村賣酒、釀酒也不錯。
在兩人沿著溪畔而行的同時,宋鴻珞好奇地間!吧瑸楹卧蹅兌偶揖茣写喝勥@樣的名兒?”
“舂三釀原本喚作酒仙液,在你娘接手杜家的釀酒事業(yè)后,把很多女兒家的心思放在杜家酒里。而這春三釀就是取自南唐宰相馮延巳的詞──《長命女》。你娘對杜家酒的熱愛,猶如詩中主人翁對她郎君的愛意吶!”
“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愿:一愿郎君千歲,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歲歲長相見……好美!彼硒欑笥芍缘亻_口。
杜鐵生瞥了她一眼,暗暗思索,斟酌片刻才問道:“小姐真不打算嫁人嗎?”
“習(xí)釀酒之術(shù)似乎比嫁人更吸引我哩!”聽到杜鐵生語重心長的語氣,宋鴻珞吐了吐舌,說得真誠。
“那小姐盡管安心留下,只要你愿意用心學(xué)習(xí)釀酒之術(shù),生伯會再教你如何釀制藥酒!
幾個月相處下來,杜鐵生已然看透這小丫頭的性子。
可愛固執(zhí),同時又勇敢堅強,否則不會為了逃避親事,一人跋山涉水來到這荒僻的小村落。
“生伯怕珞兒養(yǎng)不活自己嗎?”宋鴻珞咯咯輕笑出聲,銀鈴般的笑聲在清新的空氣中緩緩晃開。
“多學(xué)幾種釀酒法對你有好處,再說杜家的祖先──杜康是最早的釀酒者,你身上流有杜家的血,生伯相信,你一定會跟你娘一樣,成為優(yōu)秀的釀酒師!
宋鴻珞苦笑了下!巴郏『弥氐膿(dān)子啊,在生伯的督導(dǎo)下,珞兒不爭氣都不成了。”
杜鐵生咧嘴一笑,頓時發(fā)出爽朗渾厚的笑聲!肮、哈!有你伴著,生伯的日子就不會無聊了!
她微微一笑,心底卻不免因杜鐵生朗朗的笑聲而想起她的阿爹。
即便她仍有些賭氣,但思親的心情卻是騙不了人的.
她這一留書出走,想必阿爹氣炸了吧!
離家?guī)讉月,不知阿爹是否掛念著她?
思及此,眼前的好山好水頓時因為她心頭泛起的淡淡惆悵,少了幾分景致。
***
一回到醉花塢后,杜鐵生立刻領(lǐng)著宋鴻珞進酒窖。
宋鴻珞才剛踏進酒窖門口,鼻息間便聞到滿室濃郁的酒香。
她蹙起眉俏皮地道:“不勝酒力之人,怕是腳一踏進便醉了吧!”
杜鐵生聞言猛地笑出聲!靶〗悖@酒香不算濃郁。”
“是嗎?”她偏著頭打量,這才發(fā)現(xiàn)窖中堆甕果然如杜鐵生所言,幾無存酒,整個酒窖看來頗為冷清。
“這些便是醉花塢的所有存酒了!
他話一落下,宋鴻珞輕斂著眉喃喃問道:“生伯,若依這狀況,咱們?nèi)绾味啻胄╁X買糧釀酒?”
“目前咱們先以現(xiàn)有的麥糧釀產(chǎn)春三釀,只要春三釀一出,重振窮迫的醉花塢便指日可待!
“春三釀?wù)嬗腥绱藘A倒眾生的魅力?”宋鴻珞輕咬著唇,表情有些疑惑。
杜鐵生略頓了頓,半晌才沉穩(wěn)緩聲地說道:“醉花塢目前僅釀六壇春三釀,不如生伯取一壇讓小姐嘗嘗,如何?”
“也好!彼尖饬艘粫䞍海布闯冻龊挽愕男θ。
若酒面是“酒之骨”、“酒之魂”,那同理春三釀也可以說是醉花塢的骨肉、魂魄,既有心重振醉花塢,她更要細嘗春三釀的醉人之處。
“品酒前,正巧利用這時刻同小姐說說堆甕的技術(shù)!
宋鴻珞怔了片刻,不由得扁嘴抱怨!鞍,師父果然是師父,不錯過任何可以教導(dǎo)徒兒的機會!
瞧著她的神情,杜鐵生真不知該笑還是該斥責(zé)。
宋鴻珞雖然勇敢地選擇了未來的人生,但性子里畢竟還只是個小姑娘,真要她乖乖受教,也挺為難她。
“其實不止堆甕,連甕口封泥也講經(jīng)驗、憑技術(shù),若對釀酒無十分的喜愛,即便用上十分力,也不一定能習(xí)得一分技巧。你年紀(jì)尚輕,先用眼瞧、用耳聽,等看久、聽久了,自然不需刻意的學(xué)習(xí),便能無形吸收一切!
聽杜鐵生這一席話,宋鴻珞心里好生佩服,原本玩笑的態(tài)度也變得慎重!吧判!珞兒會牢記生伯的每一句話。”
杜鐵生唇邊浮起一抹欣慰的笑容!安恢贯劸,看待一件事的態(tài)度是決定成功與否的關(guān)鍵,想當(dāng)年,生伯就是因為瞧不起堆甕,才被賣進杜家當(dāng)釀酒奴才的!
她怔了怔,一臉詫異,不自覺對杜鐵生興起了無限好奇。
“那是另一段往事!苯(jīng)過多年風(fēng)塵歲月,往事已不堪回首,杜鐵生收回眸底稍縱即逝的落寞,繼而道:“這酒甕不管堆多高、堆多少,都有承受壓力的考量;每層之間需墊塞木板片,最頂層的酒甕必須以捆繩繞綁,如此便能穩(wěn)固如山,不怕地牛翻身造成損失。”
瞧了瞧宋鴻珞專注的模樣,杜鐵生又繼續(xù)說道:“至于甕口封泥的學(xué)問更深。它是以豬血和石灰加上宣紙密糊數(shù)層,待涼、干縮后密封住甕口,這么一來,酒便更容易醇化……”
半個時辰后,杜鐵生將春三釀遞給她。“好了,你把酒抱到前堂,生伯弄幾道下酒菜,免得你到時醉得難受!
“生伯太小看珞兒了。”她努起嘴,像個不服輸?shù)男」媚铩?nbsp;
不理會她抗議的神情,杜鐵生朝她泛開疼惜的笑,表情很是縱容!斑@種下廚的粗活生伯來就成了,你把酒抱到前堂,關(guān)了坊門、收下酒旗,乖乖候著。”
他都下了令,宋鴻珞哪敢不從,抿了抿唇,她只得乖乖抱著酒壇子離開酒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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