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身上清雅的淡香漫入鼻息，若羽絮的嬌軟身軀怕是比他練武場上任何一種武器還輕。
這般親密而柔軟的氣息，清晰地撩撥他的心弦，讓他無法不感覺，原來……姑娘家的身體是這么香、這么軟。
四季夫人在他的問話中瞬間回過神，緊接著一張年華已逝的臉龐似四川變臉，瞬間覆上夸張的憂傷。“許是人太多，教我這可憐的心肝肉一下子順不過氣來，不知道將軍可否幫個忙，送咱們姑娘回房歇著？”
“這不妥……”秋美人雖然出身青樓，但畢竟是云英未嫁的姑娘家，他既無心擷菊，就不好再與她有所牽扯。
“沒什么不妥的，有勞將軍�！�
四季夫人朝他福了福身后，對著伺候秋美人的丫鬟挑了眼，才旋身安撫著在場的賓客。
“將軍這邊請�！睓C伶的丫鬟趨上前，準(zhǔn)備領(lǐng)他進(jìn)秋美人的墨秋閣。
騰鐸苦惱著，適巧瞥見翔韞玩味的神情。
在丫鬟的頻頻催促下，他暗嘆了口氣，只得舉步前行。
善若水被騰鐸擁在懷里，感覺到他沉穩(wěn)的步伐正拾階而上，一張瑩白粉臉不由得赧然地沁著紅暈。
這也是頭一回與男人靠得如此貼近，感覺到那溫?zé)岬哪行詺庀⑼高^衣袍沁入心口，她的心，已不自覺亂了調(dià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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懸在黑夜蒼穹當(dāng)中的一抹新月，透著慘淡的冷光。
騰鐸隨著丫鬟跨入最深一進(jìn)的月亮門，推開精雕細(xì)琢的窗門后，丫鬟識趣地離開。
“小姑娘，我不是——”見那遠(yuǎn)去的身影，騰鐸自討沒趣地打住了話。
即便他的心思如何磊落，但從踏進(jìn)四季樓開始，他便與一般擷花客無異。
整了整思緒，騰鐸一進(jìn)屋便立即被撲鼻而來清潤溫雅、若有似無的香氣給震住了。
這清香融心透骨，沁得人心脾皆暢，一掃他方才進(jìn)花廳的暈眩與厭惡。
騰鐸放緩了腳步，抱著善若水躺下榻后，他深邃的黑眸稍覽了下墨秋閣的擺設(shè)。
伙美人的寢房雅致典雅，有趣的是，除了一張置著文房四寶的桌案外，觸目所及之處，全都擺著書。
滿屋書香，由她身上斯文的書卷氣看來，不難想象她愛書的程度。
更甚者，或許她可與翔韞同列書癡之名。
在騰鐸忙著打量的同時，善若水躺在榻上，偷偷將他挺拔結(jié)實的身軀納進(jìn)半張的水眸當(dāng)中。
他在看什么？為什么剛毅的臉龐盡是她無法理解的沉思。
正當(dāng)善若水想睜大眼再看清時，騰鐸卻突然回身，嚇得她趕緊閉上眼。
騰鐸回過神，清亮黠黑的眸子瞅著榻上纖弱柔美的人兒，他微勾唇，心里有了主意。
翔韞三番兩次提起秋美人，應(yīng)該對她印象不差才是。
假若秋美人只是因為命運乖舛而被賣進(jìn)青樓，那出淤泥而不染的她最適合翔韞。她的“菊香柬”應(yīng)該是給翔韞，不是給他。
同樣愛書的他們，應(yīng)是可以在一起吟詩作賦，共享同讀之樂……
善若水悄悄轉(zhuǎn)頭偷瞄他一眼，因為他凜眉沉思的模樣，心里的不安漸漸加深。
“你……要走了嗎？”
沒想到她會那么快醒來，騰鐸斂眉沉思了片刻才道：“正巧，我有話同你說�！彼男惺孪騺砉麛啵瓦B這一回也不例外。
面對他出奇平靜的神情，善若水心一沉，啟唇問。“將軍想同我說什么？”
“你為何會淪落到青樓呢？”
善若水怔了怔，對于他提出的疑問，有些意外。
“不想說也無妨�！毖鄣茁淙胨t疑的神色，騰鐸不以為意地聳了聳寬肩。
他相信，若他真有心知道，沒有什么是查不出來的。
唇邊蕩開一抹幾不可辨的淡笑，善若水樂觀地想，他會這么問，是不是代表，事情并不似她所想的那般，一切都還有轉(zhuǎn)圜的余地。
“若水的身世與一般淪落風(fēng)塵的姑娘無異，將軍若真想聽，若水自然會說�！彼p抿著唇，緩緩撐坐起身子，柔順地開口。
那一段過往是她盡量不去回憶的，不過……如果可以用這段心酸的過往逃離青樓，贖一段未來，似乎還挺劃得來的。
“不強求�！痹谒郎\愁流轉(zhuǎn)的清澈水眸中，他讀出了萬般無奈。
姑且不論她的哀傷是真是假，那一瞬間，騰鐸覺得自己是個殘忍的人。
善若水迎向騰鐸依舊冷淡的臉部線條，倏然一笑，千愁萬緒全壓在笑靨之下，語句卻緩緩溢出。
“我的家鄉(xiāng)在濟(jì)寧附近的一個小城鎮(zhèn)，在我十歲那一年，家鄉(xiāng)發(fā)生了旱災(zāi)，收成無幾，日子過得苦厄困頓。我爹是個九品芝麻官，見官府的賑糧遲遲未發(fā)下，于是便親自前往山東視察情況。
后來聽說賑糧被山東的大官給私吞，而我爹這一去就沒再回頭。有人說他被大官給謀害了，也有人說他在半路被山賊殺了，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根本沒人知道。
之后，后娘見生活真的過不下去，為求生活只好帶著我和繼妹們到京城投靠親戚。當(dāng)時四季夫人正打算再栽培四藝花娘，后娘一得知這消息，就憑著一張嘴，高價把我賣到四季樓……”
騰鐸凜著心神，仔細(xì)聽著她幽幽的低訴，想看出她的言行舉止間是否有作假的成分。
卻沒想到，思緒一落在她身上，他向來堅定的意志，竟輕而易舉地被她的過往給撼動。她用平淡、不帶情緒的語氣訴說自己的過去，反而突顯了她蒼白柔弱的外表，惹得人無法不心憐。
如果這也是她博人同情的手法，他不得不承認(rèn)她高明的手段。
“我知道了，我同意擷菊�！彬v鐸深吸了口氣，讓人瞧不出情緒地沉聲開口。
善若水芳心遽動，她驚愕地眨眼，為他率然的答案感到詫異�！皩④娔恪�
善若水的話甫落，騰鐸下一句話立刻澆熄她心中的冀望。
“這之后我會安排你的住所，再幫你物色良人�！�
善若水怔了怔，倏地唇邊蕩出一抹自嘲的淺弧�！暗筋^來，將軍您還是瞧不起我�！�
他凝著她，發(fā)現(xiàn)她臉上因為喜悅而染上的紅霞陡褪，紅潤的臉兒在轉(zhuǎn)瞬間已經(jīng)毫無血色。他不明白，自己說錯了什么冒犯姑娘。
“沒關(guān)系！若水有自知之明�！鄙迫羲p垂眸，語氣仍是幽幽淡淡。
打從騰鐸出現(xiàn)開始，她的心緒便因為他的一舉一動忽高忽低。
她又怎么會知道，騰鐸這鐵錚錚的漢子，竟不像一般男人輕而易舉便醉倒在她的石榴裙邊呢？如今如意算盤失了準(zhǔn)頭，她該怎么辦？除順應(yīng)天命外她又能如何。
“騰鐸只是一介武夫，如果在言談之間冒犯了善姑娘，還請姑娘見諒�！鄙迫羲蝗坏吐涞乃季w讓他有種手足無措的惶然。
眸底映入騰鐸懊惱的神情，善若水發(fā)現(xiàn)……她喜愛他呀！是一種連她也無法理解的深刻愛戀。只是縱使她才高八斗又如何？潔身自愛又如何？光出身青樓此點就足以讓人退避三舍，大作文章了。
就如同未遇見魏嵐心前，那些書販見著她時，臉上鄙視的模樣……她懂，卻無法不難過。怪的是，當(dāng)時所有的情緒加起來卻比不上此時的心酸與沮喪。
像騰鐸這樣出類拔萃的男子，不會娶她這樣的一個女子，她懂，但也不甘。
“將軍沒有冒犯若水，既然將軍無意擷菊，我也不好強求，也許這就是若水的命�！彼堕_澀然的淡笑，卻抹不去語氣里的酸澀。
“你不滿意我的安排？”他以為，幫她贖身，再為她挑選個好歸宿，對她是最好的安排。
“將軍這么大的恩惠，若水還不起�！鄙迫羲蝗挥蟹N身為“商品”的萬般無奈。熱意悄悄模糊了雙眼，她的視線逐漸蒙眬。
她不能落淚、不能落淚吶！
沒料到她會有此舉，騰鐸愣了愣，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
善若水的意思是……不要他替她贖身嗎？
“難道你喜歡這樣的日子——”話一出口，騰鐸就后悔了。
待他問清她的身世后，連他自己都沒弄清，他為善若水贖身的動機是為自己還是為翔韞。
善若水聽得出來，騰鐸的話不是嘲諷，只是疑問與不解，但瑩白的小臉還是無法掩飾受傷的感覺�！叭羲欢�，由將軍替若水贖身再幫若水覓良人出閣，和由四季樓價高者得賣出的涵義有什么不同，傷人自尊的是人性，不是銀兩�！�
她的話連同她臉上稍縱即逝的受傷神情，讓騰鐸感到莫名懊惱，這并非他的本意！
語落，善若水光著腳下了榻，為他倒了杯菊水�！叭羲裉煲跃账�，謝將軍的救命之恩，而發(fā)給將軍的‘菊香柬’也不作數(shù)�！�
握住他麥褐色的結(jié)實大手，善若水將盛著菊水的瓷杯塞推進(jìn)他的掌內(nèi)后，悲冷地先飲下自己杯中的菊水。
騰鐸抿唇無話，眸光瞥過她的指，心里震懾不已。
善若水的手指修長，溫潤白皙幾近透明。
當(dāng)她硬把杯子塞進(jìn)他手中時，那冰冷潤軟的纖軟十指包覆住騰鐸的大手，將屬于她略冷的掌溫沁進(jìn)他的心窩。
仔細(xì)地將善若水欲落淚卻牽強含笑的淡愁納入眼底，騰鐸的心沒來由的一痛。
這樣一個女子，激起他濃濃的保護(hù)欲望，教他如何不憐？
她的聰穎嬌美、纖細(xì)柔軟，是那種會讓男人想要捧在掌心、細(xì)心呵護(hù)一輩子的女人。
“給我?guī)兹盏臅r間考慮……”
這一夜，騰鐸說了許多這輩子未曾想過、說過的話。
而他會為這樣一個女子興起憐憫之心，更是他始料未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