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再向前一步!」那語調冷酷至極,讓正欲上前的三名漢子下意識的停下腳步。
抬頭一瞧,就見一名男子立于墻頭上,背后有著夕陽余暉的光芒,讓人看不清他的樣貌,不過從聲音、身形來看,應是個年輕男子。
「小子,少管閑事!」三名漢子開口威脅,其中一人仍舉步朝談西施欺去。
下一瞬間,兩道寒光閃過,只見兩把薄刀凌空射來,分毫不差的射入漢子的鞋子前端,將他釘在地上,漢子痛苦嚎叫,腳指頭大概是被切斷了。
他整個人因沖勢往前倒栽在地,另一把薄刀緊接著又射了過來,就距他眼前下到半寸,差點削了他的鼻子。
冷汗瞬間滑落漢子的額頭,這樣的準頭要是有心要他的命……腳上的劇痛加上恐懼,粗漢白眼一翻,暈了。
另外兩名漢子見狀,也不敢再妄動。
「不是說別再向前一步了嗎?真是不聽話!箟︻^上的年輕男子聲音冷酷得令人發(fā)顫。
談西施和春桃面面相覷,一時之間還不能理解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不過……好像得救了!
年輕男子躍下墻,收回薄刀,在手中把玩。
「把你們的同伴帶走。我數(shù)到三,再讓我看見你們的影子,我可不保證下一次飛刀射中的會是什么地方,一、二……」
兩名大漢立即一人一邊攙起嚇暈的同伴,飛也似的逃了。
「多謝公子相救。」談西施在春桃的攙扶下站了起來,對著男子的背影一福。
「天晚了,談姑娘快回家吧!」男子沒有轉身面對她,只留下一句,便拔身而起,一下子便消失了身影。
他稱她談姑娘,也就是說,他認得她?
談西施仰頭望著男子消失的方向,一時之間,心中感慨萬分。
「大小姐,咱們還是趕緊回府吧!」春桃全身顫抖著,夾著哭音對談西施說。
「嗯,走吧!」談西施點頭,忍著臉上以及手腳的疼痛,在春桃的攙扶下,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主仆兩人都沒發(fā)現(xiàn),一道身影跟隨在她們后頭,暗中守護,直到兩人回到家門口,才縱身一閃,消失無蹤。
談西施站在家門口,想到自己不僅沒能尋得幫助,還差點讓好色男子給凌辱了,心里一陣酸楚。
她討厭自己這張臉!美麗又如何?當餓肚子的時候,美麗能填飽肚子嗎?若非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她真想……真想毀了自己這張臉!
偏頭望向隔壁居家,如果她能像無艷姊姊一樣多好。
無艷姊姊姓居,就住在隔壁,因為長得沒個姑娘家的樣子,加上名字諧音,所以人稱無鹽女。
據說,無艷姊姊的孿生兄長居無言,因為一出世身體就不好,居家兩老為求長子平安長大,將其交與某位隱世高人為徒,至今尚未歸來,因此居家的產業(yè),打從數(shù)年前開始,便都是由無艷姊姊在主事,沒人會要她找個男人靠,也不會有男人想去蹂躪她,她真的好羨慕無艷姊姊喔!
「大小姐……」春桃看著她家大小姐站在自家門口發(fā)呆,似乎不敢進家門,于是輕聲低喚。
談西施微微一嘆,「進去吧!」
推開大門,兩人才剛踏進門檻,迎面劉總管便跑了過來。
「大小姐,您可回來了!
「怎么了?」談西施強打起精神,對劉總管露出微笑。他不是賣斷終身的仆人,卻堅持留下來幫忙,讓她很感激。
「大小姐,您今兒個……」劉總管憂心忡仲的問話一頓,看見他家大小姐臉上的慘狀以及衣裳臟污破損樣,心下一驚!复笮〗悖隽耸裁词?」
「只是不小心撞到,沒事兒。」談西施立即說,伸手握住想要說出真相的春桃,制止她。
「撞到?怎么可能是撞到,這……」劉總管心痛不已,但沒把話說完。五指痕跡,分明是被打了個巴掌。‰y道還是她去撞人家的巴掌嗎!「大小姐,您……受委屈了……」
「真的沒事兒。劉總管,瞧你急急忙忙的,有什么事嗎?」談西施將話題導回。
「今兒個有好幾個人來收這個月的帳款,小的拿積蓄先墊了,可還差了一些,還有,府里最后一點存糧已經沒有了,店家現(xiàn)下只收現(xiàn)銀,不愿意像往常一樣以月結的方式,所以……」劉總管嘆了口氣!覆恢笮〗憬駜簜可有什么進展?」
談西施垂下臉,搖了搖頭。一大家子的開銷真的好大,家中能典當?shù)臇|西已經不多了,就剩下娘親留給她的遺物了。
「大小姐,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箘⒖偣軕n心低喃。
她知道,她當然知道,可是……她又能怎么辦呢?
「劉總管,真是對不住,還讓你貼了老本,我會想辦法還你的!拐勎魇M懷愧疚說。
「大小姐,小的不在意的,只恨自己能力不足,沒法幫談家、幫老爺!箘⒖偣芾涎鄯杭t,拉著袖子抹抹眼角的淚。
「你的心意我們都知道的,謝謝你,劉總管!
「大小姐,原先和老爺有生意往來的那些人,林老爺、陳老爺、吳老爺、李老爺他們,都沒辦法幫忙嗎?」劉總管擔心的問,瞥了一眼談西施身旁的婢女春桃。
春桃默默的搖頭,一臉凝重。
「咱們現(xiàn)下這處境,不能連累人家。你別擔心,我會想辦法的。」看來還是只能先點當娘親的遺物了,先顧飽肚子要緊,娘親地下有知,一定能體諒的。
「總管伯伯,大小姐今天奔波了一天,先讓大小姐回房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大家再想辦法,好不?」春桃低聲的對總管說。
劉總管點點頭,無聲的一嘆!复笮〗,晚膳等會兒幫您送到房里,只剩下一些薄粥粗菜,大小姐將就一下!
「不用了,我吃不下,你們自個兒用就行!拐勎魇┪⑿ν窬。「我有點累,先回房了,春桃,你先去用膳,我自個兒回房。」
春桃搖頭,「春桃不餓,春桃陪小姐回房!
談西施已無力多說什么,緩緩的步回自己專屬的院落。
這個季節(jié),正是春暖花開的季節(jié),映水園里姹紫嫣紅,池邊綠柳迎風搖曳,蝶兒成雙飛舞,好一片祥和寧靜又充滿活潑生命氣息的美麗景色。
只可惜,庭園的主人無心欣賞,垂頭喪氣的走過綠蔭小徑,越過小橋流水,回到寢房,在桌旁坐下。
前幾日大妹虞姬和夏蓮巧裝打扮,跟著人牙子出發(fā)至京城,她們擔憂了好幾日,昨兒個好不容易終于收到虞姬的家書,說她和夏蓮已順利抵達,并在第二天便成功進入將軍府,據聞,火將軍再過幾日便會回京。
小妹昭君這一陣子都在外奔波,與債權人周旋,聽說所有債權人手上的借條竟然都被咸陽城名震江湖的碧柳山莊給買下了,所以昭君在收到虞姬的平安信,確定虞姬已經成功進入將軍府之后,便也易裝打扮,帶著秋楓前往碧柳山莊,打算與其主事者談判。
兩個妹妹都把自己的任務做得很好,惟獨她,毫無進展,她愧為大姊啊!
「大小姐,讓春桃?guī)湍了幇!」春桃端著一盆水放在桌上,又拿了傷藥過來。
「不用了,只是擦破了一點皮,不要緊的。」
「不行的,大小姐,您這樣……」春桃激動哽咽,眼淚就這么掉了下來。
「春桃!」談西施一驚,差點也跟著哭了出來,不過她馬上忍住,現(xiàn)在她是一家之主,不能這么脆弱!「好好好,就麻煩好春桃?guī)臀也了,你別哭嘛!」她笑著說,即使內心操煩不已,仍想安撫貼身丫鬟。
春桃絞了一條毛巾,摺成方形,輕輕的覆在談西施依然紅腫的臉頰上。
「嘶……」毫無心理準備的談西施痛叫了一聲。
「小姐,您忍忍。」春桃心疼的說:「您自個兒敷著,春桃?guī)托〗悴了帯!?br />
「嗯!顾指仓鶝龅慕碜樱斐鐾,讓春桃撩高她的裙擺。
原本應該細白無瑕的肌膚,此刻在膝蓋和小腿的地方布滿著紅紅黑黑的擦傷,春桃一見,又忍不住哭了起來。
「那些男人……那些男人真是太可惡了,春桃……春桃詛咒他們從此不能人道,絕子絕孫啦!」春桃既氣憤又傷心。
談西施深吸了口氣,命令自己不要去想之前在街上遇到的可怕的事。
「要不是那位公子仗義相助,咱們……咱們的下場……」春桃嗚咽一聲,趕緊抹掉眼淚,另外絞了一條毛巾,準備為談西施清洗傷口!复笮〗,您再忍忍,春桃會盡量輕點……」
「好,沒關系,你動手吧。」她點頭。
春桃一邊為她清洗傷口,一邊心疼的輕輕吹著傷口,等腿上手上的擦傷都清洗乾凈。上完藥之后,談西施催春桃快去用膳。
「我想睡了,你今天也陪我累了一天,等會兒用完膳就不必再過來了,回房休息吧!」她貼心交代。
「是!勾禾蚁确鲂〗闾上拢w好被子,才吹熄了燭火,輕輕掩上房門離去。
。
談西施輾轉難眠,因為肚子餓,因為手痛腳痛,也因為心煩。
藉著窗外投射進來的月光,她起身披上外袍,走到院子,披散在背后的秀發(fā)讓她整個人顯得楚楚堪憐,美麗的容顏映著月光,更顯得晶瑩剔透、美麗動人。
突然,隱約一陣笛聲傳來,她偏頭望向那高高的圍墻。這么晚了,無艷姊姊尚未就寢嗎?
與無艷姊姊認識,是三年前的事了,當初隔壁的園子空置了好幾年,直到三年前突然大興土木,沒多久,居家就搬進來了。
某天夜里,她聽到笛聲,好奇的搬來梯子爬上墻觀看,吸引了正在吹笛的無艷姊姊注意,來到墻下與她談話。
結果她因為太過開心,一個不慎,整個人栽到隔壁,幸被無艷姊姊接個正著,免去了摔斷骨頭的劫難,從此兩人就成了閨中密友,無話不談。
不過這兩年多來,每次都是她聽到笛聲,主動找無艷姊姊,無艷姊姊好像還不曾主動找過她呢。
最近家中發(fā)生了這等大事,她日日憂心操煩,焦頭爛額的跑了半個月,這才想起這一陣子似乎都沒見到無艷姊姊,現(xiàn)在想想,雖然只有半個月,她卻覺得好像很久很久沒見到無艷姊姊了。
談西施費力的搬來梯子靠在墻上,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爬上去,然后掛在上頭尋找居無艷的身影。
幸好今夜月光明亮,她就著月光,梭巡著隔壁樸實典雅的庭院,終于在湖心的亭子里隱約看見一道身影。
「無艷姊姊!顾蛦。
笛聲在她出聲之時便倏地停止,她看見居無艷垂下手。轉過身朝她的方向望過來,一會兒才朝她走來。
望著那跨著豪邁步伐的身影,談西施忍不住笑了,說起來,無艷姊姊除了那身女裝和梳了姑娘家的發(fā)型之外,確實一點姑娘家的樣子都沒有呢,要不是當初跌到她身上時,感受到她胸前的柔軟,她真要懷疑無艷姊姊是男扮女裝。
「西施,怎么又爬梯子了!咕訜o艷不僅容貌、身長不像姑娘,就連聲音都低沉得不像姑娘,可是談西施卻覺得很好聽。
其實她一點也不覺得無艷姊姊長得丑,無艷姊姊如果身為男子,一定是個翩翩佳公子,只可惜身為姑娘家,才會落得一個「無鹽女」的稱號。
「無艷姊姊,咱們好一陣子不見了,你好嗎?」談西施漾著笑,盈盈地向下望著鄰家姊姊。
「我很好!咕訜o艷仰頭望著她。「這么晚了,怎么還不睡?是我的笛聲擾了你嗎?」
「不是,是我睡不著!拐勎魇⿹u頭否認。
居無艷默默地望著她,須臾,飛身躍上墻頭坐下,俯視著她,這才看見她臉上的傷痕,眼底一絲冷銳的光芒一閃而過。
「你的臉……」居無艷抬手,溫柔的撫上她的頰,心里泛疼。「出了什么事?」
一直強顏歡笑,硬逼著自己上揚的唇角,在聽聞居無艷的關心詢問時,慢慢的垂了下來。
談西施微抿紅唇,忍了好些天的委屈,加上傍晚遇到的可怕事情,在面對閨中密友時,紅了眼眶,再也強裝不了堅強。
「無艷姊姊……」她哽咽的抱住居無艷的腰,將臉埋進她的胸腹。
「怎么了?受了委屈了?」居無艷溫柔地問。
「男人……男人真的好討厭,我討厭男人!」談西施哽咽的控訴。
居無艷微微一嘆,抬手輕輕的拍撫她的后腦,知道她肯定是因為傍晚差點被凌辱的事而心生怨懟。
沒錯,傍晚救了她們主仆倆的就是他,而他,就是那位據說一出生就病弱、被隱世高人收為徒、避世修身的孿生兄長居無言,是個不折不扣的大男人!
他之所以扮成姑娘,全是因為爹娘太過迷信!
這件事的起因在二十三年前,那日,爹娘帶著兩歲的他前往姨娘家作客,黃昏時,突然來了一位仙風道骨的算命郎中,三百兩語便取得了娘親和姨娘的信服,然后那算命郎中道,她們所生養(yǎng)的兒子,活不過二十五,除非當女孩兒養(yǎng)大,直到滿二十五歲為止。
湊巧的是,日前他們表兄弟才各自出了點大事,他是生了場大病,差點藥石罔效,而他的表哥,則是溺水,差點一命嗚呼。所以就這樣一句話,可憐的他們從那時起,就變成女孩了。
初時他年紀尚幼,不懂得反抗,待稍微長大了些,懂得抗議時,爹娘竟以死相逼,要他發(fā)誓滿二十五歲之前絕對不可以泄漏秘密,他不得不妥協(xié),偶爾趁爹娘不在,他才會換回男裝溜出門。
三年前,為了擴展事業(yè),他們舉家搬進城來,他便開始放出孿生兄長居無言的消息,為往后恢復男兒身做準備。
今兒個傍晚,他從師父那兒回來,經過附近,聽見了聲音,才湊巧救了她們主仆。
想到當時的情景,他殺人的沖動又起。若非自己自制力向來很好,又不想讓她見到血腥的場面,否則他那飛刀,就會直接射入那三個男人的眉心!
但如果那時他就發(fā)現(xiàn)那些人渣傷了她,他可能就無法控制自己了吧!
他暗暗的深吸口氣,極力壓下心中的怒火。俗云紅顏禍水,太過美麗總是會引來禍端,但美麗不是錯誤,錯的是那些覬覦美色、不擇手段想要占為己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