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宸楓沒想到那女人竟會輕生。
他在義陽陪著梁語嫣療傷,過了幾個月幸福平靜的生活,直到她傷愈,他才回到京城,著手準備迎娶之事。
但他沒想到,他竟娶來這樣一個女人。
嫁進他韓家至今兩個月,這女人想盡了辦法凌虐他。他以為只要他還好好地活在世上一天,這女人便要睜著眼看她的報復給他帶來的痛苦。
在她沒看到這一切之前,她竟舍得死?
“為什么會發(fā)生這種事?”駱希鳳知道兒子與媳婦的感情不好,但沒想到關系竟會惡化到這種地步。
“我不想花心思了解那女人的想法!表n宸楓冷淡地說,視線沒有離開過窗外的景色。
“大夫說她頭上的傷可能會使她失了記憶。”
“那又如何?忘了不代表她就不再是她!
駱希鳳因兒子的無情而憂心。當初是他堅持要娶語嫣,怎么娶回來就變了一個樣子?駱希鳳忍不住嘆息。她知道其實不能怪兒子,因為連她也感到錯愕,語嫣乖順的外表下,真實的個性竟是那般刁蠻。
“少夫人在老爺和夫人面前是一個樣,私下又是另一個樣!边@樣的閑言在下人之間流傳,駱希鳳沒少聽過。但她總認為兒子自己的婚姻,他應該能處理才是,沒想到結果竟是如此。
“她醒來若真忘了,我便不打算讓她知道真相,就說她是意外傷了頭。”
“娘怎么打算就怎么做吧!
“宸楓,你若真不要這個婚姻,娘替你求皇上收回圣旨,休棄了語嫣吧!
韓宸楓擱在窗欞上的手緊緊拳起。休棄?如今去求皇上收回圣旨,不正好給了皇上一個下臺階?這女人已經(jīng)用他的嫣兒的名、他的嫣兒的臉跟皇上行茍且之事,若休了她,豈不正好讓皇上找到機會納了她,讓她入宮!
“娘,我不會休了她!
“何苦……”駱希鳳見兒子的視線,知道他又陷入了情緒的糾結中,她只能無奈。
韓宸楓滿臉痛苦的神色。他的嫣兒被這女人害得這么慘,他還沒讓她付出代價,他怎能放手!
在韓宸楓這么想時,他聽見床上的人發(fā)出了聲響。
梁語嫣幽幽醒轉,看著眼前陌生的一切。
她怎么會身處在這雅致的寢房中?看著眼前收攏在兩側的淡青色緞質床帳,這是連在梁府都不曾見過的上等布料。
“語嫣,你醒了!太好了!”
床邊這名氣質典雅的貴婦人是誰?梁語嫣皺了皺眉。頭……好痛!她抬起手,觸摸到額上圈著紗布,直至齊眉。
“請問……您是哪位?我怎么會在這里?”
“你……你不認得我了?”果真失了記憶嗎?不管語嫣的過去如何,總是自己的兒子逼得她如此自殘!按蠓蛘f你的傷不致命,但有可能會失了記憶,沒想到真的……”
“我……失憶了?”她記得自己名為梁語嫣、知道自己來自義陽、知道自己……梁語嫣一陣心驚,急忙坐起身子。莫非她被抓回來了,抓回宜香樓?!
見她扯著被子坐起身,受驚地縮在床內側,戒慎地看著四周,駱希鳳不解。但看她受驚的模樣,也不禁擔憂,連忙坐到床沿去,安撫地拍了拍梁語嫣的肩!罢Z嫣,別怕,這是你家啊。”
“家?”
“是。這是你家,我是娘啊。”
“不是的!我記得我娘,不是您……”
“你記得自己的娘?你還記得什么?”
“我記得自己的名字,我叫梁語嫣!
此時,一聲冷哼傳來。梁語嫣將視線轉往聲音來源,終于見到熟悉的人。
他直立在窗邊,雖然聽著她們的對話,卻望著窗外,神情……竟如此冷漠?
“韓大哥……”
韓宸楓因為這一聲稱呼轉過身來,冷冽的神情依舊,好似會卷來一陣刺骨寒風。這女人想再玩一次同樣的把戲嗎?就像兩個月前他們新婚隔日早晨一樣,她還要說自己是梁語嫣嗎?
“怎么還喊韓大哥?你都喊他夫君,不是嗎?”
夫君?是,名義上,她是他的妻子,但實際上嫁給他的人并不是她!
梁語嫣痛心地回想起,梁語蓁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將她賣入宜香樓,自己則冒名嫁入韓府。兩個月了,韓大哥是否發(fā)現(xiàn)他娶錯了人?但剛剛醒來時,她自稱是梁語嫣,這位夫人沒有異議,還說韓大哥是她的夫君;那么,這表示梁語蓁的身分并未被識破,是她被誤認了?
莫非是天意?梁語蓁冒名嫁進韓府,卻不知發(fā)生了什么變故,讓她們換回了身分?那么……如今梁語蓁身在何方?梁語嫣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失去了部分記憶——來到京城之前的事她全記得,來到京城之后呢?
她只記得,她要到韓府表明身分,揭發(fā)自己被頂替之事,之后呢?她在這里,那梁語蓁呢?
再回想,梁語嫣便覺得頭疼。一陣陣傳來的痛楚,似是告訴她不要再想了。是啊,她不需要在意梁語蓁的下場。想起梁語蓁代嫁后自己的遭遇,她也冷了心腸。梁語蓁不顧一點姊妹情分,如此待她,她何需在意她?
只是……韓大哥為什么不再對她溫柔了?梁語蓁與他的婚姻關系并不和睦吧?
“我都是喊韓大哥,喊他夫君的人并不是我……”梁語嫣試著將情況解釋清楚,卻不知從何解釋起。
難道要撲進韓宸楓懷里,哭訴她被梁語蓁賣入青樓,好不容易才回到他身邊?但知道她在青樓待過,他會不會嫌棄她?
“語嫣,我知道你失去了記憶,現(xiàn)在覺得很混亂。慢慢來,你盡避好好休養(yǎng),我請了大夫定時來看你。如果真想不起來……就別想了吧!瘪樝xP看來有些欲言又止,但梁語嫣并不清楚原因。
“我沒事的……只是頭有點疼!
見她連這里是哪里都記不得,那至少失了新婚這兩個月的記憶了吧。駱希鳳安撫地對她解釋道:“你意外傷了頭,會頭疼是正常的。你可能不記得自己怎么會在這里。這里是京城的韓府,宸楓由義陽回京后,求皇上賜了婚;兩個月前,你嫁進了我們韓家,我是你的婆婆!瘪樝xP回頭,見兒子還是神情冷漠地站在窗邊,忙道:“宸楓,你不來看看語嫣?這里對她來說是陌生的,唯有你是熟悉的人,你來陪她吧!
韓宸楓的眼神冷若寒冰,令梁語嫣不禁打了個寒顫!绊n大哥……”
“不準用這語氣喚我!”韓宸楓的神情冷漠,語氣更是不善。
“韓大哥看不出來我是一直喊你韓大哥的語嫣嗎?”她不明白梁語蓁做了什么事,才會把這婚姻弄得如此不堪。“韓大哥,你認得出我對吧?之前嫁給你的不是我!韓大哥,你看清楚我,你會認出來的!”
“語嫣,你在說什么?什么之前嫁的人不是你?”
果然又想偽裝嗎?在娘面前,他不能說出事實,只得抑忍著心中狂怒。
“梁語嫣,敢在我母親面前胡說,我不會饒你!”
“宸楓!語嫣才剛醒,你做什么這么威脅她?”
韓宸楓的語氣與神情讓她懼怕不已。但之前與他感情不睦的人是梁語蓁,不是她。她要怎么說服他,讓他相信他之前娶錯了人?
“我是語嫣、是語嫣!韓大哥……”
“我們都知道你是語嫣。乖,慢慢來,一切都會恢復的。宸楓,你來照顧她。”
“我不是大夫,讓其它人照顧她吧。”韓宸楓說完便要走。
駱希鳳攏起雙眉,怒道:“宸楓!語嫣現(xiàn)在什么都不記得。”
“我?guī)筒涣怂!?br />
“宸楓!宸楓!”駱希鳳急忙喊住兒子,卻只見他決絕地離去。
駱希鳳見兒子的反應,除了不解,更多的是傷心。她還記得宸楓在喜宴上春風滿面,喝多了酒,還要人攙扶才進得了新房。他們兩老見兒子開心,以為兒子從此便幸福了;沒想到新婚隔日,小兩口便吵了一架,接著便分了房,兩人之間冷若冰霜。
“語嫣,聽娘的話,你們的婚姻會到這地步,不是宸楓一個人的錯。娘不是偏袒自己的兒子,只希望經(jīng)過這個意外,你從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回來,能與宸楓重新開始。”
可是韓大哥不相信她,甚至連看她一眼都不肯。沒想到自己千辛萬苦、歷經(jīng)苦難來到京城,竟是這結果!想到這里,梁語嫣悲從中來,伏在床上痛哭出聲。
這悲傷的哭聲,讓駱希鳳想到十六年前,在熱鬧的滿月宴上,一聲破空的哭泣聲傳來。明明只是嬰兒的哭聲,卻讓人感到哀哀切切、如泣如訴。
駱希鳳不舍地拍著梁語嫣的背。“也罷,好好哭一場吧!
在抽泣聲中,梁語嫣哽咽道:“過去的她不是我,真的……”
確實,或許是失去了記憶的關系,歷經(jīng)這一劫,語嫣醒來后,似是有了些許變化。如果是過去,剛剛宸楓的態(tài)度一定讓語嫣與他大吵起來了,即便宸楓轉身離去不想吵,她也會追上去纏著他繼續(xù)爭吵;但歷經(jīng)了死劫醒轉的語嫣,見宸楓離去,竟忍受了下來,只是自己哭泣,而且哭得連她都心軟了。
“傻孩子,娘問過宸楓,他說他還要這個婚姻。你呢?雖然君無戲言,不能收回賜婚的圣旨,但娘用這張老臉去求皇上,讓他收回成命,放你自由吧!
“不!娘,不要讓韓大哥休棄了我!我會讓他知道,過去與他成親的人不是我,他會認出我來的!”梁語嫣急了,坐起身,扣著駱希鳳的手苦苦哀求著。
成親的人不是你,難不成是你的雙生姊姊?駱希鳳揉了揉梁語嫣的頭,聽著她如此落寞的語氣,看著她淚汪汪的大眼,心里起了異樣的感覺。
她愛憐地輕撫梁語嫣的面頰。為什么她從沒見過梁語嫣這樣的神情?怎會有如此我見猶憐的神態(tài)?若她是用這模樣面對宸楓,而不是與他爭吵,以宸楓的性子,怕是疼惜她都來不及了,怎會與她吵。
“如果你是真心的,宸楓會改變的。就用你現(xiàn)在這模樣、這心態(tài)去接近他吧。”
梁語嫣點了點頭。連她的婆婆都這么說,那么她終會讓韓大哥相信她吧。
她要找機會跟他解釋,之前他娶的人不是她,現(xiàn)在的她才是真的她。
“娘,您相信我,您幫幫我。”
這改變或許不是壞事。駱希鳳私心希望,語嫣永遠不要恢復記憶。這樣的語嫣,才是兒子要的姑娘。駱希鳳應允了她,要她好好休息,并扶著她躺下,才轉身離開媳婦的寢房。
躺在床上的梁語嫣,淚水濡濕了枕頭。她四望這陌生的地方,想起被親姊姊賣進青樓后的事……直到哭累了,才緩緩進入夢鄉(xiāng)。
只是,陷入夢境的她,又緊緊地皺起了眉頭。在夢中糾纏著她的,正是那可怕的回憶……
夜幕降臨,義陽城里最大的青樓——宜香樓,正是一天的開始。
梁語嫣一身粉色綾羅,身軀不住的顫抖,厚重的胭脂水粉遮掩了她哭腫的雙眼,四周是此起彼落的喊價聲,拍賣的正是她的初夜。
她的初夜早已給了韓宸楓,這些人自然無法得到。
在她剛被送進宜香樓的那段時間,她不明白自己為何會身在此地。直到宋老板說是她自愿賣身,還對她驗了身,確定她是處子,才給了她好大一筆錢,應允了她,如今絕不容許她后悔。
此時梁語嫣再不相信,也只能可悲地承認,她被自己的親姊姊背叛了。還有誰能偽裝成她?除了梁語蓁,沒有別人。
梁語嫣不敢說自己已非處子。她怕宋老板發(fā)現(xiàn)她不是,直接逼迫她接客。
為了拍賣初夜的安排,梁語嫣得到了緩沖時間,卻一直尋不到方法脫身,而拍賣的日子終于到來。
宋老板要人為她梳妝打扮,梁語嫣抵死不從。最后,宋老板沒了耐性。
“看來,你的初夜是沒法子賣了!
梁語嫣以為宋老板大發(fā)善心要饒了她,立刻趴跪在地叩謝。
“你謝什么。我是說不賣初夜,不代表你不用接客。”
梁語嫣聞言,驚得直起了身子。
宋老板欺近她,艷紅色的雙唇吐出惡毒的言語:“我先讓人玩爛你的身子,到時看你還能再堅持什么清白!”
“不!我不要!”
“來了這里你還能說不要?你若乖乖地讓那些大老爺競標你的初夜,除了你的夜度資,完事后還會給你一個大大的紅包。白白被玩還是接客賺錢,你自己挑嘍!
梁語嫣顫抖地看著宋老板身邊的護院,一個個色迷迷地盯著她。梁語嫣知道,自己不能再反抗了。對上這些身強體壯的護院,她沒有逃脫的可能;若是那些大老爺們,她或許還有機會。
于是,她同意了,開始在腦海中構思逃脫之法。
當她讓人換裝的時候,宋老板一直在一旁盯場,就怕再出差錯。雖然護院已被遣出,在場的全是女子,但讓人這樣直勾勾地看著她的身體,對梁語嫣來說仍是屈辱的。
甚至,她被迫連抹胸都要替換。
就在她的抹胸被脫下時,宋老板卻上前扣住她的手,直盯著她的胸口看。
梁語嫣被看得極不自在,低下了頭。
“你的胎記呢?”
梁語嫣聞言,委屈地掉下眼淚!拔艺f過了,真的不是我……我沒有主動來說要賣身……”
宋老板的確聽說過梁氏兩個小姐,一得急病餅世,一已嫁進京城。她也曾猜測自己樓里這個是被陷害來賣身的,但她開的是妓院,不是救濟院;付了錢,得到一個姑娘,她便不多深究。如今看來,這姑娘被陷害是真……
但害人的那個已嫁進了京城,她一個青樓主,哪有辦法和那種皇親國戚對抗?反正做的終究是缺德生意,也不差這一回了。“把她架上床去,我要驗身?蓜e換來了一個殘花敗柳才好!
驗身?若知道了她不是處子……梁語嫣想到剛剛兩個垂涎她的護院,顫抖道:“我不要!我是冰清玉潔的姑娘家,這樣還不夠羞辱,還要驗身嗎?!”
“是不是冰清玉潔,驗了才知道!
此時,門外傳來敲門聲,來通報賓客都已等待許久,多少有些鼓噪了。宋老板再看了一眼梁語嫣護著自己的模樣,想她應該還是處子之身無誤,便放了她。“快幫她換裝,別讓大老爺們久等了!
于是,梁語嫣便這樣被換了裝,推到了前臺。
看著臺下的大老爺們放肆地打量自己,再不適都要忍耐。她在心里祈求上蒼,讓她今夜的計劃能一切順利。
正當她祈求時,宋老板賣出了她的初夜。梁語嫣往臺下看去,一個大腹便便的老男人正得意地站起身,對所有競標的貴客敬酒!案魑唬凶屃。”
當那個大腹老爺走上臺要握住梁語嫣的手時,她本能地想退開,但她身后的宋老板將她推上前。梁語嫣的腰被抱住,急色的大腹老爺立刻攬著她往上等廂房而去。
廂房里布置得有如新房,桌上擺滿了酒菜。但那急色鬼沒心思享用,抓著梁語嫣的手就往床邊去。梁語嫣見到了床邊有一只花瓶,假意順從,借著他吮著她頸項無暇分心時,抄起花瓶便往他頭上砸去。
看著那老男人倒地,抬起手虛弱地喊著她的花名“牡丹”,流了滿頭滿臉的血,最后沒鬧出太大聲響便昏了過去,梁語嫣無暇恐懼,只知道自己必須逃。
她來到門前,聽見門外看守的人的對話聲,猜測是宋老板怕她出狀況,所以派人守在房門口。如此,她更不能猶豫太久,否則讓門外人察覺到了異狀,直接破門而入,她便再也跑不掉了。
她推開面向后院的窗,由窗戶離開房,躲到只有下人才會前往的后院。不知哪個下人的粗布衣裳還晾著忘了收,梁語嫣便隨意扯下一套帶走。
此時宜香樓的生意正好,沒人會到后院來。梁語嫣開了后門離去,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停,只能一直逃。
她在宜香樓附近的暗巷換下一身招搖的衣裳,便想回韓府找養(yǎng)父母,卻發(fā)現(xiàn)宜香樓的護院早已守在韓府附近埋伏,等她自投羅網(wǎng)。若不是他們錯開了路,恐怕她半路就被抓回去了。
最后,她只剩一條路,就是上京找韓宸楓。
梁語蓁與她交換了身分嫁到京里,她要去找她對質。她這是欺君之罪!若她不將她的身分還她,她便去告官!
起初,她還擔心宜香樓的人追來,直到出了義陽城,才遇上一對好心的夫婦,正趕著一牛車,運著剛批來的雜貨,要到京城去叫賣。
梁語嫣將頭上那些宜香樓用來打扮她的珠花釵環(huán)取下交給那對夫婦,請他們帶她一同上京。那夫婦見她可憐,又知道她能做粗活,不但沒要她的首飾,還收留了她,以讓她幫忙做事的代價,帶她前往京城。
到了京城,梁語嫣還是把首飾給了那對賣雜貨的夫妻,交換了一把匕首防身,便與他們告別,尋找韓府所在。
經(jīng)人指引來到韓府,梁語嫣正見韓宸楓與梁語蓁相偕歸來。韓宸楓沒有與梁語蓁同乘馬車,而是獨自騎馬,一到韓府大門,便徑自下馬,將韁繩交給身旁的仆人,沒等待梁語蓁便自行進府。而隨之下馬車的梁語蓁,因韓宸楓的冷落而慍怒,站在馬車邊,一副正要大發(fā)雷霆的神情。
這是一個機會!于是,梁語嫣快步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