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你會覺得,那本雜志上寫的是一個你不認(rèn)識的執(zhí)行長,但是那個你不認(rèn)識的執(zhí)行長,是他無法割舍的一部分!焙谓阃nD了會兒,直瞅著凌莉的眼,試圖說得更明白。
“你的家庭是你的包袱,他的家庭也一樣是他的累贅,他的家庭同樣也牽絆著他前往夢想的腳步。但是,他雖然背著這樣的包袱,仍然鼓起勇氣,追求他想要的人生……你在他想要的人生里,所以他為你做了最大的努力,那你呢?你也為他做了最大的努力嗎?”
何姐言之成理,說的都是凌莉從未思考過的部分,她聞言有些慚愧,沉默不語。
她的確從來都沒有站在尹光輝的角度為他著想。
尹光輝家世顯赫,而她只顧著自卑,只顧著看見他那些光鮮亮麗的部分,卻沒有看見他的夢想因此受到阻礙。
仔細(xì)回想,當(dāng)她肯定尹光輝的氣球作品時,他看起來是那么高興、那么受寵若驚,可見他的家庭并沒有在他的興趣上多加鼓勵與支持。
但是,即便家庭充滿阻力,他依舊如此堅(jiān)持,就像他不惜演戲、不惜說謊,仍要堅(jiān)持與她的婚姻一樣。
捫心自問,她有為尹光輝做過什么嗎?沒有,一點(diǎn)點(diǎn)也沒有。
就連一開始,她向尹光輝提出假結(jié)婚的要求,被他拒絕之時,她也并未多做爭取,最后反而是尹光輝編出他是同志的理由,說服她答應(yīng)。
與積極且勇往直前的尹光輝相較,她確實(shí)很被動,確實(shí)沒有為了她的幸福,付出太多努力。
她是一個這么消極的人,怎能希望幸福憑空落到她頭上?
“好了,話說完了,我走了,凌小姐,希望你能好好想一想,也請你加油,我很看好你在‘儷影’的表現(xiàn)!币娏枥虺烈髁季茫谓阆嘈潘K會想通,話說到這里已經(jīng)足夠,向她頷首道別。
凌莉也向何姐揚(yáng)手,目送她離開之后,就近尋了張椅子,將何姐交還給她的雜志放到膝上,靜心閱讀。
何姐說得沒錯,這本雜志上的尹光輝,是他無法割舍的一部分,就像她無法割舍她的父親一樣,她為什么要因?yàn)樗池?fù)的原罪,逃離尹光輝的原罪?他和她同樣都不能選擇他們的原生家庭。
凌莉卸下心防,開始細(xì)心且專注地讀著雜志訪談上的一字一句。
她看著尹光輝成長的經(jīng)歷,看著他輝煌的事業(yè)成績與精采絕倫的家庭背景,看到訪問最末,卻看見一個如此成功的人物,他的心愿竟是退休之后,能夠沒日沒夜地混在氣球堆里。
凌莉忍俊不禁地笑出來,伸手撫過那行令人啼笑皆非的愿望。
雜志上的他,是她不認(rèn)識的尹光輝,也是她認(rèn)識的尹光輝,無法一分為二,同悌邵牽動她心緒,是她心中最柔軟溫暖的光輝。
“可是凌莉,我跟你說,我這個人就是無法保持客觀……只要我喜歡的人,我就是喜歡,就算他曾經(jīng)做過不好的事情,那也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跟現(xiàn)在的他一黠關(guān)系都沒有!
她早知道他是這么無條件地喜歡她與呵疼她,為什么她不能像他一樣,愛他愛得如此盲目,愛得如此耗盡心力,愛得如此不顧一切?
凌莉內(nèi)心莫名震顫,一陣悸動,想將雜志放回去包包里,那個一直被她藏在包包深處隨身攜帶的俄羅斯娃娃卻因此掉出來,散了一地。
不知道從哪一個娃娃的夾層里,落下一張尹光輝不知何時藏入的小紙片——希望你的愿望里有我。
希望你的愿望里有我……
始終如一的孩子氣,始終如一的美好,始終如一的溫暖,凌莉瞪著那張紙片,笑出來的同時,也哭了。
一如往常的上班日,一如往常的枯燥行程,被凌莉晾了兩個月的尹光輝,終于不耐久候,徹底凋零。
他坐在辦公室里,耳朵聽著何姐報(bào)告待辦事項(xiàng),手里將凌莉分享在動態(tài)消息里那張與父親的合照拉過來、又滑過去,反覆看了又看,然后頹然地倒在椅子上,西裝筆挺地軟成一灘爛泥,完全喪失求生意志,了無生趣。
這兩個月來,雖然凌莉偶爾會到“儷影”來拍照或開會,但是他一直秉持著對凌莉的承諾,只是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她,沒有上前打擾。
可是,一直在原地等很磨人……凌莉連一通電話或一封短訊都沒有給他,究竟什么時候才要來找他?難道她已經(jīng)決心再也不理他了嗎?
就算她決定這輩子再也不理他,好歹也要來找他談離婚吧?怎么可以這樣無消無息……不對,呸呸呸!什么離婚?尹光輝的表情越來越陰沈,也越來越精彩。
饒是何姐再冷靜、再聰慧,終于忍不住望著明明很能干、很聰明,卻又很幼稚、很傻氣的執(zhí)行長笑出來,決定換一件執(zhí)行長應(yīng)該比較有興趣的事情報(bào)告。
“執(zhí)行長,外頭有一位凌小姐想見您,是要請她進(jìn)來,還是就讓她在會議室里等?”
“不管是什么林小姐還是張小姐,都叫她回去啦!毕氲诫x婚大受打擊的尹光輝回話回得任性且有氣無力,完全沒有想到何姐口中說的是“凌小姐”不是“林小姐”。
何姐嘆了十分深長的一口氣,為萎靡的執(zhí)行長開解道:“是‘凌波’的‘凌’小姐!
“凌波”的“凌”小姐?凌波的……?
“她在哪里?”尹光輝從椅子上跳起來,瞬間復(fù)活,語調(diào)飛揚(yáng)。
“在會……”會議室三個字都還沒有說完,尹光輝人就不見了。
尹光輝以畢生最快的速度一路狂奔,奔到會議室門口,雷霆萬鈞地將大門推開,他心心念念的凌莉就站在那里。
凌莉聽見開門聲,回首,揚(yáng)眸睞著尹光輝,朝他笑得燦燦的。
“尹執(zhí)行長,你好。”
尹光輝揉了揉雙眼,望著凌莉的身影,反覆確認(rèn)了好幾遍。
是真的凌莉!會對他說話的凌莉!
不是剛才被他拉來拉去的那張照片,不是這些日子以來,只能遠(yuǎn)遠(yuǎn)看著,只會對別人笑與對別人交談的凌莉……
尹光輝怔怔地望著凌莉,胸中情感澎湃翻涌,一時間,不知道該對她說些什么好。
凌莉緩緩朝他走近,卻沒來由地向他自我介紹,眼底都是笑。
“我是凌莉。凌波的凌,艸字頭的莉!
尹光輝直到聽見她自我介紹的這一刻,才徹底回神過來。
凌莉剛才喚他什么?執(zhí)行長?她居然還向他自我介紹?
尹光輝原本飛揚(yáng)的心情瞬間被踩進(jìn)谷底!
慘了慘了,這么疏離的口吻,這么正式的稱呼,凌莉一定是來找他談離婚的!尹光輝大難臨頭,五雷轟頂,轉(zhuǎn)身就想拔腿跑出會議室。
“不管你要說什么,我都不要聽。”他決定使出偶像劇里的必殺大絕招,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
“請問,你可以跟我結(jié)婚嗎?”凌莉平滑的嗓音卻在尹光輝身后悠悠柔柔地響起,話音中有抹幽微笑意。
“嗄?你說什么?”他逃跑的腳步猛然僵凝,匆匆忙忙地回過身來,盯著凌莉的眼神十分不可置信。
他聽見什么?他幻聽了?尹光輝揉了揉眼睛、拉了拉耳朵,接著又?jǐn)Q了擰大腿,然后又痛到開始滿地亂跳了。
“我說……請問,你可以跟我結(jié)婚嗎?”凌莉拉了拉頰邊的發(fā),朝他笑得有些靦腆,開口重復(fù)。
經(jīng)過這陣子的沉淀與整理,她的父親、她的工作,與她的生活,漸漸都回到常軌,于是她決定好好面對她的感情,好好面對她的婚姻。
雖然,這是她第二回向尹光輝求婚了,可是,如今的狀況與上次不同,再度開口,她仍感到十分緊張。
這回她要開誠布公、一五一十、不顧一切,真誠地向他坦白,全然地、義無反顧地將自己交給他,只要他愿意,從今以后,與她禍福與共……
凌莉咽了咽口水,直視尹光輝眸心,對他緩緩地道:“我有一個很愛酗酒與賭博的父親,他日前中風(fēng),目前住在護(hù)理之家!
“我、我知道……”由于凌莉的態(tài)度十分鄭重,令尹光輝也不知為何突然緊張了起來,只能點(diǎn)頭傻傻地回應(yīng)。
“他從前時常打我,也時常向我勒索金錢,甚至還會跑到我丈夫工作的地方鬧事,我不敢保證他痊愈之后,會不會又故態(tài)復(fù)萌,為我或我丈夫制造麻煩,但是我希望有一個人能陪我面對這些變數(shù),所以可不可以請你跟我結(jié)婚,走進(jìn)我充滿麻煩的人生里,成為我或許有點(diǎn)倒楣的丈夫?或許你下半輩子都會被我拖累,但是,能不能請你,任勞任怨地,牽著我的手一起,陪我度過風(fēng)雨?”
她沒有說出什么太好聽的情話、太動人的對白,可是,尹光輝的鼻子卻不爭氣地酸了。
凌莉是一個那么害怕成為他人累贅的人,她究竟要鼓起多大的勇氣,經(jīng)過多少掙扎與煎熬,才能決定到他身邊來,向他提出這樣的請求?
尹光輝胸口一融,想疼寵她的心情泛濫得無以復(fù)加;他朝她伸展雙臂,毫不猶豫地將她擁進(jìn)懷里。
“我不能娶你,我已經(jīng)結(jié)婚了,我的妻子永遠(yuǎn)都只有一個,她從來都沒有拖累過任何人,更沒有拖累過我。我負(fù)荷她,心甘情愿,即便未來充滿變數(shù),任勞任怨,都不會后悔!币廨x摟她摟得好緊,緊到幾乎擠出她胸腔所有的空氣。
凌莉在他懷中淚光一閃,毫不意外她會聽見這樣的回答。
“那么,你的妻子回來了,再也不離開了!彼谒麘阎休p嘆了一口氣,將自己深深地埋入他的氣息里。
他夢幻、美好、光輝,始終如一,從他們相遇之時就是,一直,都是。
他在她的愿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