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緩緩地睜開眼睛,長長地吁了一口氣,這才發(fā)現(xiàn)一旁的她,臉色沉重,雙眉緊蹙。他再看看自己的樣子,心里震了一下。迷冬看到了嗎?她被他嚇到了嗎?
“你醒了�!鼻С嗣远劬σ涣粒魺o其事地調侃道:“你未免也太夸張了吧,這樣也能醉��?”
他的傷,她該不該問呢?
“沒辦法,我和酒這東西八字不合�!鳖櫝幗蚱鹕�,深呼吸,練酒房內還彌漫著濃郁的酒氣,害他又有種向酒投降的無力感。
“嗯,看來以后要多泡泡才行�!彼粲兴嫉恼f。
“不會吧?”顧硯津頭痛不已地看著一臉認真的她。
“放心,第一次難免不習慣,以后會好的,迷鳥也是這么過來的。”只是他最后失敗了。這句話千乘迷冬沒有說。
難怪迷鳥要飽了,現(xiàn)在他也有這種沖動。
“希望如此�!彼幌胱屆远缓萌缡钦f。
“還有──”她頓了頓,有點不自在地卷著頭發(fā),心里又掛念著他背上的疤痕,不問的話,今晚肯定左思右想睡不著覺了。
“怎么了?”顧硯津正襟危坐,心底忐忑不安。
“你的背……那些傷是怎么來的?”她小心翼翼地看著他,“之前下人幫忙把你弄出酒缸時,我不小心瞄到的。”
他低下了頭。果然,迷冬看到了他最丑陋的那一面。
“當然,若你覺得為難,就算了。”她忙不迭道:“我只是隨口問問�!逼鋵嵑芟胫涝颉�
“小時候不聽話,被父親打�!彼幌腧_迷冬,只好避重就輕的回答,“還有做錯事,被師父懲罰�!�
兒時,羨慕哥哥的自由自在,而他只能在小小的地下室活動,讓他心生反叛,偷跑出去被父親抓到,狠狠教訓一頓,說他一輩子只能當個影子,別想走在陽光下。
后來被送去學藝,稍不如意,就會被師父鞭打,慢慢地他也習慣了,只好不斷地磨練自己,直到學成回到顧家,然后被送到央啻國,他身上的傷才慢慢地結痂成疤。
“很痛嗎?”千乘迷冬小聲地問。聽他漠然的口氣,仿佛那些傷只是被蚊子咬到一樣,無關緊要。
“呃?”顧硯津愣了一下,才道:“不痛,那么丑的疤痕,嚇到你了吧?”
聽到這話,她的鼻子莫名一酸,眼淚瞬間失控奪眶而出,她捂著嘴轉過頭,直搖頭。他沒有嚇到她,她只是覺得心疼,為他云淡風清的話語難過。
那么大面積的傷痕,怎么可能不痛呢?除非他已經習慣那樣的對待,所以才不把那些傷放在心上。
可她為什么會為他心疼呢?他只是她一個有點特別的朋友,沒道理從看到他的背后,她就一心掛在他身上,而且,竟然會為他心疼掉淚,她只是同情他吧?
“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千乘迷冬忙擦干眼淚,回過頭,淺笑道,心底卻有些莫名的沉重。
不料,顧硯津突然伸出手,如颶風一樣把她卷進他的胸膛。突來的親近,讓她反射性地想要推開,而他落寞的聲音卻止住她的動作──
“迷冬,謝謝你為我流淚。那些傷,曾經很痛,痛得讓我麻木,可現(xiàn)在,我真的不痛了�!�
除了哥哥,迷冬是第二個心疼他的人,她的眼淚讓他對她的渴望更加濃烈,濃得讓他情不自禁地想要擁抱她,一點都不介意在她面前展露自己最脆弱的一面。
千乘迷冬的喉嚨好像被什么堵住似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任他抱著,卻不敢再問,曾經的顧硯津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呢?
她怕……知道太多,會讓他們的友情變得更加復雜。
***
千乘迷冬故意忽略那次顧硯津泡酒醉倒之后,兩個人意外的親近,反而興致勃勃地研究新泡的水酒,改變酒缸內水酒的成份,換上了具有強身健體效果的藥酒,也加重了水中的中藥成份,漸漸地讓顧硯津泡到一個時辰才醉倒。
連續(xù)泡了半個月后,千乘迷冬就開始灌他各種各樣的酒,從女孩子喜歡喝的清甜水果酒,到消毒使用的烈酒,全部喝過一遍。可是不管什么酒,他照樣一杯就倒,這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挫敗。
以前訓練迷鳥時,雖然最后也以失敗告終,可那只鳥最高紀錄還有十杯,哪像顧硯津,一點進步都沒有,讓她非常郁悶。
可憐的顧硯津經過一個月“酒神養(yǎng)成計劃”的折騰,已經到了一聞到酒味就腳軟的地步,每次一進入練酒房,他就會被酒氣熏得暈頭轉向,然后千乘迷冬一倒酒給他,他一喝必倒。
看到她為自己的“不爭氣”大受打擊萎靡不振,顧硯津非常討好地說以后會努力,然后說有朋友約他去酒樓聚會,請她看在兩人是朋友的份上,一起赴約為他擋酒,還“引誘”說其中有個朋友酒量驚人,至今未逢敵手。
酒量驚人,未逢敵手。
這八個字讓千乘迷冬精神百倍,馬上生龍活虎地點頭答應,斗志高昂地陪他赴約。
千曲樓的雅間內,不時傳來一陣陣喝采聲。
“千乘當家果然好酒量!”
“夜將軍,好氣魄!”
顧硯津所說的朋友,是央啻國夜弘將軍,他們兩個因兵書而識,今日夜弘從邊境回朝覆命,幾日后又要回邊關,于是一千熟識好友就趁著這個機會約在千曲樓聚會。
“顫老板,沒想到以你的酒量竟然會認識千乘當家,真叫人刮目相看�!北娙丝粗站频囊购牒颓С嗣远缓筠揶眍櫝幗�。
“是啊,聽說千乘當家的朋友都是酒中豪杰,顧老板的酒量何時進步如此神速?”
“錯,顧老板依然滴酒不沾,看來還是一杯倒的酒量,他會和千乘當家如此之熟,嘿嘿,我看是另有隱情哦!”有人開始擠眉弄眼。
“對啊,顧老板,你們兩個有什么風花雪月之事,快快招來!”有人開始起哄。
“你們幾個,想知道我和顧老板怎么認識的,先贏我酒再說!”千乘迷冬看向眾人,提著酒壺挑釁。
“千乘當家,我認輸,我不能再喝了�!币购牒鹊脻M臉通紅,不知何時已經趴在桌上,有氣無力地舉手投降。再喝下去他會爛醉如泥。
“哇,夜將軍竟然輸了!”有人驚叫,然后訕訕地看著千乘迷冬吞了吞口水,哪敢與她比酒。
“喝得盡興吧?”顧硯津笑咪咪地問,優(yōu)雅地喝著茶。
“還好啦,可惜他不比了�!鼻С嗣远毖劭戳讼乱购�。真是狡猾,都還沒有醉倒就投降,哪能喝得盡興。
“千乘當家,我若醉倒被抬回家,將軍的面子可就沒了�!币购霌u頭失笑,一比酒量的話,侍御史慕大人是個不錯的人選�!笨此莆馁|彬彬的慕希圣,酒量卻深不可測,每次酒宴,都是眾人皆醉他獨醒。
“咦,原來夜將軍認識慕大人啊,可惜他不肯跟我比酒�!鼻С嗣远@才想起,前些日子慕府訂的酒,昨天伙計好像已經送過去,這陣子她只顧著顧硯津的事情,竟然忘記親自送去,她想待會兒順便去慕府看看。
“原來如此,不過,過幾天就可以光明正大灌他酒了�!币购胪蝗恍Φ�。
“��?”她不解。
“今天朝上,皇上已經為永陽公主和慕大人賜婚,三天后由攝政王親自主持婚禮,灌新郎酒可是個好節(jié)目噢�!�
“匡啷!”
千乘迷冬的酒杯掉落在地,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千乘當家,你怎么了?”夜弘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我沒事�!彼銖姷匦α诵�,搖頭,雙眸失神。
顧硯津擔憂地看著她,而眾人又自顧自地談開。
“這么說,夜將軍待到公主大婚之后就回邊境?”
“是啊,邊境最近有些動亂,不能離開太久�!�
“嗯,聽說朝中主戰(zhàn)派開始蠢蠢欲動。”
“夜將軍,這次仗會不會打起來?”
“不知道,要看攝政王的決定……”
千乘迷冬的雙手緊握著,全身僵硬,仿佛嚴冬刺骨的冰冷在春末席卷而來,凍得她全身發(fā)寒。
她不相信夜弘將軍說的,慕希圣怎么會這么突然要和公主成婚呢?
為什么之前一點預兆都沒有呢?
不行,她要親自去問他……怎么可以這樣呢?
顧硯津輕輕地拍拍她的肩,然后點頭向眾人示意之后,帶著精神恍惚的她離開。
“硯津,你告訴我,夜將軍剛才是在開玩笑吧?”一走出千曲樓,千乘迷冬猛地回過神,抓著顧硯津的手,臉色蒼白地問他,“希圣他不會和公主成親吧?”
“迷冬,我也不清楚�!彼麌@口氣。八成錯不了,只是事情未免太突然,這其中是否有隱情?
“聽說永陽公主三天后下嫁慕府,慕家的人都開始準備婚禮了�!甭愤^的行人話家常般地談論著公主的婚事。
“對啊,聽說攝政王親自主持婚禮呢。”
“嗯,聽說永陽公主是攝政王最疼愛的妹妹,婚禮一定會很隆重的……”
風把行人的聲音慢慢地吹遠,而千乘迷冬如石像一樣呆立在路邊。
“迷冬。”顧硯津憂慮地拉著她的手,“不要亂想,我送你回去吧!”雖然聽到慕希圣要成親的消息,他有一點點的竊喜,可看到迷冬失魂落魄的模樣,他卻很擔心。
迷冬喜歡慕希圣,他是知道的,所以,他明白慕希圣的婚事對迷冬的打擊,他必須陪在她身邊。
“不!”千乘迷冬突然甩開他,然后朝慕府的方向奔跑。
“迷冬,等等!”他喊道,急忙跟上,生怕她會出事。
“你不要跟著我!”她回頭尖叫。
顧硯津的腳步猛地煞住,怔怔地看著她漸漸消失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