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夫婦相覷了一眼,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李先生先開口。
「九爺,事情是這樣的,我們李家是木材商起家的……」
「你們祖上有座檜木山?」
李先生先是吃驚,不過旋即想到或許是郭董曾跟九爺說過他們家的背景,也就釋懷了,點點頭道:「是的,現(xiàn)在日本京都還有許多知名建筑,都是運我家的檜木過去建造的!
狐九淡淡做了個繼續(xù)說的手勢。
「后來山上資源漸漸枯竭,我阿祖也舍不得剩下的檜木樹,所以就對外關(guān)閉了木材商號,只有少數(shù)幾樁推不掉的生意,比如某權(quán)貴要嫁女兒,訂了全套家具和紅眠床做嫁妝,阿祖才勉強同意讓我父親帶著工人上山伐檜木!
李太太生怕狐九誤會自己丈夫說話拖沓沒重點,忙插話解釋道:「我先生不是有意要講古的,只是發(fā)生在我夫家祖厝的事情很離奇,也可能和早年家中的……秘事有關(guān),所以他還是得從頭說比較仔細!
寶圓認真地點點頭,她向來是個專心捧場的好學(xué)生好聽眾。
狐九則是神態(tài)慵懶,漂亮深邃的眸子微微一閃,漫不經(jīng)心地道:「沒事,我們是以件計費,不差浪費這幾分鐘!
……寶圓都有點擔(dān)心九哥這么囂張會被打。
可李家夫婦對于狐九的態(tài)度非但沒有半點不悅,反而還覺得高人真不愧是高人,是他們這些凡人俗了。
「謝謝九爺體諒!估钕壬屑げ灰。
——嗯,九哥果然是九哥。
寶圓默默吞下對他莫須有(?)的擔(dān)憂,繼續(xù)乖乖聽故事。
許是狐九讓他們感覺到前所未有的信任和安心,李先生語氣從原本的謹慎和隱隱的一絲吞吞吐吐,到漸漸順暢自然了起來——
「我阿祖是舊時代的鄉(xiāng)紳大佬,老一輩的還有三妻四妾的觀念,再加上生意做得很大,所以除了我曾祖母這個大房正室外,還納了二房太太,是當(dāng)時最有名『春滿樓』的頭牌小桂錦!
好像小時候曾在同學(xué)家看過的,專演鄉(xiāng)野傳奇電視劇「臺灣奇案」中的劇情哦……
寶圓忍住了一聲「哇」的驚異感。
狐九則是忍住了別拿指頭戳她,提醒她不要聽故事聽得太入迷,要記得稍微保持一下專業(yè)人士的高冷形像。
錢還沒賺到手,不能起內(nèi)哄……他在心中默念了三遍。
「我父親說,阿祖自從納了小姨祖奶奶后,就不管生意上的事了,天天和小姨祖奶奶關(guān)在祖厝的大園子里,聽小姨祖奶奶唱戲。」
寶圓又努力憋住了「噫」一聲的嫌惡感。
狐九揉了揉眉心——還有完沒完了?
「本來我祖父已經(jīng)開始接手承繼家業(yè),也把木材商號經(jīng)營得有聲有色,所以家里人都覺得阿祖年紀(jì)大了想好好享晚福也是應(yīng)該的,小姨祖奶奶再有風(fēng)情和手段,只要能伺候好老爺子,晚輩們也不會為難什么!估钕壬f著說著,忽然有些神經(jīng)質(zhì)緊張地搓起了手。「但是……但是沒想到……」
「沒想到什么?」寶圓心臟跟著跳到了嘴邊。
「有一天晚上,在祖厝服侍阿祖和小姨祖奶奶的幾個傭人突然滿臉驚恐,跌跌撞撞地跑下山,到鎮(zhèn)上的李家大宅拼命拍門說出事了!估钕壬塘送炭谒!肝夷悄甏蟾盼鍤q左右,大人們把我留在家里不讓跟去,可我后來還是跟其中一個傭人打聽……原來小姨祖奶奶上吊了,阿祖則是瘋了,一直在家里的水缸重復(fù)刷手,刷到手都流血見骨……」
寶圓倒抽了一口氣,下意識悄悄往高大的狐九身邊挨近了幾分。
狐九面上不動聲色,嘴角卻不著痕跡地微微上揚。
「沒人知道究竟那晚祖厝發(fā)生什么事?我祖父為了怕消息傳出去會引起外人多加揣測,誤認小姨祖奶奶的死和阿祖有關(guān)系,所以匆匆地對外說了小姨祖奶奶病逝,阿祖?zhèn)奶^所以需加靜養(yǎng),后來阿祖就一直住在祖厝里,隨身服侍的都是忠心老實的家仆……直到過世,阿祖再也沒有露面過!
寶圓聽完,忍不住嘆了口氣,心情莫名沉甸甸的。
「然后呢?」狐九神情淡然。
「后來幾十年過去了,木材商號在我祖父和父親的經(jīng)營下雖然成為遠近馳名的大商號,也轉(zhuǎn)為制作精致的檀香木藝術(shù)品銷往國外,可是檀木珍貴異常,生長速度極其緩慢,」李先生感慨道:「到我父親晚年,還是忍痛把木材商號收了起來,和我們移民到德國生活!
李太太見丈夫有些累了,接口道:「我們在德國生意做得還不錯,但始終記得老家的根在這里,所以祖厝一直留著,當(dāng)初這座山要開發(fā)蓋別墅區(qū)的時候,建商也給我們保留了一棟……我們偶爾回國就會住在這里!
狐九暗暗瞥了寶圓一眼,原以為會從她臉上見到羨慕的表情,但依然只看見一個聽故事聽得津津有味的小姑娘。
他眼神不自禁溫柔了一瞬。
寶圓,還是和以前一樣單純干凈剔透如璞玉……以前?
什么以前?
狐九心一跳,匆匆抑下剎那的驚疑恍惚,蹙眉瞇眼危險地盯向?qū)殘A。
她感覺到他的灼灼目光,軟嘟嘟的小臉粉撲撲地轉(zhuǎn)過來,歪了歪頭——九哥你找我呀?
……可惡的呆萌到嚴(yán)重犯規(guī)的歪頭殺!
「專心聽你故事去!顾笫洲糇∷男∧X袋瓜,又把她小臉轉(zhuǎn)回李家夫婦那頭。
「好的呀!顾止怨月犜。
李家夫婦卻是摀住心口……天啊,寶圓居士……好可愛。
不行不行,這樣想就對居士太不尊敬了,可是一直很想生嬌嬌軟軟小女兒,卻偏偏生了兩個臭小子的李家夫婦,還是忍不住對乖巧的寶圓露出了垂涎……呃,是愛憐稀罕的歡喜目光。
狐九警覺地察覺到有人想跟他搶這顆圓……懶洋洋坐沒坐相的身子頓時坐得筆直,而后霸道地擋住了他們直視寶圓的方向。
「繼續(xù)!」他對李家夫婦露出了一個妖嬈俊美卻寒意森森的微笑。
李家夫婦抖了一下,趕緊點頭如搗蒜。
「是,是!估钐低的艘话牙浜,恭謹?shù)氐溃骸附衲瓿,我公公希望我們夫妻倆回國來把祖厝修繕一下,他老人家落葉歸根想回祖厝住了!
「我們夫妻自然是不放心,可是我父親一直堅持,他說他夢見阿祖和祖父在祖厝里等他……」李先生說到這里眼圈有些紅了!肝覀兌紦(dān)心老人家是覺得自己大限已到,所以越發(fā)胡思亂想?稍趺磩,我父親都說如果他沒回祖厝住,恐怕對后代子孫有大禍!
咦?
寶圓聽出了一絲苗頭……心臟一緊,小手又自然而然探入背袋里摸上了小金錢劍,握牢牢。
狐九沒好氣地橫了她一眼——這傻蛋什么眼神?有他九爺在,還用得上她那支小破金錢劍嗎?
「迫不得已,我們夫婦倆只好先回國來處理祖厝修繕的事。其實這些年我們雖然在國外,還是請了清潔公司固定派員去打掃祖厝,就是怕沒有好好維護老宅子,等回來后看見的是一片荒煙蔓草。
「我們上個月回國,就請了專業(yè)修復(fù)古蹟?shù)膱F隊一同進古厝,除了修繕復(fù)原之外,也想加增冷暖氣和現(xiàn)代衛(wèi)浴。我公公身邊有看護和助理,大約五個人要住,我和我先生想著,還是弄得方便舒服點,有時我們也能去住幾晚,陪陪老人家!
李太太說著說著,忽然臉色發(fā)白,呼吸有些急促起來,她身旁的李先生趕緊握緊了她的手安撫一二。
「接下來由我來說吧,」李先生深吸了一口氣,喉音干澀地道:「我們和專業(yè)修繕團隊進了祖厝,里面一塵不染,一切都像我小時候看過的那樣……什么都沒有變,我正高興這些年找的清潔公司果然盡責(zé)時,漸漸地就發(fā)覺出古怪了!
寶圓屏住了呼吸。
來了來了,重要的來了……
「所有的東西都太干凈太正常了,比如古董檀木雕花鏡臺沒有半點歲月的痕跡,連鏡子都沒有氧化的跡象,還有東西廂房的紅眠床上的紅色流蘇,沒有絲毫褪色,所有家具上的漆都沒有斑駁掉漆的現(xiàn)象!
「就像一切都凝結(jié)在當(dāng)年?」狐九挑眉。
「對,對對,就是這樣!估钕壬呐K跳得又亂又急,忙點頭道!缚墒蔷退阌X得有點詭異,我們還是沒有深想,但是當(dāng)大家走到當(dāng)年小姨祖奶奶住的房間時,在窗欞外就看見了里面有個女人上吊的影子,在里面搖搖晃晃——」
寶圓吞了吞口水,又忍不住挨坐得狐九更近了。
狐九已經(jīng)無聊到想打呵欠的動作霎時滯住了,而后十分順?biāo)浦圩匀欢坏匕蛋蛋迅觳病杆汀沽诉^去……
寶圓渾然未覺自己的手自有意識地攥住了他手臂上的袖子,只莫名隱約感覺到了滿滿的安全感。
李太太都快哭了!肝壹饨辛艘宦暎缓筮來不及阻止,已經(jīng)有人推開了房門,就看到一個穿著紅色旗袍梳著發(fā)髻的女人被吊在梁上,勒著脖子,舌頭吐出老長,眼睛暴凸,卻對著我們笑……」
李先生環(huán)抱住了渾身發(fā)抖的李太太,他臉色也難掩慘白!府(dāng)時,所有人都嚇壞了,轉(zhuǎn)身拼命逃,后面……后面小姨祖奶奶還不斷發(fā)出尖利興奮的笑聲,夾雜著一種……一種像是頸骨斷掉的喀喀聲……」
他們所有人都嚇得魂飛魄散,整整病了好幾天,完全不敢睡覺,因為只要一閉上眼入夢,就會看到小姨祖奶奶對著他們笑……
那支專業(yè)的古蹟修繕團隊當(dāng)然死活也不敢接下他的生意,幾乎連他的電話都不接,后來他還是匯了一筆不小的精神安慰金過去以示歉意,那團隊的負責(zé)人才吞吞吐吐地勸他——
「李先生,你家祖厝這是冤親債主纏上了,沒有請大師高人處理好,恐怕以后……總之,我們?nèi)镜娜硕既R里拜拜收驚過了,你們夫妻倆也先去拜拜吧!」
李先生夫妻在德國住久了,對于這種傳統(tǒng)宗教民俗玄學(xué)自然不太熟悉,后來還是上網(wǎng)查了附近香火最盛的廟宇,兩夫妻乖乖去上了香,收了驚。
后來幾天果然再也沒有夢見過小姨祖奶奶了,他們倆慶幸之余,卻也苦惱著那祖厝接下來該怎么處理?
老父親天天打電話回來催修繕進度,就連他跟太太輪番勸說,跟老人家講了這次的驚魂事件,老人家還是聽不進去,只固執(zhí)喃喃說著……落葉歸根……落葉歸根……他們都在等我……
這下子,李先生夫婦更不敢讓老人家這時候回來了。
他們也曾去過廟宇,跟廟公打聽該怎么處理,廟公只意味深長地看了他們一眼,而后嘆了口氣,只讓他們多多行善積福,看冤親債主愿不愿意放他們一馬。
李先生夫妻這下越懵了,也更加心急如焚如無頭蒼蠅,后來花費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打聽到九爺……
所以此刻,他們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九爺身上了。
「九爺,您知不知道……發(fā)生在我們祖厝的……究竟是怎么回事?還有,這到底要怎么處理才好?」李先生滿懷敬意和希冀地問。
寶圓也猛然轉(zhuǎn)頭仰望著高高大大的狐九,滿眼亮晶晶——
狐九差點被她這傻樣逗笑,慢條斯理地輕哼了聲!缸甙,去你李家祖厝看一看就知道了!
李太太顫抖得更厲害了!肝、我們夫妻倆也得……一起去嗎?」
「怎么?」狐九似笑非笑。「不怕我和寶圓居士只是假裝在李家祖厝外晃一圈,然后回來就跟你們說搞定了?」
「不不不,我們當(dāng)然知道九爺不是那樣的人,」位高權(quán)重家大業(yè)大的郭董都贊嘆敬重有加的,李先生自然知道九爺?shù)目煽亢椭匾,尷尬道:「我們夫妻倆只是……上次被嚇慘了……心里有點陰影……會怕……」
「你們這輩子沒看過鬼片嗎?」狐九奇怪地道。
「……」李家夫婦一呆。
——這、這能一樣嗎?
「看鬼片的時候……」李先生努力擦了擦冷汗,訕訕然解釋道:「無論再恐怖也知道它是假的,但是現(xiàn)實里看到的……」
「你就這么確定,在鬼片里看到的都是假的?」狐九漂亮妖嬈的眸子詭譎地一挑!浮牛俊
李家夫婦頓時被嚇傻了,差點哇的一聲嗚咽慘叫起來。
同時被嚇到的還有小寶圓,她小臉哆嗦著,不敢置信地仰望著狐九。
「九、九哥,你說的,是真的嗎?」她結(jié)結(jié)巴巴,有點小奶音的嗓子抖到不行。
狐九抬手扶住了額頭……
好半晌,他才勉強壓抑下把她搓一搓成顆團子塞進自己褲袋里別出來亂拆臺的沖動,嗓音低沉魅惑地開口——
「圓啊~道心自持,不畏熒惑!
雖然不知道自己好好的名字怎么會只變成了個「圓啊~」的稱謂,但她一聽見他說「道心自持、不畏熒惑」八字時,剎那間心神一凜,慚愧之余連忙鎮(zhèn)靜安定下來。
對!九哥說得對,她身為道家之人,又怎么能輕易道心動搖、畏懼邪祟呢?
如果祖師爺知道了,肯定會給她這次的表現(xiàn)打不及格分的,切記切記。
寶圓頓時又坐直坐挺了,抓出她的小金錢劍往自己腿上一拍!付簧菩拍拢∏逦⒂^一向以濟世祈福超幽為己任,我寶圓絕對不會坐視此事不管的……還有九哥,九哥是有大造化大能耐之人,你們縱使不信我,也該信九哥才對!
李家夫婦被她奶兇奶兇的霸氣(?)鎮(zhèn)住了,不過重點還是落在后面那一句上……
對,有九爺在,他們不用怕。
不過可可愛愛到讓人很想摸摸頭、捏捏圓腮幫子一把的寶圓居士,也要進祖厝嗎?萬一嚇壞了這孩子怎么辦?
想到了寶圓居士都這么勇敢了,李家夫婦突然生出勇氣,挺直身軀——
「好,我們也一起去!」
寶圓看著他倆,咧嘴一笑!竸e害怕喔!」
「……」李家夫婦強忍雙手捧臉的沖動。
——寶、寶圓居士真的太萌了。。
狐九看著這三個人,嘴角抽搐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