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他當(dāng)然要回去,畢竟他是大明朝的王爺,那才是屬于他的時代,這里對他而言,只是陌生的時空。
那里有他的根,有關(guān)心他的人,有不惜一切也要將他召回去的小皇帝。
她怎能自私地要他留在這里?而且……
“如果你的靈魂會這樣不安定地飄來飄去,是不是表示奇睿他……也還活著,只是靈魂找不到身體?”
朱佑睿悚然一震。他不是沒思索過這個可能性,只是自私地不愿去顧及,但現(xiàn)在他既然已對程思曼坦承真相,就不能再逃避這個問題。
他艱澀地從喉間吐露嗓音!澳阏f的……也有可能!
她驀地神色駭然!八撵`魂會不會還逗留在北京?”
“嗯,也許!
兩人都不說話了,若鄭奇睿的靈魂還存在于這世間的某處,那就算朱佑睿不被召回明朝,也不能永遠(yuǎn)占據(jù)別人的身軀。
“曼曼,你是不是……希望他回來?”朱佑睿困難地問。
程思曼心慌意亂,臉蛋不覺往他胸口蹭了蹭,雙手?jǐn)埦o他的腰。她舍不得他,真的舍不得!可是……
“奇睿才是鄭伯伯的兒子,鄭伯伯一定很想見到他!彼p目無神地呢喃。
他明白她的意思,畢竟他不是這身體的正主兒,就算他佯裝自己是鄭奇睿對老人家盡孝,那也是一種自私。
他難過不已,視線隱約變得朦眬!奥,可是我不想離開你!
她倏地哽咽一聲!拔乙病幌,睿,我舍不得你。”
他們都舍不下對方,舍不下這份愛戀,可也都明白這段愛情等于是自己偷來的,遲早有一天必須還回去,又怎能理直氣壯地守護(hù)?
程思曼眨眨眼,含淚而笑!爸辽倌悻F(xiàn)在還是我的睿,我們現(xiàn)在還可以在一起。”
她的故作堅強(qiáng)令朱佑睿更心疼,他憐愛地吻她的眼,吮去那濕潤的淚珠。
“曼曼,我愛你!彼\地告白。
芳心甜蜜地融化,夾雜著些許難以言喻的酸楚。“……我也是。”
明朝,北京,昭武郡王府
也不知昏迷了多久,香雪只覺得自己醒來時依然渾身發(fā)熱,喉嚨異常干澀,稍微動一動,太陽穴便一陣劇烈抽痛。
她蠕動著唇瓣,正想喊人,忽地聽見隔著屏風(fēng)的那一頭,傳來一道深沉的男子嗓音。
“郡王爺?shù)那闆r如何?”
她怔了怔,想了半天也想不出這是誰的聲音。
“還是一樣昏迷不醒!
這道女子嗓音她倒聽出是誰了,是負(fù)責(zé)管理正院內(nèi)務(wù)的一等大丫鬟,清苓。
不過他們這話的意思莫不是……朱佑睿又昏了?怎么會?
香雪大驚,心急如焚,下意識便想起身詢問情況,可手臂剛一抬起,便駭然驚覺手腕處竟上了鏡鎖。
不只雙手,就連她的雙腳也被上了鐐銬,禁錮在這張榻上,動彈不得。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驚慌莫名。
“什么聲音?”屏風(fēng)外的男子警覺地問道!笆茄┮棠镄蚜藛?”
“奴婢去瞧瞧!
她氣息一屏,連忙閉眸裝睡,幸好她眼睛閉得快,清苓走過來察看時并未發(fā)現(xiàn)異樣。
清苓打量了她一會兒,伸手摸了摸她滾燙的臉頰,這才走出去對那男人恭敬地回話。
“還發(fā)著燒呢!一時半刻怕是醒不來。”頓了頓,又猶豫地問!袄罟苁,這樣好嗎?皇上可是吩咐讓雪姨娘伴在郡王爺身邊呢!聽說雪姨娘是陰年陰月陰日生的純陰之人,能幫忙鎮(zhèn)住郡王爺?shù)幕辏噬吓氯f一兩人分開了,郡王爺?shù)幕昶菚肋h(yuǎn)回不來……”
“所以我不是讓她躺在這屋里了嗎?只隔著一扇屏風(fēng),也不算把他們分開!
“可是……”
“你莫以為這雪姨娘是無辜之人,郡王爺脖子上的銀鎖會掉落,說不定就是她給扯的!現(xiàn)下皇上是不敢冒險,等郡王爺清醒,脫離險境,怕是立刻就會將這雪姨娘下大獄,治她的罪!”
“可郡王爺昏迷以前,特意為雪姨娘請了太醫(yī)來診病,可見對她是關(guān)心的,若是醒來后得知我們?nèi)绱藢Υ,怕是會……?br />
“這責(zé)任我來擔(dān)!你這丫頭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可知這雪姨娘……”李管事驀地頓住,似有難言之隱!翱傊业姆愿滥阏辙k就是了,無論如何,絕不能讓這女人接近郡王爺一步!”
清苓平日在正院內(nèi)頗體面,可在朱佑睿信任的心腹大管事面前,她再體面也不過是個掌管庶務(wù)的丫頭,自然不敢多問內(nèi)情。
“是,奴婢知道!彼瘧(yīng)道。
兩人說話時,香雪也漸漸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看來朱佑睿因脖子上的鎮(zhèn)魂銀鎖意外脫落,如今又呈現(xiàn)離魂狀態(tài),正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而她則是在被隔在一扇屏風(fēng)外的榻上養(yǎng)病。
李管事應(yīng)當(dāng)是知道關(guān)于砒霜的事了吧?所以才會將她的手腳都上了鐐銬,防止她對朱佑睿不利。
只是李管事為何不將從她身上搜出砒霜的事告訴皇上呢?難道是朱佑睿要他別說出去的嗎?
香雪想起自己因高燒昏睡前,似乎曾隱隱約約地聽見朱佑睿吩咐李管事派護(hù)衛(wèi)去把她弟弟接來郡王府。
他不準(zhǔn)李管事泄密,又應(yīng)了她的請求接她弟弟過來——這算是在護(hù)著她吧!
對她,他是不是有那么一點點憐惜?
一念及此,香雪心間霎時又酸又痛,百般復(fù)雜滋味。
她好想看看他到底怎么了?想摸摸他的臉,感受他的呼吸與體溫。
偏偏她被鎖在這張榻上,哪里也去不得。
明明只隔著一扇屏風(fēng),卻是咫尺天涯,遙遙不能相望……
程思曼哭著醒來。
正摟著她躺在她身邊的朱佑睿嚇慌了,連忙將她抱坐起來,大手一下一下地拍撫。
“曼曼,曼曼,沒事,我在這里。”
程思曼眨眨眼,茫然望向周遭,好一會兒才認(rèn)出這里是自己租的小套房,她邀請朱佑睿來家里吃晚餐,親自下廚煮了咖哩飯,又整整喝了兩瓶紅酒,才相擁著酣然入睡。
朱佑睿捧起她淚痕斑斑的臉蛋,用手指替她拭去頰畔濕潤!澳阍趺纯蘖?”
“我也不曉得。”她悵惘,努力回想醒來前那一幕幕宛如老舊電影的黯淡畫面!昂孟瘛髁藗夢!
“什么夢?”
她撫著胸口,壓抑著那沉甸甸的、難以描繪的慌亂與疼痛!拔覊粢姟麄儾蛔屛铱拷!
劍眉一挑。“誰不讓你靠近我?”
是誰?
她艱澀地望向他,不知該如何向他解釋自己奇異的夢境,似真似幻,似是前生記憶,又像只是她腦海肆意編造的劇情。
他看出她的心亂如麻,溫聲安撫她!爸皇菈舳,別怕,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
她驀地心口糾結(jié),這樣強(qiáng)烈的心痛怎么可能只是虛幻?“睿,有件事我想問你!
“什么事?你問!彼Z氣溫柔。
“你……在你那個時代,是不是有個女人長得很像我?”
他一震,倏地睜大眼。“你怎么知道?”
果然如此!
程思曼芳心一沉,說不出橫梗在胸臆的是什么樣的滋味!澳翘煳铱茨阍诓柩缟衔鑴,我的腦海浮現(xiàn)出一個畫面,有個長得很像你的古代男人在庭院練劍,在一旁的梅樹下,有個姑娘偷偷看著他……”
是香雪!
朱佑睿立刻回想起那日清晨和香雪在郡王府的初次相遇,他盯著懷里的佳人,心神驚疑不定。
“之前我還曾經(jīng)作過一個夢,夢見有人拿了瓶毒藥給我,要我殺了你……”
“你是香雪!”他駭然。
“香雪?”她怔怔地咀嚼著這個名字。
“你和香雪……你們長得幾乎一模一樣,我每次看到她都會想起你,難道……”
兩人都不敢相信這個可能性,莫非她是那個香雪的轉(zhuǎn)生?
程思曼臉色發(fā)白,繼續(xù)回憶自己方才的夢境!拔覄倓倝粢娔阌只杳粤,有個姓李的管事將我綁在床上,不讓我接近你……”
朱佑睿霎時也明白了,這個夢應(yīng)該是關(guān)于他再次來到現(xiàn)代以后的事,他低聲解釋!袄罟苁率俏业男母,他知道從香雪身上搜出砒霜的事,所以才會特別提防……你居然會夢見跟香雪有關(guān)的事,難道你和她……你們真的是……”
程思曼惘然,許久,才澀澀地低語!耙苍S她是我五百年前的前世!
前世今生,這是否表示香雪和她擁有相同的靈魂?
“她是另一個我。”程思曼幽幽呢喃。
是這樣嗎?他可以這樣認(rèn)為嗎?可他總覺得她們倆除了外貌外并不怎么相似,他愛曼曼,對香雪卻彷佛只是愛屋及烏。
朱佑睿神思不定,不覺更加收攏臂膀,擁緊懷中柔軟的玉人兒。
程思曼揚首望他,水眸幽幽地凝起霧氣!耙苍S你應(yīng)該回去跟她在一起!
朱佑睿悚然倒抽口氣!翱晌覑鄣娜耸悄!曼曼,不一樣的,就算你們是前世今生,可還是不一樣……”他頓了頓,千言萬語只化為苦澀的一句!拔蚁肓粼谀闵磉!
程思曼朦朧地笑著,將臉蛋依戀地埋進(jìn)他的胸膛。
她也想和他永遠(yuǎn)在一起,不論那個香雪是不是她的前生,現(xiàn)在畢竟是兩個時空,即便香雪是另一個自己,她也會吃醋。
可他們都知道,事情終究不能如他們所愿,他的魂魄不安定,又是占用了別人的身軀,總有一天要回去原來的地方,回到那個屬于他的時代。
他留不下來,她也留不住他。
他們心下都明白。
可誰也不愿打破這一刻的繾綣美好,能多偷一分幸福,就多一分日后可以反復(fù)相思的回憶——
不奢求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jīng)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