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趕”入黑夢的秋篤靜小腦袋瓜一歪,身子也跟著歪,整個人快趴地。
他長指再度輕揮,那裹著襖衣的小身子立即以微蜷側(cè)睡的姿態(tài)半空飄浮。
“處理”了小姑娘,白凜才重重往自個兒俊顏上用力一抹。
竟然熱到燙手?!
彷佛瞬間解禁,膚底猛地涌出層層熱氣,將原本透白的臉染成大紅。
他很心軟?
他心地很好、很良善?!
哼,他跟掌管西南地根的那頭靈,說穿了不過是互惠互利的關(guān)系。
當(dāng)年他剛剛煉成分神之術(shù),真身可化幻身,元神亦分出虛元與真元兩股,是那頭地靈主動出聲攀談,他們在靈寂虛空以神識對話。
他代管這一片地方,地靈則自我修補(bǔ)般睡去,同時與他共享那源源不絕的萬物靈氣,讓他之后的神煉如虎添翼,得以收事半功倍之效。
心軟?
人間游蕩千年,還是頭一回聽到有人這么“奚落”他。
這女娃兒當(dāng)真是好人嗎?
懷疑地攏起雙眉,他長指一勾,飄浮的人兒隨即移到離他僅半臂之距的地方停住。他食指一旋,讓那張氣息悠長的小臉面向自己。
骨血里透出的飽滿香氣一直在鼻端涌動,他吸進(jìn),并深深作了個呼吸吐納,發(fā)覺原來她身上香氣對修煉者來說,亦具“補(bǔ)藥”功效。
“極品!彼p哼,闊袖里的指不再虛空比劃,而是探出指節(jié)分明且白皙的一根,試探般去戳小姑娘猶帶點嬰兒肥的腴頰,小羊兒似,軟乎乎。
“極品。而且極麻煩!彼呗暩兀☆佂焙蠓揭徽{(diào)。
松林里閃爍的點點幽光,皆因他銳利冷冽的目光倏地黯淡。
覬覦著“寶物”的諸獸們,因“寶物”前守著一頭道行驚人、性情詭怪的無敵至尊獸,因此只敢流著口水遠(yuǎn)觀,不敢近身。
凜然峰上,修行的生靈何其多,大伙兒相安無事、各行其道,有什么沖突也僅是小打小鬧,不會鬧到需要他這個“山大王”處理,畢竟大小精怪們非常有眼色,很懂得趨吉避兇,心里清楚真惹得他出手了,管誰對誰錯,全沒好果子吃。
凜然峰就在某位“山大王”的無形鎮(zhèn)壓下,一直安然平靜著。
但瞧瞧眼下——
到底有多少精怪聞香而至?還饞得目透綠光!
他臉色宛若冰霜,從容的姿態(tài)隱隱蓄著什么,顯得優(yōu)雅且張狂。
松林內(nèi)的幽光閃著、閃著終于退開,然只是躲藏起來,并未遠(yuǎn)離。
“麻煩”他真討厭麻煩。
但眼前這個“極品麻煩”,不處理不成。
她造成凜然峰上動蕩不安,修煉中的眾生靈“春心蕩漾”。
平衡一旦被擾動,后續(xù)將引發(fā)多少騷亂,他還沒深想,腦門都覺疼了。
誰都不該也不準(zhǔn)吞掉她這個“絕世極品大補(bǔ)天王丹”,他可不想凜然峰上多出一只大妖更不想精怪們?nèi)浩鸲鵂帲豢习床烤桶嘈逕挍_關(guān),只想靠她來一蹴即成。
收回輕戳她嫩頰的食指,將指置在唇間,白牙在指端刮開一道小縫。
鮮熱的血立即滲出,靈氣郁郁。
他再次朝她出手,將食指指端抵在小姑娘眉心,只見他面上泛亮,長發(fā)飄動,唇瓣輕掀默語,隨即指上的血突然動起,緩緩從她兩眉之間滲進(jìn)。
靈血完全進(jìn)入她的膚底時,她小臉亦泛金光,待他撤手,金光掠去,她眉心那片小小肌膚僅余極淡的紅。
端的是先下手為強(qiáng)的狠招。
如此一來,就看誰還敢對她輕舉妄動!
是心軟嗎?他?
垂目睨著見紅的手指,這種由自身弄出來的口子無法施術(shù)法抹掉,不過血已止住,接下來就靜待它愈合。
實沒想到會用上自己高貴的精血,他極端不悅,表情臭到不行。
瞳心精光亂竄,食指恨恨地又去戳人家小姑娘的臉,戳著戳著,小姑娘散在耳畔和頰邊的發(fā)突然纏了他的指。
他驀地挑眉,有些訝異她發(fā)絲厚實的溫潤感很柔,很軟,五指插進(jìn)云發(fā)里就能摸到一陣陣暖意。
他想到獸類的毛皮,她是人,卻也帶給他小獸的觸感,暖到他有些沉迷。
突然,遠(yuǎn)處一聲聲此起彼落的叫喚,將陷進(jìn)怔忡的神識喚醒。
“小靜!靜兒!秋——篤——靜——”、“靜兒啊——”、“秋小姑娘你在哪兒啊?”、“聽到喊個聲。 、“靜兒——”
有人上山尋她。
約莫十來名,那些人離峰頂至少還需一個時辰的腳程。
他起身,裸足走過雪地,白袍飄逸,那入睡的小身子跟著挪移,一直溫馴地飄在他面前,彷佛為他引路。
他往峰下走,直到離那些人已相當(dāng)近才止步。
他隱藏真身,看一名魁梧高大的黑漢子領(lǐng)著人找到倒在老松下的秋篤靜,看到睡沉的小姑娘被一名五官剛美的小婦人從黑漢子懷中挖了過去,緊緊摟住。
小婦人的眉眸與小姑娘有幾分神似,但女娃兒柔軟許多,小婦人則太過犀利。
犀利到竟一而再、再而三撫摸女娃兒的眉間,似察覺到異樣。
就看她能瞧出朵什么花來!
真被個俗骨凡胎看透,他九尾干脆自砍八尾好了,枉費(fèi)千年道行啊!
尋到人,目的達(dá)成,十來名人手自然往凜然峰下撤走。
小姑娘被關(guān)懷她的親友帶走,本來已無“山大王”什么事了,但白凜最后還是尾隨其后,跟啊跟,見那黑漢子和小婦人將秋篤靜帶回一座建在山坳里的小村,小村位在峰下城郊外,頗有與世隔絕的味兒。
白凜看著,心如明鏡般也就懂了。
秋篤靜話中所提的族里太婆們,這個“族”指的是“西南巫族”,“太婆們”正是巫族里那群老虔婆。
巫族對于地靈將凜然峰這一片地方交給九尾雪天狐照看之事,向來十分不滿,這群老虔婆的太婆,也就是秋篤靜口中“太婆的太婆們”——上一代的正宗老虔婆們,打一開始就沒少找過他麻煩,以為巫族在此落地生根,生活了無數(shù)代,就合該當(dāng)老大。
之后大概是那只地靈被正宗老虔婆們吵到不行,醒來勉強(qiáng)給個交代,響應(yīng)幾句,接著又似沒睡飽般很快遁入夢鄉(xiāng)。
巫族女人們眼見喚不醒靠山,又拿他莫可奈何,最終才勉強(qiáng)消停。
若他推敲無誤,小姑娘的生父是游蕩人間的散仙,而阿娘便是巫族人了。這半巫半仙體,靈元又無端純凈,最適合修仙或成魔他思緒忽而一頓,隱在天光和雪輝里的美目細(xì)細(xì)瞇起,清雋面龐已有些扭曲——
不好!一塊絕世美玉落進(jìn)那群老虔婆手里,往后除了調(diào)教出另一個老虔婆,還能是什么?
暴殄天物!
他在山坳外站了好半晌,離開時一臉冰霜,格外不痛快。
想到他還給出一大滴的精血!
哪天小姑娘真成了巫族老虔婆一名,且跑來禍害他他尚未出手了結(jié)對方,已先被自己今日的愚蠢怒到嘔血吧?!
凜然峰上,萬物生靈再次回歸平靜,地靈安睡,天道運(yùn)行。
他再次將肉身圈進(jìn)巨大樹心中,重拾第十回的閉關(guān)神煉。
修行者的神修與習(xí)武者的練氣,體內(nèi)大小周天的行氣方法其實相差無幾,最大的不同在于修行者善于向天地萬物借氣汲取,習(xí)武者的氣則來自自身。
他進(jìn)入無窮無極的境地。
樹心中感覺不到歲月流逝,等到三百六十五個周天在體內(nèi)轉(zhuǎn)完,他不清楚為何要醒,其實該一鼓作氣繼續(xù)下去才是,卻覺得應(yīng)該要醒醒。
他張開眼,一名小姑娘正抱膝蹲在他面前,好近好近地與他對視。
他眉飛怒瞪!澳闱锖V靜?!”是那女娃兒沒錯,但五官長開了些,身長似也抽高不少。但,還是個小丫頭!
“咦,你醒了呀!”秋篤靜驚喜地沖他笑,腴頰里的小梨渦顯出無比愉悅。
她秀顎一抬,指指懸浮在上方的一顆金珠子,好奇地問:“那是白凜的真元內(nèi)丹吧?”無天無地、無日無月的漆黑樹心內(nèi),全賴那顆金珠子所發(fā)出的光照明,光以金珠為中心,一圈圈、一道道擴(kuò)散開來,不燦耀,但極之溫潤!鞍讋C,你的內(nèi)丹真好看!
“你怎么進(jìn)來的?”他不理她的話,瞧也沒瞧金丹一眼。
眼前的她并非真實肉身,是神魂意識,而這抹神識竟切進(jìn)他神修之地!
秋篤靜收回眸光,食指輕樞額角的樣子有些無辜。
“我也不清楚啊。好像嗯自去年冬天,我家竹姨和姨爹在半山腰的老松底下尋到我,姨爹說我是被凍昏的,可我曉得不是,我還記得跟你在峰頂說話呢,怎會無緣無故昏倒在山腰”抿抿唇,她微鼓腮幫子,一會兒才略哀怨地嘆出口氣——
“是白凜下的手對吧?你讓我昏睡過去,就像讓小黧哥哥睡沉了那樣!憋w快覷他一眼,又嘆了口氣!白阅且淮涡褋聿痪,某晚入睡后,自個兒的神識就無端端被帶進(jìn)這里了,但真正睜開眼,又發(fā)現(xiàn)是醒在自己房中榻上這一年來,進(jìn)進(jìn)出出這里少說七、八回了,每次來,你總?cè)攵ú粍,好不容易等到你出定唉,原來你也弄不懂我之所以出現(xiàn)在這兒的因由嗎?”
“血”他淡淡吐出一字,若有所悟。
“血?”她小臉迷惑。
“血!斌@疑褪下,眉宇重回清傲神色。“我那時將血滲進(jìn)你的血?dú)庵小!彼烈髁藭䞍,而后豁然開朗點點頭,自顧自地低語。“原來如此。竟有這樣的結(jié)果,倒是始料未及!
秋篤靜陡地松開抱膝的雙臂,已一屁股倒坐地上。
“你、你的血你把我弄昏,還把血給我,為什么?!你干么這么做?!”修仙者的精血等同神氣,煉精還血,練神養(yǎng)氣,皆是極重要的,那是修仙者身上的精華,他無端端塞進(jìn)她血肉里,究竟為何?
她驚愕且?guī)з|(zhì)問的口吻惹火某只天狐了。
“是啊,我干么那么做?我就不該浪費(fèi)精血在你身上作記,就該讓滿坑滿谷滿山峰的修仙生靈抵不住你元神香氣,齊齊圍來將你撕吞分食了,我作壁上觀樂得輕松寫意,你以為如何?”至于因何弄昏她?白凜直接跳過這件事。
砍斷他九根狐尾他都不會承認(rèn),當(dāng)時是被她“心軟”的論調(diào)鬧到臉紅羞惱,只好讓她閉嘴入睡。
這一方,秋篤靜狠狠愣住,瞳心定定然。
內(nèi)丹散發(fā)出的鵝黃色幽光下,他的五官愈益優(yōu)雅俊美,氣場卻強(qiáng)大野蠻。
她小嘴張了張,無言,在那雙挑出美麗弧形的冷目瞪視下,最后還是摸摸鼻子,低下小腦袋瓜。
“我自個兒有察覺以前出山村,隨姨爹進(jìn)峰下城,又或者跟咱家竹姨入山采草藥,五回有三回總要被糾纏,有些挺有禮貌的,但大多數(shù)還是得費(fèi)些功夫驅(qū)離自從那次醒來,到如今也已一年有余,被糾纏的事兒一下子全沒了,我覺得古怪,卻一直沒敢告訴竹姨跟太婆們”瞄他一眼,她雙臂又重新圈抱雙膝,溫溫苦笑嘆息——
“白凜,原來是你替我擋了。對不住啊,我沒有惱怒逼問的意思,口氣是有些急了,但那是因為挺震驚的,不明白你把精血用在我身上的意義如今有你的血?dú)鉂B進(jìn),有你的氣味相濡,就不怕進(jìn)城或上山了!彼沁@一帶的“山大王”,在大王地盤上,有他的氣味保護(hù),她自是安然無虞。
“如此說來,是因你的贈血,你我血?dú)庀嗤,所以?dāng)你閉關(guān)神煉、驅(qū)動精血與神氣時,你入定極深的元神才會時不時把我也召到這兒來,是嗎?”雖如是問,其實也已心知肚明。
白凜臉色稍霽,一腿仍保持盤坐,另一膝屈高,姿態(tài)較入定坐姿閑適許多,感覺整個人放得松松懶懶,眉目間的冷冽桀驁倒從來未變。
此刻他實暗暗驚悸,從不知血?dú)庀嗤墚a(chǎn)生這樣的連結(jié),畢竟以往從未將精血給誰。不過有一事更令他驚疑不定,他的元神本能地將她引來之際,也許亦本能地吸取她的血?dú)饩A?
別忘了她可是“絕世大補(bǔ)丹”,修仙或成魔者眼中的極品。
入定神煉時,他的元神內(nèi)丹自在自如地吸收天地靈氣,一切皆憑本能,又怎么可能不吸收她的!
只是眼前小姑娘的神氣依然飽滿,眼神清亮,無丁點兒頹乏之態(tài)。
“神識被引來此,可曾感到不適?”聲嗓聽起來像從鼻中哼出。
秋篤靜反正很習(xí)慣他的高高在上了,半點兒也不介意,甚至偷偷覺得他心軟面冷的樣子呵呵,有點可愛。
“沒什么異樣啊!彼龘u搖頭!拔襾,你入定中,我沒吵你的。一開始很好奇,所以東瞧西看,好一會兒才弄明白咱們在樹心里頭然后我還用十指當(dāng)梳子幫小黧哥哥梳毛,每次來都梳,這次剛梳完小黧哥哥,你就張眼了!比彳涰馔蝌樵谒焙蠓浇锹涞哪侵击蠛诤。
地狐仍昏睡著,從去年冬天一直到現(xiàn)在。
她知道,等地狐睡醒,張開雙眼,便真真正正褪掉妖化的元神,成為一頭普通狐貍,她的小黧哥哥不可能再回來。
她深吸口氣,輕輕吐出,眸線已移回他臉上。
“有時覺得乏便躺下睡,待醒來,就是在自個兒榻上,沒覺哪兒不適。”秋篤靜愉悅笑著,顴骨兩團(tuán)紅潤。“白凜替我擔(dān)心呢,真好?晌覜]事,你別太擔(dān)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