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明煙的馬車停到江邊時,自然引起那些漁民的注意。
「這馬車好像……是王府的吧?馬車的車門上還有王府的標(biāo)記!
「可是王爺從不會坐車來這里啊!
這時候,一直在角落蹲著的一個戴著斗笠的年輕男子忽然站起來走了過去,對車?yán)镎f了兩句什么,車門便開了,從中走下的那名女子,讓一名漁民驚呼,「哎呀,原來是姬姑娘!」
姬明煙的名字在臨江早已是人盡皆知,認(rèn)出她來,幾名漁民也忙不迭地站起來,敬畏又好奇地伸長脖子去看。
「那就是未來的王妃?王爺怎么還沒有娶進(jìn)門來?」
「誰知道。聽說這姑娘是從江北搶來的呢!
「哈,王爺還真是與眾不同,老婆還用搶的?」
姬明煙沒有聽到眾人的議論,但可以感覺到眾人對自己的好奇目光。
她低聲叫住前面那個戴斗笠的人,「阿俊,你看過路線了嗎?行得通嗎?」
那人回過頭,斗笠微微上揚(yáng),露出一張年輕的面容,竟然是前次來給軒轅策送酒的那名慕容府使者。「我昨晚已經(jīng)走了一次,軒轅策被封王后,江面的封鎖禁令已經(jīng)解除,兩岸的船只可以自由來往。不用半個時辰就能到對面的松江府了。」
「那就好!辜鳠熭p輕吸了口氣,「他要追來,半個時辰應(yīng)該不夠吧!
他們走到江邊,一條不起眼的烏篷船就停在那里。三個人都上了船,阿俊對坐在船頭的梢公說;「開船吧!
梢公站起身,由裕翅船頭的搖榕開始搖船,小船飄飄蕩蕩的離開了江岸。
姬明煙望著江岸越來越遠(yuǎn),手指不由自主地?fù)?dān)緊了衣角。坐在她對面的阿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她,好一會兒才開口道:「三姐,你為什么不殺了他再走?」
她訝異地抬起頭,「殺了他?」
「是啊,朝廷出兵本來不就是要?dú)⒘怂麊?你有這么好的機(jī)會,為什么沒有動手?你不是說過,他是朝廷最大的隱患?現(xiàn)在正如你所說的,已經(jīng)無人可以懾服他了,如果你殺了他,就是立了大功,回到江北去,沒有人會再追究你落入敵營之后的事情,否則,免不了一番拷問……」
姬明煙看了眼坐在旁邊同樣留心傾聽他們對話的拓跋隆,眉心一蹙,「這件事以后我再和你說!
阿俊也看了看拓跋隆,「三姐不用避諱拓跋大人,在我出府之前,東遼的太子已經(jīng)致信給陛下,表示愿意與我們結(jié)為發(fā)邦,百年之內(nèi)不動干戈。拓跋大人此次來江南,純粹是為了探聽軒轅策的虛實(shí),不會和我們作對。」
拓跋隆微笑地說:「看來我的來歷你已經(jīng)知道了。可是你又是誰呢?這位姬姑娘,您又是誰呢?」
兩人都不禁坐直了身子,戒備地盯著他。
姬明煙低聲回應(yīng),「大人此次助我,是我的恩人,但是有些事情大人還是暫時不知情為好,這也是為了大人的安全!
拓跋隆笑道:「我這個人膽子大得很,姑娘還怕說出真相會嚇著我?」
「我是怕你若知道了,日后會招來殺身之禍!顾囊粽{(diào)一冷,如冰般冰涼。
船艙內(nèi)的氣氛霎時有點(diǎn)詭異,三個人都沉默下來。
餅了片刻,阿俊揚(yáng)聲問:「船家,距離江北還有多久的路程?」
「今天順風(fēng),比你昨天走的還會快點(diǎn),大概再一」
船家笑呵呵的正說著話,聲音卻戛然而止,船內(nèi)的人正在納悶,船外忽然傳來撲通一聲,像是有什么東西掉進(jìn)了江水里。
阿俊急扮推開船艙的門板,只見原本還在搖榕的船夫已經(jīng)不知去向,船頭的甲板上有水花無數(shù),河面亦有漣漪一圈圈地泛起。
他驚得大變臉色,一下從船艙內(nèi)躍出,此時身后有破空之聲響起,他猛地伏低身子,一支飛箭就擦著他頭頂?shù)陌l(fā)髻險(xiǎn)險(xiǎn)飛過。
姬明煙從他身后一把抓住他,沉聲道:「不要起身,是『他』追來了!
「啊?那該怎么辦?」阿俊急得恨不得自已去搖榕,可是他壓根兒不懂得行船之道。
她神色凝重,咬牙推開阿俊,自己走出艙門,回過身,只見在距離自己乘的這條船不遠(yuǎn)的地方,十余條快船一列排開,中間那條船上,隱隱約約能看到一個人的輪廓。一身朱紅色的長袍被寒風(fēng)吹得鼓起,一把搭了靜的彎弓就舉在那人的胸前,殺氣像是能遮天蔽日般的從對岸沉沉地壓過來,即使距離這么遠(yuǎn)也讓人呼吸艱難。
雖說看不清眉目,她也知曉那人是誰。
于是她苦笑,到底還是逃脫不了,只是沒想到這么快就會被發(fā)現(xiàn)。她低豬了軒轅策的洞察力,高豬了自己的計(jì)劃。
總是棋差一著,又?jǐn)〗o他了。
她站在船頭一動不動,那十余艘船緩緩逼近,圍成一個圓形,將他們的小舟困在其中。
「三姐!」阿俊急得叫她,卻被拓跋隆拉了一把。
拓拔隆對他搖搖頭,「你放心,軒轅策不會殺她!
姬明煙旬起唇角,「是啊,他不會殺我。拓跋大人,您身上有兵刃嗎?」
「你該不會現(xiàn)在想殺他了吧?只怕他也不會給你這個機(jī)會了。」雖然這樣說,但他還是從懷中拿出一柄短刀遞過去。
她抽出刀刃看了看,微笑道:「真是一柄好刀,不要說奪人性命,吹毛斷發(fā)也不在話下吧?」
「當(dāng)然,這是我東遼最厲害的鑄刀大師花三年心血才鑄出的刀!雇匕下∩硖庪U(xiǎn)境依然談笑風(fēng)生。
「那我就放心了。」姬明煙笑著揚(yáng)起下巴,望著距離自己越來越近的軒轅策。
終于,他們已經(jīng)近得可以看清彼此的五官,見他臉上沒有她想像中的恨意,依舊是那種濃濃的憂傷,濃到化不開的地步。
大概就是他這樣的神情讓她動搖了恨他的決心,在某一刻,動了心。
若他們不是這樣對立的身份,也許便可以成為一對真正的戀人。但開始已經(jīng)錯了,結(jié)局又豈會是正確的?
她看了眼他手中的弓箭,笑著舉起了自已手中的刀。
她看到他的眼中閃過一抹不解,似是在問她——你手無縛雞之才,還想憑這柄刀對我反抗嗎?
她嘴角輕勾,笑里亦滿是苦澀,突然間,她的刀鋒在空中劃出破風(fēng)之聲,狠狠地扎向自己的腹部!
艙內(nèi)距離她最近的阿俊驚得撲上去奪她的刀,她掙扎了一下,使勁渾身戶氣掙開阿俊,刀鋒雖偏了,卻仍扎到了她的腿上,拓跋隆也擠出船艙,如猛虎撲食般搶奪下那把刀,驚問:「你這是干什么?」
她看著腿上淚淚而出的鮮紅血液,凄然笑道:「我說過,若天要亡我,我就順從天意去死好了!
拓跋隆轉(zhuǎn)身去找東西幫她包扎傷口,阿俊急得哭了出來,「姐,你若死了,我怎么和爹交代?」
「就當(dāng)他從未生過我這個女兒。」她故意不去看對面船上軒轅策的反應(yīng),她怕自己會有什么不該有的感情,動搖她的決心。
奮力推開阿俊,她一個翻身就從船頭上跌落冰冷的河水中。
姬明煙的鮮血瞬間將那一片江面染紅。聽到聲音回過頭來的拓跋隆看到船頭上只有嚇呆的阿俊時,急忙喝問「怎么回事?」
「三姐她、她……」阿俊如墜夢中般用手指著那已經(jīng)紅透的江面。
拓跋隆低咒了一句,推開他就要下水救人。
就在這時,一道人影如游魚墳龍般破水而來,游到他們的船頭前,那人起身深深吸了口氣,然后沉沉地潛了下去,朱紅色的衣影與鮮紅的血液觸為一體,已經(jīng)分不清彼此了。
拓跋隆也愣住,緩緩站起身,只見四周的船頭全是舉著弓箭指向自己的人,他苦笑著自言自語,「天雀人發(fā)起狠來,倒比我們東遼人還狠三分。」
再低頭看去,江中兩個模糊不清的人影糾纏在一起,慢慢浮出水面。
臨江王府中亂成了一團(tuán),咐近郡縣所有知名且醫(yī)術(shù)不凡的大夫全都被叫來。
水泄不通的王府之內(nèi),雖然人數(shù)眾多,但是所有人都斂聲屏氣,不敢多說一句話。
軒轅策的臥室門口站了十余名大夫,他們正竊竊私語,商議著姬明煙的傷勢。
突然房門一開,連建澄從內(nèi)走出,沉著臉問:「王爺想知道各位大夫有設(shè)有討論出個看法了?」
眾人推舉出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者,「胡大夫,還是您去說吧!
胡大夫愁眉苦臉地跟著連建澄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走進(jìn)去。
室內(nèi)中光線很昏暗,軒轅策坐在床頭,直勾勾地看著躺在來上一動不動的姬明煙。
當(dāng)他把人從水中救出對,她就已經(jīng)陷入了昏迷,即使他飛快地點(diǎn)了她腿上的穴道止血,但她早已失血過多。
她的全身冰冷,冷得他一度以為她已經(jīng)死了,直到他強(qiáng)行往她嘴里灌了一口熱酒,她被嗆得咳嗽了兩聲,他才確定她還活著。
此時感覺到有人走近,他緩緩抬起臉,陰影中,他沉郁的表情更加令人感到震攝。
「說吧,最壞到什么地步?」他開口問。
胡大夫小心翼翼地選擇措詞,「這位姑娘被刀傷及大腿,失血太多導(dǎo)致昏迷,但這不算是最糟糕的,我們幾人都擔(dān)心,這一刀恐怕已傷及了腿上的經(jīng)脈,這一生有可能再也無法站起了!
說到這,胡大夫本以為軒轅策會震怒,沒想到他只勾著唇角哼了聲,「是嗎?那倒好了。」接著,又將目光移向尚不省人事的姬明煙,「我只要她還活著,至于能不能站起來……并不重要。去開藥吧!
胡大夫如蒙大赦般急忙退出房間,大冷的冬天,他硬是被驚出一身冷汗。原本他便最怕軒轅策逼他們一定要治好姬明煙腿上的傷,而這實(shí)在讓他們?yōu)殡y,因?yàn)檎l也沒有治愈的把握,更怕萬一治不好會掉腦袋。
沒想到這腿拐王爺反而像是不太在意,要他們開點(diǎn)補(bǔ)氣養(yǎng)血的方子為姬姑娘慢慢調(diào)理,倒也不算太難。
連建澄站在門口遲疑地說:「王爺,聽管家說您前些天也發(fā)了燒,身子還弱,剛剛又受了江水的寒氣,應(yīng)該先洗個熱水澡,喝點(diǎn)熱茶暖暖身子……」
「出去。」幽冷的低叱止住了他后面的話。
明白主子心中的痛苦比表面上深得多,他只好咬著牙出了房間,并回手將房門關(guān)好。
當(dāng)室內(nèi)重新恢復(fù)昏暗冷寂,軒轅策低下身細(xì)細(xì)審視著姬明煙這張蒼白的面孔。
她的眉心還糾結(jié)著,是因?yàn)橥春拮约哼B死都死不成嗎?她必然是拿定主意,若不能活著逃離,就要以死亡的方式離開他的掌控。但是他偏不讓她如意,死亡是不可能如此輕易地將他們分離。
他觸摸著她冰涼的臉頗,將唇履上她雪花般蒼白微涼的唇瓣,起初只是輕輕的觸碰,隨即,便是抵死般的輾轉(zhuǎn)。
他知道她恨他,就如他現(xiàn)在也不得不恨她一樣。
她不知道他的心,她從來都不曾真正了解過他的心,她只是堅(jiān)持著自己的看法認(rèn)定他是逆臣,兩人是對立的沒有結(jié)局,不愿看看他的心。
她用那種毅然決然的慘烈方式在他面前自絕,而他在跳入江水中的剎那,頭腦都是空白的,只是拚命地想游到她身邊,然后對她說一句,「既然你不想活了,我就陪著你一起死。到了陰曹地府,我們可以再糾纏一百年。」
唇下似有了反應(yīng),她發(fā)出輕微的申吟,眉心揪得更緊,他抬起頭,指腹活著她的臉頰輕輕摩挲。
當(dāng)她睜開眼時,他努力收起自己眼中所有的疼惜,只讓冰冷的寒意留在眼底。
她則空洞而茫然地看著他,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他便靜靜地看著她,也不急于開口。
兩個人不知道這樣對視了多久,直到連建澄要婢女冒險(xiǎn)來送晚飯。軒轅策沒有責(zé)罵,將目光投向桌子,靈慧的婢女立刻會意,將整盤的飯菜放到了桌上,然后默不作聲地又退出去。
他起身坐到桌邊,拿起筷子就開始吃飯。
吃了好一陣,姬明煙忽然出聲,「那兩人,你殺了嗎?」
「你是說,幫你逃跑的拓跋隆巴那個慕容府的年輕人?」他夾起青菜,「你是希望我說殺了,還是沒殺?」
又是一陣靜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