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字,顧名思義指的就是以文字維生的一種工作型態(tài)。
當現(xiàn)代所有職業(yè)都漸趨仰仗人力派遣公司的新興工作模式:又字工作也需要專屬的派遣組織來統(tǒng)合,“默.寫字樓”就是肩負著這樣別具意義的存在性。
匯聚龐大的作者族群,掌握文字業(yè)界絕大多數(shù)的工作量,“默.寫字樓”就是串聯(lián)起作者與業(yè)主之間完美合作的偉大橋梁。
這個世界對于單打獨斗的戰(zhàn)士通常是觀望多于扶持的,少了橋梁,兩造之間只能做困獸之斗,就像妓女和嫖客少了中間拉線的三七仔,專業(yè)的性工作模式就會大打折扣,所以,你也可以說,“默.寫字樓”就是文字工作界的皮條客。
噗哧,皮條客……“默.寫字樓”是皮條客的仲介大本營,哈哈!哈哈哈!那阿默豈不就是皮條客之王?
哈!哈哈!哈哈哈……光束下的蒙永麗優(yōu)雅盡失的仰天長笑。
“張默是皮條客,人神共憤的投機份子……”
伏趴在桌面上的臉正為了夢里的得意而咕噥竊笑著,大大勾起的嘴角流淌著口水,仿佛隨時就要在這桌面匯聚成潭。
簡直可媲美包公的黑臉居高臨下的瞅了這不知死活的笨蛋一眼──
翻掌引來凌厲掌風疾速掃去,猛烈擊上兀自陶醉夢鄉(xiāng)人兒的后腦勺,猶在夢里竊笑的人兒猝不及防,額頭重重撞上桌面──
砰!夢,終于歇止。
嘶──那無疑是一記椎心刺骨的痛!
睜開惺忪睡眼,蒙永麗憤怒的找著罪魁禍首,“誰?是哪個王八混蛋偷襲我?是好漢就給我滾出來,不要當縮頭縮腦的烏龜。”
瞧,蒙永麗那齜牙咧嘴的模樣,簡直就像是追不到自己尾巴而發(fā)狂的笨狗。
似笑非笑的冷臉陡的闖進蒙永麗的視線范圍,默.寫字樓的大頭目──張默用兩只手指狠狠的頂住她的額頭,目光溫柔得叫人直打哆嗦──
“好,說我是皮條客,蒙永麗,你真了不起,敢跑來這里給我開冷氣、睡大覺,你他媽的再不快去給我采訪、交稿子,我保證下一秒絕對會毫不猶豫的把你挫骨揚灰,看你還要怎么用那張刁鉆的嘴巴喊我皮條客。”不疾不徐的口吻,連恫嚇都要維持他一貫的文人優(yōu)雅。
即便張默渾身上下不見火爆因子,可蒙永麗還是被他嚇得一陣瑟縮心慌。
完了!她什么時候把心里的話給嚷出來了?
偷偷覷向張默陰晴不定的冷臉,心里嘀咕著,看,這個皮條客又要逼良為娼了,三天三夜沒睡,鐵打的身體也吃不消,況且她可是寫字樓的大紅牌,偷偷補一下眠也不行,這世界還有沒有天理。
“看什么,懷疑嗎?”投去陰惻的一眼,“再賴著偷懶,每一頁扣你個五百塊錢!”他笑著,輕輕的。
嘖,瞧他說話的模樣,仿佛是在說雞蛋一斤二十一塊。
對照他的云淡風輕,蒙永麗可是瞠瞪著牛鈴般的大眼,憤恨難平。
“啥,每一頁要扣五百塊錢?”
張默十分篤定的點點頭。
這家伙是吸血的水蛭啊,怎么會這么殘忍,根本是存心往她痛處踩。
想她蒙永麗什么不愛就是愛錢,而且還愛到天荒地老、刻骨銘心,她人生第一目標就是要在有生之年囂張的住進信義豪宅,就算三餐只能吃御飯團,她也要優(yōu)雅的喝著頂級干邑白蘭地,遠眺臺北一○一大樓的絢爛美景,徹底享受成功的快感。
偏偏張默這個臭家伙竟然妄想要阻礙她邁向成功的“錢”進之道!
好,給她好好的等著,她可是戰(zhàn)無不勝、攻無不克的蒙永麗啊,誰都休想要阻撓她的成功。
眼神充滿殺氣的蒙永麗豪邁的抹去嘴邊的口水,一手操起塞滿東西的包包,一手抓住筆電,旋即像是屁股著火的母雞咻的沖出默.寫字樓。
“逼良為娼啊,張默又在逼良為娼了!”不忘一路嚷嚷著離開。
張默冷瞅著遠去的身影,翻開工作明細──
很好,搶錢女王上工了,代表他這個文字皮條客又有收入即將入袋。他微笑的想像拆帳時的快感。
目光不經(jīng)意的瞅見注載著各個作者工作明細的本子──
受訪人:孫嘉堯
執(zhí)行者:蒙永麗
地點:農(nóng)業(yè)改良場
截稿日期:采訪結束當日午夜十二點整
唷唷,這不是目前放眼臺灣,結合傳統(tǒng)與新興農(nóng)業(yè)最不遺余力,聲名大噪、人氣響當當?shù)膸洑廪r(nóng)家青年嗎?
“肥缺呀肥缺,蒙永麗,我真是待你不薄啊!”張默的嘴邊掠過玩味的笑。
***
夏天的戶外,穿著無袖T恤的健壯身影不畏中臺灣的烈日,徒手撥取著面前顏色略深的土壤,手指細膩的揉捏著,繼而湊到面前嗅聞,專注的模樣就像是名職業(yè)品香師。
不過,他并不是在品香,而是在感受土壤的質(zhì)地。
長期以來從事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孫嘉堯渾身肌膚莫不散發(fā)著如蜂蜜般誘人的光澤,肌理線條也無一不展現(xiàn)出結實的健美姿態(tài),除了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栽種與收成,近年來,研究、改良也成了他工作之余的一種趣味。
沉吟一會兒,他挑選了幾個區(qū)塊,分別取了一些土壤放在玻璃皿中,打算帶到農(nóng)業(yè)改良場去請專人化驗分析土質(zhì)。
“哥,你在哪里?哥──”妹妹孫嘉蓉的嗓音從大屋里清晰的傳來。
孫嘉堯先是頓下手邊的動作,別過頭張望四周,確認她已經(jīng)掌握他的蹤影,才又低下頭來專注的繼續(xù)他手邊的動作。
孫嘉蓉方在他面前站定,話都還來不及說,他已經(jīng)搶白問:“什么事?”
“應也不應一聲,活像是個不相干的人,害我差點把整個屋子都跑透了!彼裨沟某蛩谎。
孫家,說大不大,但是要徹底的跑透,少說也得花個十來分鐘,尤其得在這傳統(tǒng)的大宅子里找個懶惰吭聲的家伙,難度自然是加倍許多。
“所以我問什么事啊,干么又不說了?”他不當一回事的隨興模樣像是存心要激怒妹妹。
“喏,奶奶要我拿給你的!睂O嘉蓉遞來一只方方正正的相本。
略顯老氣的紅色封面,顯然又是來自鎮(zhèn)上那唯一一家百年老相館的杰作,不用看,光是用腳指頭想,孫嘉堯也知道那玩意兒是做什么用的。
孫嘉堯擺明就是不把東西接過手來,只是賊賊的揚揚他沾了土的手,對妹妹露出一臉愛莫能助的模樣。
明明看穿哥哥的伎倆,卻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孫嘉蓉氣不過的直跺腳!翱炷萌ィ@是你的!”
“我手臟,弄臟了相片可對人家不好意思!碧氯慕杩凇
打從大姊震懾于奶奶的淫威,火速把自己的終身大事了結后,她老人家的如意算盤就開始轉移目標,打到他這孫家長孫身上。
大姊倒好,還有個舊情人可以嫁,問題是他整天跟果樹攪和在一起,難不成要找棵果樹共結連理枝?
算了吧,想想辦法讓樹上的果子多長些還比較實際點。
“快點拿去啦!”像是燙手山芋,孫嘉蓉急著擺脫。
“就說我已經(jīng)看過了,不來電,沒感覺!比詢烧Z就想打發(fā)。
轉身坐上檐廊下的石階,孫嘉堯拍拍手上的上,歪頭想了想自己的理想伴侶……
那猶是一個模模糊糊的模樣,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對方絕對不能是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嬌滴滴大小姐,要不,不出三天,鐵定陣亡在以農(nóng)起家的孫家,到時,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們孫家以凌虐新婦為樂呢!
至于勤儉持家、逆來順受、吃苦耐勞……那也甭了,還是少來那套傳統(tǒng)婦女美德吧!他吃不消──
見大哥又是那副意興闌珊的模樣,不耐煩的孫嘉蓉手叉起腰,頗有河東獅吼的態(tài)勢,“聽著,孫嘉堯,這個超級爛借口你已經(jīng)用了三十五回了,奶奶說,再不來電,她就要差人把你綁到外頭的大電塔去,好讓你全身上下通通來電!”她惡狠狠的說。
“嘖,這么窮兇極惡的,當心外人以為是我這哥哥擋了你的姻緣路,所以你大小姐才這么抓狂?烊ァ⒖烊,跟奶奶討論黃道吉日,有人要娶你就快嫁,別顧忌我了,我會比照大姊的等級,分個一甲地給你當嫁妝。”他一副揶揄的模樣。
事實歸事實,但是被這么挑明的說嘴,孫嘉蓉還是當場惱得大嚷,“誰要你的一甲地?蓯,我不管你了!”
把相本一古腦兒的丟給了孫嘉堯,滿臉漲紅的她索性轉身走人,但走了幾步,她又回過頭來──
“又有什么事了?”斜倚著身子,頭也不回的孫嘉堯懶洋洋的問。
“改良場打電話來,提醒你不要忘了今天下午的采訪!
正坐起身,他皺眉,“嘖,又是什么了不起的采訪?”
打從幾年前他異想天開的拿自家果園當白老鼠,基于好玩心態(tài)種植出一堆奇奇怪怪的新品種,偷懶之余又把部分果園規(guī)劃成休閑農(nóng)場,藉以騙取那些城市鄉(xiāng)巴佬口袋里白花花的錢,等他玩夠了把戲正想要陪奶奶低調(diào)的頤養(yǎng)天年,卻在今年初好死不死的獲選為十大杰出青年農(nóng)民,從此,平靜的好日子就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
難道是他身上有感光器嗎?那些鎂光燈不知道怎么的,紛紛往他身上靠攏,搞得他變成了家喻戶曉的人物,生活在被追逐解剖的惡夢中,偶爾看見他出門逛逛,路人也把他當明星似的追逐尖叫。
拜托,年輕人種水果很離奇嗎?非得這樣三天兩頭的大肆報導!
追根究底,他也不過就是個普通少年仔,會跟朋友去唱歌、喝酒,也會跟大家一樣風靡Wii打打線上游戲什么的,問題是被這些媒體一報導后,他變成奇特人物了,所有的舉動都是特別的,好像他孫嘉堯跟水果畫上等號似的。
“我哪會知道,總之你快去就是了,別耽誤大家時間,這回來采訪的人聽說是一大早就遠從臺北趕來,你啊,別怠慢了人家!睂O嘉蓉撂下話。
“我就不能拒絕嗎?”
“當然不行,誰叫你這場長沒事搞一堆名堂,又是改良場又是休閑農(nóng)場,活該,自己種的果要自己去收拾,掰掰!”她不忘叮囑,“對了,萬一要照相,記得動作、表情不要像白癡一樣,知道嗎?”幸災樂禍的轉身走人。
哇咧,他又不是職業(yè)模特兒,有臺機器對著他猛拍,他哪有可能自在得起來,竟然把他貶得跟呆癡沒兩樣。
“媽的,孫嘉蓉,你到底是不是我妹妹啊?”
“我真希望我不是!有這種任性妄為的哥哥,誰要我送誰,而且還是無條件奉送喔!也不知道你在龜毛什么,結婚有什么了不得的,年紀到了就去法院把印章蓋一蓋,不要癡心妄想著單身生活的自由逍遙,非得要搞得大家雞飛狗跳!
“對,我就是存心要擋在你面前,讓你嫁不出去,怎樣,咬我!”孫嘉堯對著妹妹的背影惡意的挑釁。
咚!不知打哪來的荔枝子兒,敲得他額頭發(fā)疼。
可惡,一定是孫嘉蓉,嘴巴辯不贏人就光會使些小動作,女流之輩喔……
***
穿著百洗褪色的無袖T恤、長褲,腳下是縱橫果園無數(shù)次、榮獲坊間農(nóng)民最愛的萬用黃色膠鞋,孫嘉堯騎著充滿原始氣息的野狼125打檔摩托車,所到之處──
俊朗黝黑的陽光臉孔外加健碩挺拔的身形,總是讓路人為之瘋狂。
沒辦法,鄉(xiāng)下地方什么沒有,老弱婦孺最多,偶爾能出現(xiàn)這么個俊俏健壯的男人,鐵定成為婆婆媽媽們談論的對象,畢竟,就算自己老了,也可以幫自家女兒打探、打探吧!
瞧她們各個目光熱切的模樣,一副要把孫嘉堯生吞活吃似的,彼此之間還不忘暗自較勁,就怕如此優(yōu)質(zhì)貨色會被人捷足先登。
聊著、聊著,婆婆媽媽們竟然斗起嘴來,誰都嚷著自家女兒最秀外慧中,孫嘉堯配自家女兒最是天賜良緣……嚷得僅僅是路過的孫嘉堯想要不聽見都很難。
長得俊俏是他的錯嗎?早知道就戴面具出門。
要他自毀容貌,很抱歉,那是絕對辦不到,戴面具出門是他最后的底限了。
刻意忽視那些歐巴桑們虎視眈眈的眼神,前往改良場的路上,孫嘉堯決定先善待自己的五臟廟一下,沒得選擇,只能走進街上那一千零一家面攤。
“老板娘,餛飩面來一碗,再切幾盤小菜!
凡夫俗子,肚子餓了就要吃,至少吃飽了,他才有力氣在那些指指點點中從容來去,待會也才能跟那個臺北來的大記者鬼扯瞎說。
“阿堯,你又上報紙了是不是?上禮拜報紙里有張相片,那人長得跟你超像的!泵鏀偫习迥锼蛠頊娌煌鼰崆榈奶絾。
說起上個禮拜那個熟女級的八爪章魚女記者,還真是嚇死人了,明明只是個小采訪,卻逼得他得拿出渾身的氣力來跟她糾纏奮戰(zhàn),要不是妹妹及時出現(xiàn),只怕他已經(jīng)被那瘋狂愛慕著他的女記者強行拖到禮堂舉行婚禮去了。
不過,若真發(fā)生如此驚悚的事,他寧可當場切腹自殺來告慰孫家祖宗,也不愿自身清白遭到玷污。
孫嘉堯苦笑一抹,“一定是搞錯人了,我上禮拜都在果園忙著收成,不可能是我啦!我又不是什么大明星,搞錯人了!焙幕E^去。
“是嗎,可是看起來明明是你啊,等等喔,我找找看舊報紙,真的很像你欸……”老板娘半信半疑的撇下手中的鍋鏟,努力的想要從一旁的報紙堆翻出證據(jù)。
孫嘉堯搖搖頭,不忍阻止老板娘追根究底的癖好,索性唏哩呼嚕的大口吃了起來。
三兩下,把桌上的小菜橫掃一空,手中的筷子夾起了最后一口面正要往嘴里送,黝黑之中分外明亮的雙眸冷不防的被外頭馬路上那輛龜速行進的紅色小車給吸引住──
皺眉思忖,已經(jīng)是第幾趟了?
打從他坐在這個位子面對馬路嗑面開始,那輛面生的紅色小車就不斷的在這附近繞圈圈,就算真的迷路了,難道那偉大的駕駛都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始終在這條街道上反覆來去嗎?
“奇怪了,那輛紅色的小車子為什么一直在這里繞啊繞的?”連小有年紀的老板娘都敏銳的發(fā)現(xiàn)了異狀。
“走錯路吧!”
“希望是這樣,都繞十多圈了,迷路也早該發(fā)現(xiàn)了!崩习迥餄M是防備的說道。
鄉(xiāng)下地方淳樸歸淳樸,可是治安問題也挺讓人頭痛,萬一發(fā)生什么事,常常是幾百公尺內(nèi)都休想找到救星,身為這條路上唯一的一家面攤,老板娘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
紅色小車走走停停,速度慢得像烏龜爬行不打緊,問題是出現(xiàn)的次數(shù)實在是太頻繁了。
搖搖頭,真的是看不下去了,路癡也要有個底限!
孫嘉堯吃下最后一口面,掏出百元鈔票往桌上一擱,落拓不羈的抹抹嘴,兀自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