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白了。
她的傷痛來自家庭。
其實,他一直很注意趙上綺。
說也奇怪,班上有各式各樣漂亮的女孩都不見他關(guān)心,偏偏對一身宛若流浪貓模樣的趙上綺動了惻隱之心,這或許該怪他太寵愛妹妹,導(dǎo)致看見弱小動物都會心生憐惜,或許就是因為如此才會特別在意她。
她留著一頭亂糟糟的短發(fā),身上的衣服不怎么干凈,他曾聽女同學(xué)私下抱怨趙上綺身上會有奇怪的味道,因此沒人想靠近她。
她排斥人,其它人也排斥她,變成惡性循環(huán)。
上課時沒有固定的座位,趙上綺附近始終沒有人坐,她永遠(yuǎn)選擇靠窗的角落,久了那里就變成她的專屬位子。曾經(jīng)有別系的學(xué)生選到他們的課,第一次坐在趙上綺隔壁,下課便自動換位子,可見她身上的味道讓人無法忍受。
她上課很專心,偶爾會分神遠(yuǎn)眺窗外,不知在看什么,無論上課或下課她總是第一個進(jìn)出教室。他曾問過其它同學(xué),根本沒人知道趙上綺住在哪里,而她臉上淡淡的黑眼圈顯示她似乎過得不是很好。
他身為班代,加上他個性比較熱心,某天下課,他把趙上綺叫到外頭想好好勸她。他說了很多,幾乎把對妹妹的訓(xùn)詞全用上了,只見她睜著大眼,一臉茫然,他如此苦口婆心,她卻一副不受教的態(tài)度讓他很火大。
“趙上綺,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行為嚴(yán)重影響到其它人?你在家里要怎樣都不會有人管你,可是你現(xiàn)在是在學(xué)校,這里是公共場合,你總得注意一下自己的儀容整潔。一個女生丑就算了,若是連基本的干凈都做不到,根本不會有人喜歡,你應(yīng)該好好檢討一下!彼芘Σ灰锰馑峥瘫〉淖盅鄞虃。
說完了,他等著她的反應(yīng)。難得有人說了重話,她總該清醒吧?
她有沒有清醒他不太確定,只看見她臉上有著仿佛受傷的痛楚,以及掩飾不了的濃濃恐懼。
不會吧?他又沒罵她,頂多是念她,口氣是嚴(yán)肅了點,但應(yīng)該不會讓她有恐懼的感覺才對,她是在害怕什么?
過了好一會兒,趙上綺終于開口:“我知道,可是、可是……你什么都不懂。”說完,她轉(zhuǎn)身跑走。
蔣映人滿腔問號無處可問。
廢話!她不說,誰會懂?他又不會讀心術(shù)。
不過他倒是發(fā)現(xiàn)一件事,他離趙上綺很近卻沒有聞到她身上傳來什么奇怪的味道,而且他也注意到,她有一雙白皙干凈的手。
很奇怪的發(fā)現(xiàn),但他沒有機會問個清楚,到了下學(xué)期,趙上綺就休學(xué)了……
睜開眼,蔣映人知道自己做夢,夢見了以前。
他坐起來,想起了趙上綺那張充滿受傷以及恐懼的臉龐。
她究竟受過什么樣的傷害?
“哥,早餐我煮好了,你醒了沒?”
看了眼鬧鐘,已經(jīng)九點了,蔣映人隨便套上一件衣服走到客廳。
他父母都是醫(yī)生,愛心泛濫,一等他能賺錢了,兩個人便到世界各地去幫助人,留下他照顧小他十歲的妹妹。幸好可人很乖巧,懂得幫忙整理家務(wù),要不然每天工作到那么晚才回來的他,根本沒時間整理。
雖然有時候他也很氣父母太沒責(zé)任感,但每次收到他們的ma!l說他們又救了多少條生命,想了想,他們在這里生活無慮,若還計較就太不知足了。
今天星期四,他排休,可人正逢暑假,便要他帶她去參觀美術(shù)館,說是要交作業(yè)。
“哥,早安!笔Y可人乖巧地道早。
爸媽不在家,長兄如父,下星期能不能和同學(xué)來個兩天一夜的旅游還得看哥放不放行,她自然要乖一點,免得被禁足不能出去。
“哥,如果你太累,我自己找同學(xué)去就好了。”爸媽都還沒那么緊張她,反倒是哥成天把她看得緊緊,深怕一轉(zhuǎn)身她就會出事一樣。
“沒關(guān)系,我答應(yīng)你了,半個小時后出發(fā)。”蔣可人嘆了口氣,從包包內(nèi)拿出筆記本,不曉得在寫些什么。
蔣映人邊吃三明治邊注意到那本黃色筆記本上的圖案有些眼熟。
“可人,那是什么?”
“筆記本啊!备缡撬苛藛?連筆記本也分不清楚。
“我是說外面的圖案!
“這個啊,這是‘奶油蒼蠅’畫的!
“什么鬼名字?”奶油蒼蠅?
“就是蝴蝶的英文Butterfly。哥,你的英文有這么糟嗎?”
蔣映人一口氣喝了三分之一杯的牛奶!拔沂钦f怎會有人取這么怪的筆名,真怪!
驀地,腦海中跑出一個模糊的身影——趙上綺。
他跟妹妹借來筆記本看了好幾眼,上頭簡單的線條跟趙上綺那本筆記本里畫的十分相似,她也說了自己在畫插畫,不會這么巧吧?
“哥,你不要小看‘奶油蒼蠅’,她除了童書以外,還幫一些報紙畫插圖,有一本雜志還有她的插圖專欄喔!蔣可人對‘奶油蒼蠅’十分崇拜,所以也開始畫畫,雖然總是被退稿,不過‘奶油蒼蠅’也說了,成功絕非偶然,一定要下過苦工才有成就,她會好好努力。
“插圖能有什么專欄?”只聽過小說專欄,還沒聽過插圖專欄。
“當(dāng)然有啊,幾米就有,‘奶油蒼蠅’也有。不過她的插圖內(nèi)容比較深一點,有時候我看不太懂,但領(lǐng)悟以后會讓人會心一笑,每一則我都有收集起來呢。”將來她也要當(dāng)個有名的插畫家。
蔣映人連問也不用問就知道妹妹打什么主意。她年紀(jì)小、圖新鮮,興趣廣泛,去年對寫小說有興趣,半年前迷上一出學(xué)鋼琴的日劇,因此吵著學(xué)鋼琴要當(dāng)未來的音樂家,然后呃………嗯,當(dāng)然是不了了之,因此結(jié)論是,他妹妹的興趣根本無法持久。
“臺灣的藝術(shù)家不是改行就是餓死了。”他簡短勸告,希望她別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
“幾米就成名了!”哥很疼她,唯一的缺點就是太現(xiàn)實考慮。
“那是他有實力,運氣也好。藝術(shù)家在死后成名的居多,你也想成為其中之一嗎?”
“人因夢想而偉大。”蔣映人一面點頭,一面解決剩下的早餐。“是是是,你的鋼琴、小說、護(hù)士、廚師、空姐等夢想何時才能實現(xiàn)?”蔣可人嘟著嘴怒瞪他,“哥,不要瞧不起我,說不定我就是下一個國際知名的插畫家!”
她有夢想,但又不是天才,怎可能所有的夢想都能成真。
鋼琴有八十八鍵,手指太短哪是她的錯;編輯說她的小說少了一點邏輯、一點愛情,等她有人生歷練再投稿;廚師要殺生,她做不來;護(hù)士要記住藥劑名稱,她怕打錯針被告;想當(dāng)空姐也得等她長高再說。
這些夢想都太遙遠(yuǎn),還不如畫畫來得簡單容易,對吧?
有筆有紙,她就是藝術(shù)家了,嘿嘿!
不再理她的偉大夢想,蔣映人徑自回房間換衣服。
雖然他是發(fā)型設(shè)計師,卻不像其它設(shè)計師喜歡在頭發(fā)上作怪,他只喜歡在客人頭上玩花樣,至于自己的頭發(fā)就隨便吧。
十一點半,他們來到市立美術(shù)館。
雖然他的頭銜也有個師字,但隔行如隔山,墻上的畫除了寫實派以外,他完全看不懂,走到一半嫌累,他跟妹妹約了時間,然后挑張角落的椅子坐下。
在他面前的墻上掛著一幅抽象畫,很多顏色混在一起,形成一堆幾何圖形,畫作的名稱叫做“自然”。猛一看的確很有自然的意境,不過他認(rèn)為畫山水不是更自然?但既然他不是畫家,也無法評斷好壞,只是若單純就象形來看,眼前的畫肯定不及格。
就在蔣映人“欣賞”之際,視線內(nèi)走入一名女孩,上身是白色上頭點綴各式顏色的T恤,下半身的牛仔褲洗到泛白,背上是一個快要將她壓垮的黑色大包包——挺眼熟的背影。
“趙上綺!币馔饴犚娪腥撕白约旱拿,趙上綺轉(zhuǎn)頭,映入眼簾的是坐在角落、一副好整以暇的蔣映人,當(dāng)下她想也沒想,連忙轉(zhuǎn)身逃跑。
蔣映人愣了一下,跳了起來追上去。他不懂自己為什么要追,但對方逃了,他下意識就想把人逮回來。
他人高馬大步伐寬,她人矮腿短步伐小,很快就被追上,只見他大掌一伸,抓住她的包包后,她想跑也跑不了。
“這里是美術(shù)館,不是操場,你跑什么?”對喔,這里是美術(shù)館,趙上綺這才不再掙扎。
“喔,因為你說不能再穿這樣子到你面前,要不然你就不幫我洗頭了。”她牢牢記在心底,不敢違背。
原來是為了這事,莫怪她作賊心虛想跑!胺判模艺f的是去‘Beauty’的時候,其它時間你要怎么穿我都不管,就算你不想穿,我也不會有意見!
趙上綺連忙抓住自己的衣領(lǐng),一臉惶恐!霸蹩赡懿淮!”
以前年輕不懂事,單純以為趙上綺是個不愛干凈的女孩,直到上回聽她說不喜歡接近人群,他便覺得她的衣著和她的瞬舊有著極大的關(guān)聯(lián)。幾次觀察下來,他注意到她只是衣服臟,至于身上其它部位還挺干凈,她的臉蛋也十分干凈,沒有人工的顏色;他沒看過會有人身上穿著臟衣服,指甲卻干凈得找不到一點臟污,這樣的矛盾,逐漸有跡可尋。
“你來看畫展?”
“喔,是啊。你也來看喔?”
“不然來這邊睡覺嗎?我是陪我妹來的,她最近迷上……”眼神突然打量起她,蔣映人試探性地開口:“‘奶油蒼蠅’?”
“什么事?”趙上綺毫無防備,直覺反應(yīng),等看見他臉上的表情才發(fā)現(xiàn)自己露出馬腳。
“你、你怎么知道?”
“我妹妹很喜歡你,我看過你的畫所以認(rèn)出來,不簡單喔,讓你闖出一點名氣來了!
“喔,還好。你別說出去喔,我不喜歡被人知道。”她喜歡低調(diào)的過日子。
“放心,我沒這么大嘴巴。不過你喜歡畫畫,當(dāng)初怎么不去念藝術(shù)科系?”
“你不也是嗎?既然喜歡設(shè)計發(fā)型,怎么不去念美發(fā)科系?”她以問題反問回去。
“我不愛念書,雖然我爸媽不管我,可是我多少有一點羞恥心,他們都是醫(yī)生,如果家里出了一個不求上進(jìn)的長子總會惹來閑話,所以我只好去考個大學(xué),悶了四年終于畢業(yè),才找到自己真正想做的工作。你呢?”
“后來才發(fā)現(xiàn)原來我喜歡畫畫,就去考美術(shù)系!
“看來我們都混得不錯,不過……這邊人多,你不怕嗎?”
“喔,還好耶,因為這邊空間大,今天又不是假日,而且還是早上,參觀的人數(shù)還好。”尚在她能忍受的范圍內(nèi)。
“要怎樣你才不能忍受?難道你都不用出去吃飯?”
“隨便吃吃就好了。而且現(xiàn)在上網(wǎng)買東西很方便,想要什么都可以在網(wǎng)絡(luò)上買到,根本不用出門!
“你是宅女??”
“應(yīng)該二不算是吧!背枪ぷ饔行枰蝗凰颊趫D書館,不算宅女!拔疫是會出門。”
“難怪,看起來營養(yǎng)不良的樣子!
“有嗎?”她低頭看看自己。
“比我妹還瘦!
“會嗎?”她舉高手臂瞧著。
“你會怕我嗎?”蔣映人話鋒突然一轉(zhuǎn)。
這問題夠直接,趙上綺呆了好一會兒終于回神!安慌!彼÷暤卣f。
“為什么?”他的性別是男的,又對她不怎么好,照理說應(yīng)該會在她排斥的名單之中,所以當(dāng)她開口要求他幫她洗頭的時候,他是有點困惑,縱然是熟人,但陌生的女性不是更恰當(dāng)嗎?
“因為你是好人!
“就跟你說了男人不會喜歡當(dāng)好人!
趙上綺歪著頭想了一下,改口稱贊道:“你是好男人。”她露出淡淡的笑痕,模樣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