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副駕駛座上,她死瞪著窗外,從玻璃的倒影里,她看見了自己那雙紅腫的眼。
老天,她現(xiàn)在的樣子一定很可怕,眼睛本來就已經(jīng)不大了,現(xiàn)在一哭,腫得像核桃,她真懷疑有人還找得到她的眼珠子嗎?
車內(nèi)很安靜,也很尷尬。
她從沒想過自己會在男人的懷里哭成一坨爛泥,而且對象居然還是個……聽說不怎么善良的人。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那么失控,總之,現(xiàn)在激/情退去了,羞愧的情緒便接踵而來。
這就是為什么她不搞一夜情。
因為她最不擅長處理尷尬的氣氛了,她一定會是那個在對方睜眼之前就率先下床落跑的大爛咖。
有時候她真的很佩服校內(nèi)那些睡來睡去的男男女女。
難道他們見面的時候都不會覺得詭異嗎?
“要繞去買點什么嗎?”
突然,卡羅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欸?”她回過神來,不太了解對方的用意,“買、買東西?我需要買什么嗎?”
他看了看她,笑了。
“你還沒吃晚餐吧?”
“啊、沒關(guān)系,冰箱里還有冷凍義大利面,我吃那個就行了!
他皺了眉頭。
“你確定?我可以載你去任何一間餐聽!
“真的?”她挑了挑眉毛,“就算在佛羅里達(dá)的也行?”
他帶著笑意地瞟了她一眼。
然后,他什么也沒說,直接伸出手指,在GPS面板上開始鍵入了Flori……
“喂、我開玩笑的!”她趕緊拉住了他的手,制止他,“你打算從曼哈頓開車開到佛州?你發(fā)瘋了嗎?”
“為何不可?一路上有很多不錯的景點!
“你真是神經(jīng)。 彼寺,放開他的手臂,別過頭去不搭理他,“而且,你有你的工作,我有我的課。”
這句話本該微不足道。
但很奇妙的是,由她說出口,竟能輕易刺痛了他的神經(jīng),在那千分之一秒的瞬間,他的腦袋浮現(xiàn)了一個畫面。
她和他坐在這輛車上,笑著唱歌、笑著打鬧,后座擺著兩個人的行李箱,然后兩個人就這么開著車,從紐約奔向佛羅里達(dá),一路上看著鐵灰色的天空漸漸變成了萬里蔚藍(lán)。
可惜,那只是千分之一秒的瞬間。
畫面里的他,再也不會回來了,即使他也曾經(jīng)活得單純、活得自由……
“那個……我有一個疑問。”
“嗯?”他淡應(yīng)了聲!澳闶遣皇呛芟矚g臺菜?”
他看了她一眼,“大概吧!
“只是大概?”她終于轉(zhuǎn)過頭來睇著他,露出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你每天指定要吃臺菜,居然只是大概喜歡它?”
“總會有吃膩的時候!
“哦,對,我怎么會忘了呢?”她擊掌,發(fā)出了嘲諷般的笑聲,“你每天都只吃一口,要吃到膩恐怕還要三年吧!
她的話逗得他大笑。
那樣的光景卻讓她看傻了眼。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他露齒而笑,大部分的時候,他都是冷著一張臉,頂多微揚唇角……
突然意識到自己發(fā)呆了,她回過神來,趕緊用甩頭,制止自己表現(xiàn)得像是垂涎男色的“餓女”。
“咳、咳……”她心虛地清清嗓子,別過頭,視線落在前方的路況,“你第一次吃到臺菜是什么時候?”
然后她開始無意義地捏著自己的手指。
卡羅安靜了一會兒。“可能是三歲吧。”
她頓住,手上的動作停下。
“……三、三歲?!”她倏地轉(zhuǎn)過頭來,瞠目結(jié)舌地望著對方,“是二十三歲還是三歲?”
“三歲!彼昧艘环N非?隙ǖ恼Z氣,“我是在臺灣出生的。”
?
她朱唇微啟,呆若木雞,她再怎么想也料不到是這個答案,“等、等一下,你為什么會在臺灣出生?”
瞬間,某個曾經(jīng)存在于她腦海中的疑問,這時候浮了出來。
她記得,初次在劉記餐館見到他的時候,當(dāng)下她就覺得這男人的臉上有一種東方人的細(xì)致之美……
“啊!”她恍然大悟,“你爸媽有一方是臺灣人?!”
他微笑,點了點頭。
“是,我母親是臺灣人!彼犊o了更精確的答案,“不過我沒住在那多久就是了!
說也奇怪,這件事情他從來沒對家族里的任何人提過,也沒有提起的欲/望。對黑手黨而言,仿佛只需要交代“我父親是義大利人”就已經(jīng)足夠了。
但是這個女人給了他一種很奇特的親切感。
不單單因為她是臺灣人。
若要仔細(xì)思考的話,他在劉記餐館門口撞見她拿著手機(jī)、拚命忍淚的時候,似乎就已經(jīng)被她給吸引了。
那天劉記餐館客滿,他不是非要用餐不可,只是瞥見她神情冷然、眉宇之間藏不住落寞的氣息,獨自坐在那兒,咬牙切齒面對七菜一湯……
他斷定她大概是被放了鴿子吧。
于是他做了一件他平常絕對不會去做的事情。他走到她的對面,強(qiáng)勢地與她并桌——果然,她的個性如他所想,嗆辣得很。
“所以你會說中文嘍?!”
她的聲音突然傳入他的耳里。
他回神,看了看她,“中文?不會,我說得不好。但是大部分的中文對話我都能理解!
“那我可以用中文偷罵你?”
“你可以試試。”他笑了聲。
“笨蛋。”這是中文。
他笑得更大聲了,“你是小學(xué)生嗎?不能罵點比較惡毒的?”
“唔……”惡毒?
“那我想想……”她還當(dāng)真歪著頭思考了起來。
然而她苦思了兩分鐘,只想出了“禽獸”兩個字。
聽了,卡羅樞揠眉尾,不予置評。
“……我就當(dāng)它是一句贊美吧!
“嗄?”
她可是罵了他禽獸耶!他居然當(dāng)是贊美?到底是他的中文不好,還是她的口氣不夠剽悍?
上東區(qū)至下城區(qū)的車程并不算遠(yuǎn),卡羅很快就把她給送到了公寓門口。
雖然她試著阻止,但他堅持熄火下車、目送她上樓。
“你這樣不會有危險嗎?”她知道他擔(dān)任家族內(nèi)的要職,這樣的人應(yīng)該很容易被暗殺吧?至少找麻煩也是少不了的。
“你不需要擔(dān)心這些,在這,帶我還算是可以安全的自由走動!
“嗯?什么意思?”她皺著眉,似懂非懂。
難道他跨過一條街就會被暗殺嗎?“算了,你早點休息吧!彼麛[擺手,示意要她趕緊上樓。
反正他沒必要跟她解釋太多行規(guī),事實上,他也不愿意這么做,通常知道的越多,往往麻煩也會隨之而來。
她抿據(jù)唇,以為他是不想和她多聊了,便識相地?fù)]揮手,道了晚安。
確定她已平安上樓、窗戶內(nèi)的燈光亮起之后,卡羅這才放心地掉頭回到自己的座車上。
但,他看見了。
在他坐進(jìn)駕駛座里的那一剎那,眼角余光瞥見對面停了一輛日系房車,車內(nèi)坐著兩個穿著襯衫的男人。
他一眼就看穿那是被派來跟監(jiān)的人。
他不動聲色,佯裝什么也沒察覺,就像平常一樣,發(fā)動引擎,開出了停車格,然后往上東區(qū)的方向行駛。
他刻意開得不快也不慢,左手握著方向盤,右手調(diào)整后視鏡的位置,發(fā)現(xiàn)那輛日系房車并沒有跟上。
所以他不是跟監(jiān)的目標(biāo)。
是她。
嘖,那幾個家伙似乎仍然相信她擁有另一個特殊身分,于是像只鱉似的,咬住就不會松口。
突然,手機(jī)響起,打斷了他的思緒。他回過神來,拿出手機(jī)一看,是包打聽的號碼。
“喂?”
“卡羅,是我!
“找到人了嗎?”他直問重點。
“找到了!睂Ψ降恼Z氣低沉、不安,“你猜得沒錯,是我們自己人干的。”聽了這話,卡羅暫不作聲。
他實在是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盛怒還是慶幸。
“為什么我會不知道這件事?”
包打聽則開始說明,據(jù)悉是有兩個剛?cè)胄械男』镒,不知天高地厚,以為可以先偷個幾百克的海洛因出去轉(zhuǎn)賣,等拿了錢之后再向別的家族買貨回來補(bǔ)足。其實不為別的,只是因為需要現(xiàn)金應(yīng)急。
至于應(yīng)什么急,卡羅沒有興趣知道,他只知道,難怪他們要特地找一個冤大頭在下城區(qū)拋售那批貨,雖然可能會被別家族的嘍羅找碴,但至少好過于被自家人發(fā)現(xiàn)手腳不干凈。
“至于是誰搶了那批貨,我也找到了幾個目擊者,”包打聽的聲音再次從彼端傳來,“如果沒意外的話,應(yīng)該是波納諾家的人。是我們的人先違反了協(xié)議,他們似乎很不滿!
卡羅吁了口氣。
“廢話,換作是我,地盤被人侵犯,我也會去抄他們的貨。”但這些眼下都不是最重要的事,“反正不打緊,這件事情算小,明天我會親自去協(xié)調(diào)……那個女大生呢?還活著吧?”
“是還活著,但……”
包打聽的口氣聽來很不妙。
“別賣關(guān)子。”
知道卡羅不悅了,包打聽趕緊道:“她被打得還挺慘的,那兩個小痞子認(rèn)為她一定知道麥可把貨藏在哪,所以打算用暴力逼她說出來!
聽了他的話,卡羅安靜了許久。
他非常了解那兩個小痞子是什么心態(tài)——那是他倆并肩合作、冒著性命危險偷出來暫時頂用的貨,卻得到一句“被人搶了”,如果在下次盤點之前,他們無法把足量的貨給補(bǔ)回去,那他們也甭想活過這冬天。
于是這股焦慮與恐慌化為一種憎恨,落在那個可憐的女孩身上。
但,他了解并不代表他原諒。
他現(xiàn)在非常確定自己的情緒是偏向盛怒那一方了。
“那現(xiàn)在人呢?”
“都還在碼頭的一座鐵皮貨倉里,我先向你報告,等你指示。”
卡羅思忖了幾秒,才道:“你帶著麥可.豪登一起過去,先把那個女大生送到醫(yī)院去治療,那兩個小痞子就讓他們繼續(xù)留在貨倉里,明天我會向Boss報告這件事。”
“麥可.豪登?”對方似乎不太了解卡羅的意圖。
卡羅并沒有說出真正的目的。
“那是他女朋友,他一定會希望自己是第一個救她出來的人!彼S口搪塞了一句。
“好,我了解了,我這就去辦!
交代完畢之后,他倆雙雙收了線,卡羅把電話隨手扔到副駕駛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