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館跟飯店最大的區(qū)別就是每間客房都有專屬的服務人員,他們就像是每間房間的管家般,從客人進門開始就付出貼心照顧。
奉茶水、遞報紙、換浴衣、送餐、鋪床、整理房間等等,不管是多細微的事情,他們都服務周到。
在飛仙,每個人在一天的值班當中可以有三次各一小時的休息時間,而輪值表通常由各部門的領班排定。
阿仙負責的是客房服務的部分,由希第一天的工作便是跟在阿仙的屁股后面觀摩實習。
對出生在葉山家的她來說,這些其實并不難,通常她只要稍微注意一下已淡忘的細節(jié),便能快快上手。
“小姐,你做得很好呢!眲傋砸晃怀?偷姆块g離開,阿仙忍不住稱贊了由希。
“你過獎了!
“不,我可不是因為你是小姐才這么說。”阿仙由衷地說,“難怪大老板娘會那么堅持要把飛仙交到你手上。”
祖母堅持將飛仙交到她手上,不是因為她的能力,而是因為她身上流著葉山家的血。她自己很清楚這一點。
肥水不落外人田,就算是不值錢的女兒,也是葉山家的人。
“半年前,大老板娘生了一場大病,在醫(yī)院待了一個月……”興許是突生感慨,阿仙說起舊事。
祖母半年前生過一場大?難怪看來那么虛弱。
但,到底是生了什么病呢?在她的印象中,祖母可是連小感冒都容不得自己染上的人。
“當時其他葉山家親戚們立刻上門來,希望大老板娘盡快決定接手飛仙的下任人選……”阿仙續(xù)道:“那時大老板娘說她心里已經有了人選,我想,大老板娘指的就是小姐你!
“阿仙姊,大老板娘生了什么病?”
阿仙搖搖頭,“我不太清楚,她不讓大家去看她,除了主廚跟副廚!
什么?伊武英嗣知道祖母生了什么?
為什么祖母誰都不給知道,就只讓他跟龜山先生知道?看來,他真的很得祖母的歡心。
再思及祖母先前提到的入贅之事,她不禁想,祖母一定恨不得伊武英嗣能生在葉山家吧?
“小姐,你愿意留下來接手飛仙實在太好了!卑⑾尚σ暱此,“我相信你一定能貫徹大老板娘的意志,讓飛仙保有它最美好的風貌!
貫徹祖母的意志?讓飛仙保有美好風貌?不,她才不在乎飛仙變成什么樣子。
這個位在雪路盡頭的鬼地方,帶給她的從來不是快樂跟幸福。
她恨這個地方,她希望它從這個世界消失。
“對了,我?guī)闳フJ識一下廚房的龜山先生吧!卑⑾商嶙h,“龜山先生可是我們飛仙的靈魂人物,不少客人都是沖著他的料理而來呢。”
由希聞言有些遲疑,但又找不到理由拒絕。
要去廚房就表示……她會碰上伊武英嗣嘍?
一想起他,不知怎地,她的身體忽覺一陣燥熱。他已經是個成熟的大人了,應該不會在大家面前對她說什么奇怪、不得體的話吧?
來到廚房外頭,阿仙停下了腳步,隔著一扇開放式的窗口,朝著里面喊,“龜山先生。”
廚房里有八個人正忙著,清一色都是男性。
隔著窗,由希一眼就看見高大的伊武英嗣。
“什么事?阿仙!
龜山先生是個約莫四十五歲左右的男人,頂著一頭半白的平頭,臉型瘦削而嚴肅,給人難以親近的感覺。
“跟你介紹一下,這位是由希小姐,她是大老板娘的孫女!
“龜山先生,你好,我是葉山由希,以后還要麻煩你多多指導。”
由希禮貌客氣的向他問候著的同時,龜山則上上下下的打量起她。
“大老板娘就是打算將飛仙交給你這個城市來的大小姐嗎?”語氣帶著不屑。
由希微微皺起眉心。城市來的大小姐?他以為她在大阪過的是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千金生活嗎?
離開葉山家后,她跟母親可沒得到葉山家一丁點的幫助及支持。
“龜山先生,由希小姐是在飛仙出生長大的,她對旅館的事務懂得不少!迸慢斏街甭实脑捳Z令由希不悅,阿仙連忙打圓場。
龜山以一種懷疑的眼神看著由希,毫不客氣地道:“打理一間旅館不是那么輕松的事,別想得太天真!
“龜山先生似乎對我的能力十分質疑?”她的語氣平靜,眼神卻透著攻擊性。
“經營旅館需要的不只是能力,更重要的是心。”龜山先生直視著她,“你有那顆心嗎?”
迎上他的目光,由希心頭一震。
“你有沒有那種不管如何都要為旅館犧牲奉獻的心?”
龜山的話讓她頓時無言。
為旅館犧牲奉獻的心?她當然沒有。
但,他看出來了嗎?他感覺到了嗎?不,不可能,她還沒開始行動呢。
“大老板娘可是用她的生命在守護飛仙,并把她的全部都奉獻給飛仙了……”他銳利的目光直射向她,“你有這種心理準備嗎?”
這時,一直在指導助手如何準備甜品、從沒抬眼正視過窗外的由希的伊武英嗣說話了——
“龜山先生,你的話還真是不客氣啊。”他嘴角上揚,語氣輕松地說,“由希小姐才第一天上班,你要是嚇跑了她,大老板娘可是會很傷腦筋的。”
龜山微皺著眉頭,語氣依舊嚴厲,“我只是想提醒她不要把經營旅館當兒戲。”
“由希小姐不是十七歲的無知少女,她應該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闭f著,他瞥了她一眼。
雖然只是短暫的眼神交會,由希卻莫名的感到心驚膽跳。
在那一瞬間,她感覺自己的思緒好像被他覷見了、看透了。
聽起來他似乎是在替她說話,怎么她卻覺得他好像是在提醒她不要輕舉妄動?甚至故意提起十七歲。
“希望她不會讓大老板娘失望。”龜山說罷,目光一凝的看著由希,“對了,我希望你知道一件事……”
由希目不轉睛的看著他。
“不準進我的廚房。”他的語氣十分嚴厲慎重。
“什……”她以為自己聽錯了,又問一次,“什么意思?”
“不只是針對你,而是對所有的女人。女人都不準進我的廚房。”
聞言,由希臉一沉。
女人不準進他的廚房?他的?這明明是飛仙的廚房!
“龜山先生是沙文主義的追隨者嗎?”她直率的開口。
“我不知道沙文主義是什么東西,這是我的原則!彼膽B(tài)度十分強硬,“廚房是我的戰(zhàn)場,我的戰(zhàn)場上不準有女人!
她秀眉一擰,“自古在廚房里打仗的都是女人。”
“這是大老板娘賜給我的戰(zhàn)場,我說了算。”面對彷佛跟他杠上了的由希,如頑石般的龜山一點都不退讓。
“小姐,”一旁的阿仙見兩人炮火四射,連忙低聲勸道:“少說兩句吧?”
“這根本是對女性的歧視,一點都不可取!
“你懂什么?”龜山瞪著她,“總之不準踏進我的廚房。”
“龜山先生,”伊武英嗣笑嘆一記,“你說得這么明白,我想她懂了!
正在氣頭上的由希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我才不懂他在說什么鬼話呢!
“什么鬼話”聽她說自己說的話是鬼話,龜山整個人氣到幾乎要跳起來。
由希不想跟他多說,轉身就走。見狀,阿仙也急忙跟了上去。
龜山氣呼呼的看著窗外,“可惡,她以為她是公主嗎?”
“息怒,龜山先生……”伊武英嗣拍拍他的肩膀,“別壞了你今天做菜的心情!
龜山忖度一下,“你說得對,哼!
“大老板娘,為什么廚房是女人止步的地方?”稍晚,由希見到了葉山美代,情緒仍相當激動,忍不住開口詢問。
葉山美代微怔,靜靜的看了她一下,思考自己該如何解釋。
其實,稍早發(fā)生在廚房的事,她已經聽說了。
“由希,每個人都有自己所不能退讓的地方,龜山先生是個很棒的廚師,我尊重他的堅持!
“那根本是歧視!庇上I袂槟C而認真,“如果我是您,絕不會答應這種莫名其妙的要求!
葉山美代沉默了幾秒鐘,輕嘆了一口氣,“由希,尊重別人也是一門功課,有時你得把身段放軟,做出你不想做的妥協(xié)!
“所以,您其實并不認同他的做法?”
“我無法理解,但能接受!比~山美代輕啜了一口溫開水,“我希望你也試著尊重他的要求!
由希沒有答應,而是在內心腹誹了一番。
默許他對女性的歧視行為?不,她做不到。
什么廚房是男人的戰(zhàn)場?真是歪理邪說,她一點都無法認同。
“對了,我聽阿仙說,你今天做得還不錯。”
“嗯!庇上]p應了一聲。
看來,阿仙是祖母的耳目,負責向祖母報告她的種種。
“明天有一組客人會來,我希望你能親自接待他們!
聞言,由希微怔。什么樣的客人需要祖母親自交代。
“伊勢田先生在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會帶著他的夫人及獨生女久美一起來,十三年來不曾間斷!
十三年?看來伊勢田一家人是飛仙的?。
祖母對她還真是放心啊,居然要她負責接待這樣的老客人。
看來,得罪這樣的老客人就是她砸掉飛仙招牌的第一步。
“好的,我會謹慎接待他們!
由希跟著阿仙忙到近十點,葉山美代便要她到車站去接伊勢田一家三口。
由希來到門口,等在那里的不是司機,而是伊武英嗣。
他開的也不是飛仙專門用來接送客人的轎車,而是配給廚房專用的四輪傳動休旅車。
“嘿!币廖溆⑺米隈{駛座上,隔著車窗向她招手。
由希先是一愣,旋即板起臉來!斑@是怎么回事?”
“司機小針先生剛好送客人出去,大老板娘要我送你到車站接伊勢田先生一家人!
什么?哪有這么巧的事?依她看,這一定是祖母的詭計。
祖母大概是以為只要多多制造這樣的機會,就能教他們日久生情,讓她點頭答應招他為婿。
“快上車吧,伊勢田先生應該快到了!
由希猶豫了一下,打開車門,坐上后座。
伊武英嗣從后照鏡睇了她一眼,唇角一勾,沒說什么。
系上安全帶,他踩了油門,緩緩朝車站的方向駛去。
雖然已經坐在后座,由希還是故意看著窗外。
不知道為什么,她覺得胸口好悶,她想,一定是因為跟他共處在密閉空間的關系。
“你昨天不該惹龜山先生生氣!彼卣f。
“為什么?他是流氓嗎?”她沒好氣的回他一句。
他低聲一笑,“他說你是公主,你說他是流氓?”
“我是公主?”她不解,自己有給人這樣的感覺嗎?
“嗯,我想他的意思大概是……你很我行我素,只以自我為中心!
“我行我素的人是他才對。”
糟了,明明不想跟他說話,怎么他才一開口,她就忍不住回話。
思忖著,她懊惱的皺起眉頭。
“你誤會他了,他并不是因為歧視女性才……”
“你不必為他說話了!彼驍嗨,“我根本不在乎他怎么想!
“如果你要成為一個像大老板娘一樣優(yōu)秀的旅館老板娘,就不能不在乎!
她眼瞼一抬,瞥見了他映在后照鏡中的一雙眼睛。
他的雙眼直勾勾的看著她,雖然只是短短的兩秒鐘,卻教她心頭一驚。
“你真的打從心里想接手飛仙嗎?”
他的問題讓她心驚又心虛。
做壞事的人都是這樣嗎?因為心虛,所以任何的風吹草動都會教人心驚膽跳?
喔不,她不必自己嚇自己,他不會知道她的打算的。
“我當然是真心的!彼币曋胺剑桓碧┤蛔匀舻哪,實際上卻緊張到偷偷吞了一口口水。
“既然如此,你要多多向大老板娘學習。經營旅館不是光有能力跟手腕就可以,如果沒有決心跟真心,是無法撐起飛仙這塊招牌的!
他在跟她說教嗎?可惡,明明比她小一歲,居然教訓起她來。
不過說到這,他倒是真的長大了呀。
現(xiàn)在的他是個強勢、帶著侵略感及存在性的男人,而不是當年那個靦 驚慌、像只白兔般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