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他在身邊，和聽到他走動的聲音，都化去她的害怕局促，藍(lán)綺屏的活動范圍開始擴大，不再老躲房內(nèi)，甚至還會窩在沙發(fā)看電視。
有時狹路相逢遇到，就客套地說些言不及義的話，兩人都很有默契地避開可能會勾誘出深藏情緒的所有話題。
這晚，自回家后就一直待在書房的江禹，到廚房倒水喝，回房時，瞥了她緊閉的房門一眼，腳步停下。他知道她在，但今晚一直沒聽到她出來，這情況讓他覺得怪異。
猶豫了下，他伸手敲門。很久，門才拉開一條縫。
「……什么事?」蒼白小臉襯著有氣無力的聲音，顯得虛弱。
「你生病了?」江禹眉心聚起，很想推開門好好看個仔細(xì)，只看到臉讓他更加擔(dān)心。
「沒……不是……」藍(lán)綺屏支吾其詞。就算年紀(jì)增長，她還是無法坦然將生理痛掛在嘴上�！妇汀⒕筒皇娣�
「要止痛藥嗎?」話一出，立刻看她窘紅了臉。
這不是擺明了他知道嗎?藍(lán)綺屏只想懊惱呻吟�！肝矣校赃^了�！�
「那你好好休息。」斂回眼中的關(guān)懷，江禹轉(zhuǎn)身離開。
關(guān)上門，藍(lán)綺屏撫著腹部緩緩踱到床旁，虛軟躺下，蜷縮成一團。他淡然的態(tài)度，讓她不知該慶幸，還是該難過。
隔了會兒，她伸手在床頭摸索，摸到巧克力片，拆開包裝，放入嘴里輕含，任由濃醇的滋味席卷整個味覺。
生理痛吃黑巧克力，已成了她的必要療程。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黑巧克力真有一些功效，每次吃，悶痛的狀況都會好轉(zhuǎn)。
那時，他送的那盒吃完后，她想找尋同樣品牌的巧克力，卻怎么也找不到，只能用其他品牌代替，但吃在嘴里，仿彿都少了那么一點味道。
直至多年后，有同事自國外帶回，詢問之下才知道臺灣并沒有在賣，最近幾年，才在百貨公司看到它的設(shè)柜。
他還記得嗎?記得曾在保健室，給她一盒黑巧克力?藍(lán)綺屏閉上眼，身體的不適讓她只能半昏沉地睡著。
不知過了多久，隱約中，她仿佛聽到了敲門聲。她揉揉眼，渾沌的頭腦有點無法分辨是夢或現(xiàn)實。
掙扎了會兒，最后，她還是拖著沉重的身體下床。拉開一條縫，門外無人的景象讓她只想敲自己腦袋。當(dāng)她正想要將門關(guān)上時，懸掛門把上的物事拉住她的視線。
藍(lán)綺屏一怔，看到一個百貨公司的提袋，她取下，關(guān)上房門回到床上。望著提袋，她不敢去看里頭裝什么，怕會看到讓她無法承受的東西。
也許是她多想呢?藍(lán)綺屏輕咬下唇，心頭忐忑不已。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打開提袋，才一拉開，她就怔住了——里頭有一盒巧克力，和她擺在床頭的那盒一樣。
他剛剛特地去幫她買的嗎?藍(lán)綺屏感動得無法言語，同時又感到心痛。他知道他不經(jīng)心給予的溫柔，都是傷害她的利器嗎?
她抬頭看向懸掛墻壁的磁性月歷，黑玫瑰在三天后的日期做了記號。
遭竊的那天，整個屋子被翻箱倒柜，發(fā)簪也無法幸免，摔在地上，玫瑰和簪身分離，心疼不已的她拿了磁鐵黏在玫瑰后頭，拿來當(dāng)月歷上的注記。
他記得再三天后，是什么日子嗎?若記得，他還會對她這么好嗎?
☆☆☆
清晨，江禹放輕動作悄聲出房，拿起門邊柜上鑰匙，正要開門離去時，一個猶疑的聲音喚住他——
「江……阿禹。」連名帶姓好像顯得太見外，藍(lán)綺屏硬生生改了口。
這還是她第一次，喊他名字。江禹怔了下，那和瑞謙一樣的叫法，提醒他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讓他聽了刺耳。
斂下心緒，江禹回頭，看到穿著家居服的她站在身后，一臉局促不安。
「謝謝你的巧克力�！顾{(lán)綺屏絞著手。第一次叫他名字，她覺得好尷尬。
「好點了嗎?」江禹很體貼地沒提到任何會令她更羞窘的詞。
「嗯�！顾{(lán)綺屏點頭，躊躇了下，開口問道：「你還記得送過我GODIVA巧克力?」
她的問句，讓江禹瞬間升起防備，就怕一時失防，會不小心說出崩毀平衡的話。
他當(dāng)然記得，高中時和她的交集并不多，卻場場都深刻。
生理痛時吃黑巧克力，是小時候母親給他的印象。而GODIVA72%的黑巧克力，是母親愛吃的，因那時國內(nèi)買不到，總有客人會特地從國外帶回送禮。后來雖然母親過世，不明所以的人仍會送來。
那時，他特地回家拿來給她，回到那個他痛恨萬分的家。
「我有嗎?」隱下所有情緒，江禹輕笑�！肝彝�。」
望進(jìn)他的眼，藍(lán)綺屏知道他言不由衷，卻沒揭穿他�！甘菃�?」
「我要走了。」怕會被帶出更多不該的心思，江禹開門離去。
藍(lán)綺屏想給自己一個微笑打氣，卻勾不起沉重的唇角。
也許，這樣才是對的，各自退回自己的定位，才不會受傷。她忍著心頭的難過，走回房間。
☆☆
兩天后，藍(lán)綺屏回到臺南。
下了計程車，「傅家食堂」的招牌在南臺灣艷陽下閃耀，藍(lán)綺屏仰頭望著，有片刻失神。
從機場來這里的一路上，搶先綻放的鳳凰花隨處可見，提醒人們驪歌季節(jié)即將到來，這是在臺北感受不到的。
每年，傅學(xué)長己心日她都會特地回來，悼念故人，陪傅伯伯、傅伯母聊聊天，但今年，迷惘的她仍依循舊例來到這里：心情卻不再那么純粹。
傅家雙親還記得江禹嗎?這些年，從沒聽他們提過他，她該主動告知她和他在臺北重逢的事嗎?
要說和不說的念頭徘徊下定，藍(lán)綺屏一咬牙。算了，看著辦吧!她深吸一口氣
，推開木門走進(jìn)。
「歡迎光臨!!」傅父熱絡(luò)的招呼聲立刻傳來，一見是她，笑得眼睛都彎了�！妇_屏你來啦?臺南很熱哦，老伴，快，快拿飲料給綺屏?xí)?」
「傅伯伯、傅伯母�！顾{(lán)綺屏點頭招呼，笑著婉拒�！改銈兠Γ挥寐闊�。」接近午餐時間，店里已有客人。
「哪有你從臺北下來麻煩?」動作快的傅母已經(jīng)端來冰涼的麥茶，熱絡(luò)地拉她到料理臺前面坐�！付颊f別特地請假，看哪天有連假再下來就好，你就不聽，加上機票錢很貴耶!」
「一年也才一次，沒關(guān)系的�！箍醋郎嫌型肟赀�沒收，藍(lán)綺屏上前幫忙收拾。
「欸，放著、放著!」站在臺后的傅父急忙喊道�！咐习�，別讓綺屏碰!」
「去、去，去坐著，別礙手礙腳�！垢的腹室饬R道，笑著將碗盤全搶了過來，三兩下就收拾干凈。
藍(lán)綺屏無法，只好回到料理臺前坐好。
「還沒吃飯吧?我們最近推出『烤一夜干竹莢魚定食』，很不錯，傅伯伯先弄一份給你吃。吃完你先上去，別跟等一下的人潮擠。」傅父俐落烤魚，邊招呼道。
「不好意思，你們那么忙，我還挑這時候來�！顾{(lán)綺屏歉道。早上她先到公司一趟，交代待辦事項才到機場，耽誤了一些時間。
「再說這種話，以后就不準(zhǔn)你來嘍!」傅母瞪眼，但飽含笑意的臉卻一點也不兇。見又有客人上門，趕緊指揮其他服務(wù)生上前接待。
「就是啊!」傅父笑道，留意烤魚火候。「每年看到你來，我們都很感動�！�
「別這么說，應(yīng)該的。」藍(lán)綺屏笑容有些沉淀，雖然事情都經(jīng)過那么久，心里還是覺得惆悵。傅伯伯和傅伯母這么好的人，為什么上天要給他們這樣的試煉?
「哪有什么應(yīng)不應(yīng)該?」傅母豪邁地拍了她一下肩膀，朝傅父喊：「欸，記得多烤一條，我也該去叫阿禹下來吃飯了。」
「這用你說嗎?早烤啦!」傅父瞪她一眼。
「江禹?」見傅母興沖沖地拿起分機撥打，藍(lán)綺屏驚訝低道。
「原來你也認(rèn)識阿禹?我還以為你們不認(rèn)識，啊!你們同校，都忘了�！垢蹈负呛切�，開始將烤好的魚裝盤�！竸偤媚銈兇龝䞍嚎梢粤牧��！�
笑容僵在臉上，藍(lán)綺屏覺得心頭變得沉窒。
這兩天，她一直考慮要不要問他一起回臺南祭拜，但一想到這話題可能會觸碰到什么，加上往年從不曾見過他來，所以她也就沒提。今早出門時，他就像往常早已離開，她以為他上班去了，沒想到，他竟也回到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