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答他?
黑眸閃過冷意的陸瑞京眸光深沉,略帶一絲他所未察覺的失望,青樓女子那幾招把戲他知之甚詳,所謂的報恩無疑是以身相許,趁機攀上他這棵大樹。
對一名“太監(jiān)”還這么用心良苦,真是太辛苦她了,但她以為他這棵樹是任何人想攀就攀得起嗎?
在那種地方出身的女人不值得信任,為了一點點利益不惜犧牲自己,根本不懂得自重。
不過,他倒是對她如何“報恩”很感興趣。
原本要掉頭離去的陸瑞京耐下性子與她周旋,看她要用什么方式報答他,入宮八年中,他學得最徹底的就是忍耐,不論遭遇到什么大風大浪,他都能冷靜沉著的應對。
可是很快的,陸瑞京發(fā)現(xiàn)自己錯了,這個少根筋的傻妞根本沒把他當大人物看待,打從初見面起便不時眼露憐憫的瞅著他……下半身,當他“身虛體弱”似的多有禮讓,有時還會露出要不要攙扶他一下的猶豫眼神。
她當他是什么,少了一樣“配備”就成了殘疾不成?
而今更是……
“這是你的誠意?”陸瑞京神情古怪的瞅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揚起濃黑劍眉,彎起的嘴角有著放松的笑意。
一頭霧水的葉照容不曉得他在笑什么,朱紅小嘴兒微噘!拔疫欠你銀子耶!請不起太好,你點小碗的,嘗點鮮就好,大碗的我付不起,我身上剩下不到八十文了!
她剛才又買了布料和針線以及姑娘家用的貼身小物,帶出來的錢真的所剩無幾。這幾十文是她省下來的,想著要請客而不敢亂花,本來她還想買頭繩和五色繡線呢,現(xiàn)在全拿來請他了。
京城居,大不易,什么東西都很貴,銀子賺得再多好像都不夠用,左手進右手出,一盒手心大小的脂粉盒居然要價一兩,比土匪搶劫還兇狠,她賺錢很辛苦的。
“我沒要你還。”一百兩對他而言只是九牛一毛,不痛不癢。
陸瑞京一想完,又忍不住自嘲,何時開始他這么不把銀子當銀子看待了?當年他的親人就為了這些黃白俗物把他賣了,絲毫不顧忌他是三房的獨苗,見錢眼開,讓三房絕后。
“不行,借錢還錢天經(jīng)地義,我不能平白無故的收你銀子,你要留著傍身,我聽說白頭宮女很可憐的,死時無人送終,你們公公……應該也不好過吧!彼仁蔷芙^他的好意,不肯收他的“血汗錢”,而后又語氣放軟,小心翼翼的解釋,似乎怕傷到他的自尊。
“我有錢!倍液芏唷
正紅色飛魚袍一撩,長腿跨過稍嫌寒酸的長板凳,陸瑞京旁若無人的點了小碗的豆腐腦,加了杏仁粉和碎棗仁,緩緩吃了起來,一點也不在意他的崇高身分吃起這種平民小吃會不會不相襯。
看他吃了,葉照容也很開心的點了一碗,不過她什么也沒加,只淋上糖水,因為加料要加錢,她得省一點。
“有錢也不能亂用,要存下來,想想你以后無兒養(yǎng)老,多留一點在身邊才能過得舒坦,雖然說這世上好人不少,可黑心肝的人也不在少數(shù),你要多為自己想一想,否則百年后無人祭祀多凄涼!比~照容真誠的勸著。
“我可以抱養(yǎng)!彼蛉ぶ。
遠遠的,東廠錦衣衛(wèi)們十分惶恐的看著面色和煦的上司,他們懷疑天要變了,等到主子回過神來,肯定會殺了他們這些見證他“發(fā)病”的屬下。
東廠里并非全是太監(jiān),大部分是宮廷侍衛(wèi)出身,有的還是身世顯赫的世家子弟,編制人員五千名,相當于禁衛(wèi)軍的人數(shù),在京城中是一股極強大的勢力,無人不畏懼三分。
而這群隱身暗處的錦衣衛(wèi)只聽命一人行事,那便是比所有人都兇殘,心計謀略更高的頭兒——陸瑞京。
對于他,他們是打從心底的害怕以及尊敬,自然而然產(chǎn)生了敬畏和服從,連皇上都不一定有如此影響力。
近日來皇上龍體欠安,有江河日下趨勢,皇子間的暗潮波濤洶涌,朝中分成好幾派支持者,其中以先皇后之子齊時鎮(zhèn)與陳皇后所生的二皇子齊任時最被看好,而怡貴妃所出的五皇子也不容小覷。
因此東廠也成了兵家必爭之地,有意爬上九五之尊寶座的皇子明里拉攏暗地監(jiān)視,就是想得到東廠這股助力,能收為己用最好,否則……也要監(jiān)控它別淪為敵方的助力。
身為東廠頭頭,陸瑞京的一舉一動自然受到各方矚目。
便是此時,他周遭三百尺內(nèi)亦有幾撥人馬正盯著他,無論他做了什么和什么人碰面,全都會一一回報。
但從他面上卻絲毫看不出端倪,打趣著與葉照容說笑,神情看來再自在不過了。
葉照容一聽,兩道彎彎的柳葉眉輕輕一攏!耙膊皇遣恍,好歹有個安慰,可你是宮里的人,能把孩子養(yǎng)在外頭嗎?萬一被人發(fā)覺了,你會被砍頭的!
“我在宮外有座宅子!边@是眾所皆知的事。
陸瑞京不是宮里的小太監(jiān),他掌管著朝中最大的情報中心,除了皇上以外,上至達官貴人下至販夫走卒,只要他認為某人有不軌之心便可進行調(diào)查,不用經(jīng)過三司審判就可要人性命,彈指間,能令一個世家大族傾覆。
以他如曰中天的權勢,底下怎會沒人孝敬,一座宅子算什么,更多的是銀子、字畫、古玩、各式珠寶和田莊商鋪,所有想得到的一應俱全。
“哇!真好,我也想要有一座小宅子,不用太大,有個小院子可以種菜就好,再養(yǎng)上幾只雞生蛋,挖個小池塘養(yǎng)魚養(yǎng)鴨,自給自足不愁吃穿。”她滿臉期待的說著,從她發(fā)亮的雙瞳中似乎能看見她口中的歲月靜好。
“要我送你嗎?”這對他來說輕而易舉,他名下資產(chǎn)多不勝數(shù),幾百兩的宅子還送得起。
沒有理由,看她順眼。
如花初綻,隱月破云而出,笑得很美的葉照容笑容可掬的搖頭。“不用了,我還要回村子的!
想歸想?yún)s不會付諸行動,因為她的家在山里的小村落,等她找到了她的四郎哥哥,他們就要一起回去。
她沒想過要請陸瑞京幫忙找人,她認為他終究是外人,不太方便,姑娘家的事怎好煩勞一個……呃,半個男人,盡管她入了青樓賣唱為生,女子的名節(jié)仍要顧及一二。
尋人一事她只跟花絳談過,花掌柜的人面廣,見過的人也多,有花絳的幫助應該不難找到,至少她是這樣認為。
“回村子?”他有些訝異。
“是呀!我是鄉(xiāng)下孩子,我家人逼我為妾才逃出來的,等過段時間風聲平了,那件事也不了了之,我就要回家了,京城人好多,不適合我。”沒山?jīng)]水的,全是灰灰的墻,她看不見青翠山林內(nèi)的飛鳥,也瞧不著清澈溪流里的游魚,感覺每天都很吵,人聲喧鬧,這不是她習慣待的地方。
說到這兒,葉照容不禁想著,不知在村里的大家可都還好?
她全然不知,早在個把個月前,本來要將葉照容嫁為人妾的陸家,已經(jīng)熱熱鬧鬧地辦了樁“喜事”。
由于收了聘禮的朱氏舍不得退回那筆錢,只好將親生女兒抬上轎,送去給老員外做妾了。
當時哭腫了眼的陸喜兒一路上不斷的咒罵害她被迫嫁人的葉照容,哭得聲音都啞了,真是寧愿死也不肯賠上一生。
可是沒法子,她的手腳全都被綁著,根本無法逃脫。
那一夜,看到比她爹還老的老丈夫,陸喜兒尖叫一聲暈了過去,旋即又在一陣撕裂的疼痛中醒來,滿頭白發(fā)的男人貫穿她的身體,痛得她頓時淚流滿面,真想就這么死去算了。
見她不知想什么想得出神,陸瑞京驀然心生一股沖動,想也不想便開口了。
“我可以幫忙!泵摽诙鲋H,陸瑞京為之一怔,兩手沾滿血腥的他居然有助人之心?
她還是搖頭。“求人不如求己,你幫得了我一時,幫不了我一輩子,有些事還是要我自己面對!
看她堅強的展露笑容,忍不住跟著一笑的陸瑞京輕揉她發(fā)絲,眼中有著他所不知道的疼惜!昂芎玫南敕,我支持你,不過也不要硬撐,有時親人也不一定能依賴!
像他那些唯利是圖的親戚,為了過上好日子不惜欺瞞他,讓他誤以為自己是上京干活,誰知……深沉的黑眸倏地一冷,發(fā)出凌厲銳光,那足以殺人的眸芒令人退避三舍。
“不會呀!我沒有硬撐,因為我遇到很多好人,像花姊和陸大哥你,你們都對我很好,我再不知足會遭天打雷劈的……”忽地,葉照容突然驚慌失措的跳起來。
“糟了,我又錯過時辰了,回頭花姊肯定要罵人。”
“別急,慢慢來!彼钡锰_的模樣真像只咬不著尾巴的小狐貍,追著自個兒尾巴轉(zhuǎn)圈圈。
“陸大哥,我要走了,一碗五文錢我擱桌上了,你吃完再走!彼仡^找她的兩名丫頭鶯聲和燕語,這一找才發(fā)現(xiàn)兩人離得很遠,像是覺得很冷似的慘白著臉。
葉照容不曉得她們發(fā)顫是因為身邊的“公公”,還以為天氣轉(zhuǎn)涼了,衣著單薄的她們因為冷才躲在無風處避寒。
她急急忙忙的趕過去,沒留心身后男子啞然失笑的神情,她和抱著一堆東西的丫頭們會合,接著匆匆忙忙回牡丹樓。
“督主,有三撥人離開了,要不要屬下……”滅口。眼中閃過一抹狠意的向怒山做了個抹頭的手勢。
陸瑞京慎重的思忖了一下!安挥昧,由著他們興風作浪,不給他們點事翻騰豈不是閑得慌!
“那么那位想容姑娘呢?是不是要加派人手保護?”督主似乎和她……相談甚歡。
“她……”一張理應狐媚卻笑得天真的嬌憨笑臉浮現(xiàn)眼前,他頓時擰起眉。
“不必,無關緊要的人,沒人會在她身上大作文章。”
一個過于實誠的小丫頭罷了,還能拿她當靶子嗎?真要掐他三寸要害還不如找上巧霞。
巧霞是陸瑞京私宅里的管事娘子,本是宮里的大宮女,為人機伶聰慧,善于打理生活瑣事,曾在宮里幫過一開始舉步維艱的陸瑞京,后來被他私下動了點手腳而弄出宮。
外傳兩人是對食夫妻,但真相唯有他倆知情。
“花想容”是名不見經(jīng)傳的青樓女子,陸瑞京認為不會有人打她主意,畢竟這些年不是沒人送美女給他,但他都以公公身分為由婉拒。
畢竟不能人道還要女人做什么,這不是膈應人嗎?男人的“缺陷”越少人知曉越好。
可惜他還是把人的陰狠想淺了,舉凡曾出現(xiàn)在他身側(cè)的任何人,不論男女都是別人下手的目標,他們要的是滲透他、掌控他,只要能沾上一點邊就是好用的棋子。
“你這丫頭又拐到哪里玩了,不會又迷路了吧!我給你鶯聲、燕語當丫頭是為了看緊你,誰知你還是一樣的不中用!币姷剿岛鹾醯臉幼,雙手叉腰像只茶壺的花絳忍不住開罵。
她是真心心疼傻氣的葉照容,因為關心而愛之深責之切,生怕葉照容被人騙了或是被欺負,口氣才會不由得重了些。
“花姊,我沒走岔路,是遇到了熟人,我有聽你的話早點回牡丹樓!彼龥]有亂跑,很規(guī)矩的一家一家去買東西。
“遇到熟人?”花絳面露狐疑。
“嗯!上次到我們樓里的那位公公,丹湘姊姊還把酒不小心灑在另一個客人身上!彼麄兒髞頁Q衣服換了好久,陸大哥不想等人就走掉了。
“你是說陸督主?”她怎會遇上他?
“是呀,說來好巧,我在珍寶閣被伙計為難,陸大哥路過幫我們解圍,我還用一百兩買了根簪子,雖然很貴,不過我真的很喜歡。”栩栩如生的小狐貍做得太精致,讓人愛不釋手,她才會咬牙買下來。
“等等,你喊陸督主為陸大哥?”她吃了熊心豹子膽不成,竟然敢和東廠督主胡亂攀交情,真是嫌小命活太長了。
“有……有什么不對嗎?”她縮起脖子,花姊瞪人的樣子跟大伯母、二伯母好像哦。
“當然不對,陸督主是什么身分,你又是什么身分,人家是高高在上的云彩,你是地上的泥,云泥之別你懂吧!你想攀高枝嫁進富貴窩里,這輩子都別想了!
跟督主攀交情,根本是把小命拿來玩,稍有不慎就會人頭落地。
“我……”葉照容想開口解釋,可是她的聲音太小,沒人聽得見。
“誰要到富貴窩了,花掌柜的,你也別罵罵咧咧了,我們樓里的姑娘若是能攀上高枝那是值得高興的事,笑都來不及了,干么還罵人!睌n了攏微亂云鬢,衣著光鮮亮麗的丹湘笑著走過來。
看到容貌艷麗,嬌笑如花的丹湘,花絳這才收起潑辣嘴臉。“沒什么,幾個不成器的得教教,要是樓里的姑娘都像你一樣善解人意,我就省事多了!
“呵呵,花掌柜的這些話真是抬舉我了,丹湘愧不敢當,若是沒有你的教導哪有今日的我,丹湘謝謝花掌柜!钡は嫜谥捷p笑,眉眼間有著男人難擋的嫵媚。
“聽聽,這才是人說的話,多知進退呀!想容,多跟丹湘學學,不求十成十,只要學會了一、兩分就是你的福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