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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不穿高跟鞋 第3章 喜歡的理由(1)

  范柔喜歡父親勝過母親,因為她對早逝的母親沒有太多相處的記憶。

  最記得年輕的母親偶爾帶著年幼的她在家附近的湖畔散步,雪白的肌膚在綠盈盈的衣裳映襯下顯得透明潔凈,秀致的臉蛋仿佛是被綠萼托起的花蕾。從后方看去,雪紡紗裙襬拂在她母親纖秀的小腿上,形成永志不忘的畫面。

  范柔母親予外人的第一印象是嫻靜溫婉,其實完全不諳主理家事。她極少關(guān)注丈夫的工作或家族關(guān)系,時間多半花在大量閱讀和旅行散步兩件事上。她的個人書房擁有壯觀的三面墻的書柜,里面整齊置放了她長年大量收藏的書籍;她經(jīng)常細心擦拭柜面和書本上的落塵,離開時會順手上鎖,禁止尚不知分寸的女兒鉆進去抓起書本玩耍。那幾年的歲月,家中每個角落經(jīng)?吹玫剿叩侥谋銛R到哪的書本,書頁里必然夾著美麗的書簽,標記著她閱讀到的頁面。

  此外,范柔記得母親酷愛短期旅行,有時兩、三天,有時一星期,多半獨自完成,目的地不清楚,偶爾她會帶著范柔上路,但機會不多,可能是愛靜,怕吵鬧,頑皮的范柔常令她難以駕馭,寧愿選擇單獨出門。

  她分在范柔身上的時間不多,范柔記得母親只愛觀看她寫作業(yè),糾正她的答案和遣詞用字,除此之外,她幾乎不太管束女兒,范柔的日常生活由父親信得過的遠房嬸婆照料著,但年紀不輕的嬸婆只能顧及一大家子的三餐飲食,加以父親生意忙碌,范柔因此像只放養(yǎng)在草原上的小馬,擁有同齡女孩鮮有的大膽和自由。

  范柔漸懂人事后回溯童年,她母親其實對于作為一個完美的母親或稱職的妻子的興致極為淡;她看似脾氣好,對疏離的夫家親族一切的冷嘲熱諷或指桑罵槐均無動于衷,極可能的原因是根本不在乎,柔美的臉上不時帶著若有所思的朦朧表情,有時發(fā)呆起來,連電話鈴響也聽不見,父親喊她亦充耳不聞。

  范柔不知道母親是何理由喜歡再婚的父親,姑且不論當時她父親從事游走在法律邊緣,家人怎么也搞不清楚內(nèi)情的生意,光是她父親外形渾似卡通人物“烏龍派出所”里的粗線條員警兩津堪吉,橫看豎看也沒幾分說服力足以娶得美人歸。

  行事作風不在標準范圍內(nèi)的母親卻是父親的心頭好。年幼的范柔不全然懂得夫妻關(guān)系的真義,但看著在外頭嗓門粗大,三句不離粗話的父親,一到母親面前就擠眉弄眼,變得滑稽突梯起來,半句重話也不敢說,范柔認定那是愛的表現(xiàn);套句親戚們在背后嘀咕的悄悄話──她父親將母親當作貴森森的瓷盤,隨便碰一下好像就會碎掉。

  她父親以外界無法窺知的心情長久珍視著母親,理由范柔同樣不得而知。

  沒人能真正說得清喜歡的理由,范柔這么認為。

  至于討厭的理由──有時也搞不清!

  例如,夏翰青討厭她,是不證自明的事實。

  他很少正眼瞧她,就算瞧她了,也是隔著一層紗似地看不進他的眼底心思,就算他彎起嘴角了,以為是個笑容了,卻不過是個似是而非的嘲弄。

  范柔百思不解,他和她業(yè)務(wù)上沒有一絲瓜葛,更別說對他產(chǎn)生威脅性了。若要勉強說有,那就是公司同仁私下戲稱夏翰青為“地下總經(jīng)理”,暗指他實際操控著公司運作的走向,那么身為總務(wù)部的小職員,也在他的掌管范圍內(nèi),自然脫離不了他的監(jiān)督?勺笏加蚁,她還是不認為自己確實得罪了他,除了他要求她到客戶前當個賠罪替身,結(jié)果表現(xiàn)走鐘之外,但那原本就不屬于她的業(yè)務(wù)責任,怎能將過錯都栽在她頭上?

  先不說夏翰青在公司視她為透明人,總是面癱似地走過她身邊,那份他要求范柔交出的檢討報告書始終過不了關(guān)。

  過不了關(guān)的檢討報告范柔其實不很在意,她對一切形式上的規(guī)章作業(yè)從來都不在意,夏翰青顯而易見的不友善才是引發(fā)她好奇的部分,過不了關(guān)令范柔得頻頻出現(xiàn)在他面前,正好給了她觀察他的機會。

  第一次將報告書送到他面前,他只花了五秒將全篇一掃而過,便將報告書擲回給她,連頭也沒抬,“格式不對,重寫!”

  忍著不發(fā)作,她對著他伏低書寫的頭頂做了個無聲的鬼臉,回頭找上人事主管張小姐,詢問正確的文書格式,埋頭重謄了一份送到夏翰青桌上。

  第二次他同樣只花了數(shù)秒審視,便丟出評語:“你學過作文吧?起承轉(zhuǎn)合不符合就罷了,重點是檢討不出任何悔意,回去重寫!”

  她突然對他在這種官樣文書上的一絲不茍大感奇趣,禁不住打趣:“悔意?唔……是后悔答應(yīng)當替死鬼?還是后悔對客戶說實話?”

  “……”夏翰青驀然一頓,接著擲了筆,挺身往椅背靠直,兩臂環(huán)胸,仰起那張面癱的臉瞅著她。

  范柔至少撐持了半分鐘,終究抵擋不住那兩道從他眼里投射出的利刃,摸了摸鼻子道:“好吧,皇上請息怒,小的回去檢討!

  啊,真稀奇,范柔瞬間忘了生氣。

  這個男人作風低調(diào),擔任董事長特助多年,沒有顯赫的職銜,卻不停有傳聞他暗中主導了集團的拓展走向。倘若屬實,簡直就是青年才俊!她見過他溫文和氣地和客戶交談,展顏一笑時好似撥云見日,明明有十足本錢令人如沐春風,卻要表現(xiàn)得儼若寒冬,生人勿近,到底有什么障礙?

  她想起業(yè)務(wù)小林常說的:“沒別的,他就是機車,瞭嗎?全公司上下最機車的就是夏翰青,他真要當了大老板,老子就不干了!

  但范柔可不能輕言不干,長年舞蹈的身體鍛鏈讓她心智比一般人多了些耐受度。她花費了一個晚上的寶貴時光坐在書桌前,重拾中學時胡謅周記的本能,編織了一篇文情并茂的懺悔書。她是這么開解自己的:人人認為夏翰青不好相與,她自詡戰(zhàn)斗力十足,如果能讓難得龍心大悅的夏翰青認可,不就證實她實力非凡?她不介意讓自己惡心一回。

  適逢夏翰青出差,第三次的報告書隔了兩天像回力鏢一樣又繞回她的辦公桌上,恰巧來串門子的小林瞄了眼被退回的報告書,八字眉抖一抖,毫不遮掩地捧腹爆笑,險些栽倒在地。

  精心編寫的報告紙上被紅筆圈劃了幾個錯別字,旁邊標注正確字眼,頁尾空白處還揮灑了九個端正娟秀的鋼筆字──“言不由衷,虛言浮夸”!

  小林指著報告上的評語,滿臉幸災(zāi)樂禍,“知道他有多機車了吧!連個小助理也不放過。”說完又狂笑出兩排臼齒,回頭見人就興奮地宣揚。

  范柔扁扁嘴,再有佛心,也忍不住氣餒──夏翰青分明鐵了心不給她情面。

  她決定暫時罷工,不再和他周旋,五點不到便刷了下班卡,當晚連跳兩節(jié)課的舞,大汗淋漓后胸口那團霉氣才一掃而空。

  睡了一個晚上的好眠,翌日,范柔神清氣爽地到公司上班,前一晚的不快在喝下一杯現(xiàn)泡的抹茶拿鐵后差不多煙消云散了。

  趁精神飽滿,她開始謄打無趣的廠商比價報告書。雖說無趣,做起來卻遠比虛無的檢討書要來得舒坦多了。

  忙碌不到半小時,她的直屬上司李主任無聲無息地挨過來,站在隔屏后,手持一張A4大小的紙,面有憂戚地俯看下屬,鏡片后的眼神閃爍。范柔手離鍵盤,恭敬地站起身,耐性等候不具權(quán)威感的李主任下達工作指示。

  李主任杵了好一會才勉為其難開口,:“那個──范柔啊,這是剛從人事那里拿到的試用人員考績通知……那個──怎么搞的?你被記了兩個申誡──”

  沒等對方期期艾艾說完,她直接搶過那張紙,火眼金睛掃過上頭的白紙黑字。

  那是張正式發(fā)出的人事通知,上面詳細載明了范柔的基本資料、職稱和到職日,中間大大的格框清楚印了四個紅字:申誡二次。底下詳列觸犯獎懲規(guī)章二條:一是不服從主管人員合理之指揮監(jiān)督,屢勸不聽;二是工作疏忽至影響公司聲譽及生產(chǎn)秩序。

  眼前立時浮現(xiàn)那張冷睨她的男性臉龐。

  范柔一手扶著腦門,咬著下唇,暗暗吐納好幾次,按捺住握拳捶桌的動作。

  她抬起頭,笑得有點僵硬,寬慰不明就里的上司:“沒關(guān)系,應(yīng)該是誤會,我等一會問問看張小姐。唔──就算是這樣也沒關(guān)系,反正只是申誡,又不會少塊肉,對吧?”

  李主任猛搖頭,又點頭,“當然有關(guān)系,試用期被申誡兩次就得走人了啊。奇怪了,維利那件事聽運輸部的人說沒事了。还景褎e家客戶的貨及時調(diào)給了他們,對方就沒再吵要額外賠償了,怎么還要懲處呢?有這么嚴重嗎?”

  她又呆了一瞬,李主任見狀,拍拍她的肩,鄭重向她保證:“不用怕,我去找人事,這沒道理,張小姐多少要看我這張老臉吧?”

  “不用了,主任!狈度峄亓松,又露出笑容,“別擔心,不會有事的!

  “怎么會沒事呢?接到通知不申訴的話三天后就得直接走人啊!

  “我保證沒事!彼昧ξ樟宋杖鞔驓鉅,只差沒拍胸脯保證。

  執(zhí)起那張通知單,她走出座位,離開了上司的視線,笑容立刻消失無蹤。

  比起被無端炒魷魚,夏翰青對她的強烈反感更令她為之頹喪。許久沒嘗受到這種被排斥的滋味了,盡管日久年深,昔時已遠,她也已成年,再度嘗到,并未全然免疫,滋味依舊苦澀。

  放棄很簡單,轉(zhuǎn)身離開就行了,回到她原本的生活里,可以三不五時睡到日上三竿,和宙斯一群朋友喝酒夜游,比在這里被差使,做些不必太動腦的勞務(wù)有意思多了。



  她沿著走道直走,穿過隔屏辦公區(qū),在往茶水間的岔路上停住腳步,躊躇良久。繼續(xù)起步朝前走,越過獨立辦公室長廊,在最盡頭的門前止步。

  座位設(shè)在門側(cè)旮旯角的秘書小姐疑惑地看住她,有禮地問:“范小姐,有事嗎?”

  “有的。”她嘆口氣,無奈地放下預(yù)備敲門的右手。“我找董事長。”

  ***

  范柔今天不太一樣。

  至少和她平日沒什么煩憂的形象相較,她是不太一樣了。

  當然這種不一樣不致于影響到夏翰青的上課態(tài)度,他是個有始有終的人,最后一堂課必然會認真完成,無論分派給他的組員是誰,即使這名組員從頭至尾火氣比烘焙檸檬塔的溫度還要高也一樣。

  火氣飆高和夏翰青自然不無關(guān)系,他心知肚明,更加表現(xiàn)出一派泰然自若。美中不足的是料理過程因此失去了優(yōu)雅性,例如在他出聲阻止之前,范柔竟把自己當榨汁機徒手握住半顆檸檬,繃緊臉蛋咬牙擠出汁液;接著又從他手里搶過打蛋器,抿著嘴使出蠻勁往缽里攪和,手勢粗野,幾乎將一半混合液攪出缽外,沿著缽體淌下;必須剁碎牛肉時,她當仁不讓拿起剁刀,像和這頭牛有深仇大恨似地剁至稀巴爛還不停手;最失禮的是,每道菜完成后,他準備拍照記錄,剛調(diào)整好攝像距離,成品霎時消失在鏡頭前,抬起頭張望,一半已跑進她鼓脹的嘴里。

  他冷眼旁觀,她則繃著臉,亦不搭話,轉(zhuǎn)過頭和那三名富太太聊天時卻又眉開眼笑。在公司以外的地方,沒有工作上的必然關(guān)系,范柔對他的情緒就更直接了,但對夏翰青而言,她的情緒不過是展露年輕的膚淺,對他起不了作用。

  課程結(jié)束,他有禮地向法籍廚師握手致意后,毫不留戀地走出教室。

  看了一眼時間,他依約定駕車到五分鐘里程的地點,一間位在靜謐巷弄的義大利餐廳,左彎右拐才抵達巷口,找停車位時間比開車時間還要久。

  地點如此隱密,自然是約定的物件不愿招引目光,他客隨主便,趕赴這個意外的邀約;或許稱不上意外,他隱隱知道會有這么一天,只是不知道這一天來得這么遲。

  推開餐廳的玻璃門,沿著圓形走道,稍微環(huán)顧便看見了他的前女友劉佳恩,在斜對角靠窗的雙人座上。即使傍晚日照不足,頂上燈光幽黃,她仍然是一室最亮眼的一個。

  他面對她坐了下來,對著她喜形于色的笑靨,他回以有禮的微笑。

  “還好嗎?”他有風度地問候。

  “還好。”她點點頭,略傾下臉,“謝謝你愿意見我!

  他笑了一下,“我們不是敵人!

  “……”她抬起眼睫,一雙美目仔細盯著他瞧,久違的目光重新落在他臉上,沒有遺漏任何一處。然后嘆息:“你還是跟以前一樣沒變!

  多么明媚的眼神,曾經(jīng)一個流轉(zhuǎn),一個輕眄,都能勾動他的心緒;貝齒一露,笑容隨之生輝,連薄瞋都能帶出無限風情,很少男人能不為她所牽動。但,這些都是他喜歡她的理由嗎?

  不,善于剖析事理的夏翰青明白,這些都是附屬的理由。他不輕易迷戀皮相,從他偶遇她的第二次,他便領(lǐng)會了自己被她吸引的原因──是她的神情,某個偏首微笑的神態(tài),在眉一抬,眸光流動的剎那,觸動了他體內(nèi)的一個機關(guān),讓他愿意開啟他深掩已久的心扉。往后的愛戀,萌生于那樣的觸動,逐漸根植。另一個理由是,與他的內(nèi)斂相反,她是個在眾人面前能夠極其自然展現(xiàn)最美一面的女人,像花朵的應(yīng)時綻放,沒有一絲矯作或刻意的痕跡。

  有時候喜歡一個人的理由,是因為對方有自己做不到的部分,而非找到同類。

  “人怎么可能不變呢?”他輕笑。

  即使并非意有所指,她聽了還是面有愧色,“翰青,年輕總有想不清楚的時候!

  “是。無論結(jié)果是否如意,我們總能學到東西!

  至此,她似乎接不下去,輕咬朱唇,能言善道不是她的強項。

  服務(wù)生送上功能表,她立即揚起了笑,“我推薦這一家的松露燉飯,你一定會喜歡──”

  “咖啡!彼仙瞎δ鼙,交給服務(wù)生。

  那是不打算久留的意思,她面色黯下。

  “佳恩,你今天有什么話想告訴我?”他兩臂交放桌上,傾聽的姿態(tài)。

  她長吁口氣,慢慢凝聚勇氣,看著他的眼睛。

  “你──恨我嗎?”

  他瞬也不瞬迎視她,答得很快:“怎么會?”

  那是在心里演練過無數(shù)次的答案。

  愛與恨鏡像雙生,不愛了自然無恨。

  但還是不免憶起那一天,她離開他的那一天,慌張而不知所措,連道歉的言語都無法完整說出口,連一個正視的眼神也無法給予;她在一天內(nèi)匆匆攜走同居寓所里屬于她的東西,想來幾天前就已經(jīng)準備好了。另一個男人強烈的吸引力足以讓她在短時間內(nèi)下了決心,仿佛過去一年多來他和她相處所累積的重量,一遇上與另一個男人短短兩個月激迸出的火花,暫態(tài)灰飛煙滅。她莫名焦灼與神不守舍的畫面記憶猶新,她來回踱步了十分鐘,才一鼓作氣向他披露出男方身分,他除了震驚,心里亦有了數(shù)──除了殷橋,誰還會有這樣的魅力?

  即使在兩人的熱戀期,她也不曾這般意亂情迷過。一眼看穿的失魂,讓夏翰青斷然放棄了追問與挽留,不須為難一個已經(jīng)深陷火宅的女人。

  那么,他們之間還剩下什么呢?時間,他們僅剩下的就是時間,時間終于站在了他這一邊,把她帶到他面前,叩問他這個當初她無暇思考的問題。

  “我原本以為,后來你把妹妹介紹給殷橋,是因為恨我!

  “不,你多想了,是因為他們合適!

  她困惑地注視他,“你不怪殷橋?”

  他嘴角微勾,沒有正面回答:“他也吃了不少苦頭。至于我這個妹妹,她有她自己不知道的潛力!

  她怔楞了片刻,又望向他,“翰青,我想知道,你當時為什么不留我?”

  “你希望我留你嗎?我可不這么認為!

  她垂下眼,若有所思,“或許,當時你要是留住我,對大家都好!

  此言一出,他驟然笑了,啼笑皆非兼荒謬的沖突感令他只能以笑聲表達,但他很快止住笑,他不想令她難堪,他們畢竟好過,他們都不是勝利組。

  “佳恩,我們都該為自己的選擇負責任,如果學到了這一點,也不算白忙一場!彼蛠淼目Х染驮谘矍,他手執(zhí)杯耳,嘗了一口,果然風味獨到。

  劉佳恩對餐廳的選擇品味依舊上乘,他很滿意自己在這樣的時刻,心思仍有余地品嘗到嘴的東西,他比自己想象中理性得更徹底。

  然而,劉佳恩思考的是另一回事,“我最近一直在想,人生有時候走上岔路,也許是為了更堅定原本的道路是正確的!

  他一聽,扶著下巴沉吟,再端詳著她,肯定了一個事實──她從來就不曾真正了解過他,如此輕易地作出試探,是因為他始終表現(xiàn)出的謙謙君子吧?她不明白那和寬容與柔情無關(guān),而是教養(yǎng)與尊嚴使然。

  這一點不能怪她,他從來就不那么冀望讓別人了解,甚至回避被了解的可能。他放下咖啡,柔聲道:“不是每一條岔路都有必要回頭,繼續(xù)走下去也許會有另一種風景!

  她將手迭放在他另一只手背上,口氣急切起來:“人不能有重新選擇的機會嗎?如果我告訴你我愿意──”

  “佳恩!彼浦沽怂従彸殡x手掌!昂煤蒙畎,你可以的。聽說你服裝生意做得很順利,祝你成功。”

  “你還在注意我的訊息?你還在關(guān)心──”

  “如果你愿意,我們還是朋友,有需要幫忙還是可以跟我開口!

  “……”

  釋出了善意的同時,他也為兩人關(guān)系下了注腳。他接收到她眼里流露的強烈失望──這正是他不點餐的原因,他們今晚不會再有更多話可以說了。

  再嘗了一口咖啡,他放下一張千元鈔,起身道別:“我晚點還有事要處理,不能多留了,有機會再聊!

  “翰青,我弄錯了,你變了!眲⒓讯饕舱酒饋,幽幽看住他,帶著自我解嘲的口吻。“就連身上的味道都不一樣了!

  “……”他不明白她是話中有話,還是指他使用了她不熟悉的古龍水。

  “你今天整個人都是檸檬香!

  他立刻恍然大悟,加以解釋道:“大概是今天下午料理課做了檸檬塔沾上的。”

  “還是這么喜歡料理,改天做頓飯請我吃吧,很想念你的奶油海鮮燉飯!彼胝J真半玩笑拋出邀約。

  揮揮手,他不置可否,轉(zhuǎn)身走出餐廳。一路暗忖,劉佳恩忘了,他從不輕易給出承諾,過去是,未來也是。但她的確提醒了他,他身上圍繞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檸檬香氣。太怪異了,整堂課他明明穿上了圍裙,離開料理廚房前他是徹底清洗過雙手的,即使衣衫微沾上汁液,為何沒有逐漸散去的跡象,反倒更加濃郁呢?

  坐上駕駛座,扣上安全帶時,右側(cè)西裝口袋呈鼓起狀引起了他的狐疑;他一手伸進口袋,抓出了意想不到的不明物,攤開一看,竟是莫名其妙的半顆榨干的檸檬;往左口袋一掏,同樣掏出了另外半顆榨干檸檬。

  他干瞪眼好半晌,終于想通了。

  好個范柔!竟趁他不注意,往他披掛在椅背上的西裝口袋塞進廚余,這種幼稚的惡作劇若能令他失態(tài),她也太小瞧他了。

  呵口氣,他皺著眉把檸檬皮扔進垃圾袋,放進置物箱,發(fā)動引擎,忍不住回想──她到底是何時行使這個惡作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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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室的男人鴉雀無聲,等著夏翰青做最后的定奪。

  他在手機上和財務(wù)主管你來我往,擬定好數(shù)字,待對方預(yù)估出成本和最大效益,以及可期待的年營收后,又推翻預(yù)設(shè),再擬另一數(shù)位進行試算;接著在電腦上逐條重新審閱并購意向書,一字不漏,反復斟酌。一刻鐘后,他抬起頭,對為首的總經(jīng)理道:“以股換股不可能,他們?nèi)ツ晔翘潛p的,我們看中的是他們的專利技術(shù),意向書已經(jīng)寫得很明白,我們?nèi)P承擔他們的債務(wù),但一分錢都不給,能退讓的部分是廠房土地,可以考慮以現(xiàn)金承購!

  “但是剛才他們透露有條件更好的買家──”

  “是嗎?意向書上不是有一條雙方談判期間禁止與協(xié)力廠商進行交易?這一條是有法律效力的,他們難道背著我們在找買家?我不認為這對他們有利!

  夏翰青眼神堅定,沒有妥協(xié)余地的意思。對方會意后頷首,拿起檔,率領(lǐng)了兩名部屬走出休息室,三度進入會議室。

  三進三出,夏翰青略有不耐煩,優(yōu)勢十分清楚的一項并購案,出馬談判的是另一派股東推介出來的總座,竟無法掌控利基點,延宕了兩小時仍未拍板定案。負責起草并購意向書的是夏翰青,他臨時被通知趕赴現(xiàn)場支援,應(yīng)付隨時變卦的結(jié)果。他站在會議室外,等候了半小時,終于見到雙方人馬起身,遞手互握。在場的秘書發(fā)了個成交的簡訊給他,他收到后,未留下道恭喜,又兼程趕赴新廠開工動土典禮現(xiàn)場,與他父親夏至善會合。

  儀式一結(jié)束,夏翰青與父親并行在人行道上,等著司機將車開出停車場的空檔,他報告了并購案談判結(jié)果,夏至善則與他就二女兒丹青的訂婚日期交換意見。他翻看了備忘錄,提醒了當月會撞期的重大活動,夏至善同意再與男方家長商議。

  閑談了一會,他父親負手仰望天色,忽然道:“聽說你把總務(wù)部的那個小助理大動作開除了,真有此事?”

  他安靜了一下,謹慎答復:“談不上大動作,也稱不上開除,一切照規(guī)章辦理,她的確不適任,既然是在試用期,不合格自然就不再繼續(xù)聘用!

  “是這樣嗎?翰青!毕闹辽瓶粗,以不解的目光,“哪一點不適任了?你任意調(diào)派一個總務(wù)部的職員替運輸部收拾爛攤子,名義上已經(jīng)說不過去,事后問題也解決了,照理就算她有表現(xiàn)不合宜的地方,口頭申誡也夠了,何必大費周章尋兩條罪名讓她走人?”

  他父親一番話已把前因后果和盤托出,顯見有人越級求援了。

  “我派她做的事和專業(yè)性無關(guān),她不服從命令,又毫無改進之意──”

  “翰青吶,我不是外人,這些理由說給李主任聽就好了,你弄走的可是他的下屬。我記性可不差,維利是你去年私底下主張不須再爭取訂單的客戶,主要是訂單大幅萎縮,合作條件又苛刻,利潤不高,根本是交情服務(wù)。照理這次他們有意見,按合約走就行了,他們?nèi)舨粷M意,撤銷訂單是求之不得,你卻反其道而行,帶著人登門賠罪。運輸部不知情,倒欠了你人情,業(yè)務(wù)部也感激你替他們保住客戶,可倒楣的怎么反而是不相干的總務(wù)部了?”夏至善眼皮底下閃過一瞬電光。

  父子相視幾眼,不言而喻。

  夏翰青沒有反駁,等于默認了被他父親挑明的動機。他無心解釋,亦不愿就此退讓,反而試探性提出要求:“爸,我從不干預(yù)人事,這點小事由我作主一回不為過吧?”

  “就因為是小事,你才不該沾手。為了一個小助理惹人非議也罷,我還得跟老李打個招呼,免得人家以為我不把老朋友當回事。這件事就照我的意思,把處分撤銷了吧!毕闹辽撇灰詾槿坏厮κ。

  車子一?浚暮睬酁樗赣H拉開后車門。夏至善就座后,降下車窗,語重心長地對佇立在車邊的兒子道:“我看范柔挺機伶的,身為主管無非是找員工好處,不是找碴,這事處理得可不像你!

  夏至善座駕一遠離,夏翰青拿出手機,立即撥了幾通電話回公司,有技巧地旁敲側(cè)擊相關(guān)人等,探知了范柔不為人知的份量。小小新進人員,竟能驅(qū)動他父親接二連三偏袒表態(tài),她和夏至善的特殊關(guān)系可見一斑。

  要對范柔的存在視而不見雖有某種程度的困難,順他父親的意卻是他一貫的作風,只能在其中找到平衡點了。

  撤銷處分不難,回公司后,他給了人事室一個理由:范柔提供了有用的意見在解決維利的麻煩上,足以抵銷一個申誡。剩下的一個申誡留著,代表他并非師出無名。

  接到指示的張小姐如獲大赦,不必再面對總務(wù)部李主任那張萬年委屈的老臉讓她松了口氣,她連說三聲:“太好了!”

  夏翰青假裝沒注意到張小姐一臉愁容戲劇性地松弛下來,他若無其事走回辦公室,卻沒料到還得應(yīng)付上門興師問罪的范柔。

  接到通知的范柔直奔他辦公桌前,一雙烏溜溜圓眼似探照燈朝他臉上打轉(zhuǎn),他完全放下公務(wù),好整以暇迎戰(zhàn)。

  她今天沒梳成丸子頭,一頭濃密的長發(fā)垂散,遮蓋住肩臂和前胸,超短版白色上衣,一抬臂肚臍顯然就會招搖出來見人,下身搭配了說不上來是休閑褲還是機能運動褲的黑色五分褲,不用看也猜得到,她底下一定是穿了雙動感十足的運動鞋。

  她這哪像來上班的?分明是來兼差的。但不管是上班或兼差,他不準備借題發(fā)揮,直覺告訴他,在他摸不清她底細前,化敵為友會是暫時較明智的選擇。

  她杵在面前直瞅著他看,那直勾勾看進眼底,似曾相識的神態(tài)讓他想起他小妹夏蘿青,這又是哪招?

  他準備好接招,范柔卻沒說什么,遞了件公文夾放在他面前。他伸手翻開,里面赫然躺著一份檢討報告書。

  “我重新寫了一份,不知道這樣合不合格?”她語氣意外地平和。

  檢討報告此刻已無實質(zhì)上的意義,但她這樣眼巴巴送上來,讓他不得不當回事審閱。

  報告乖乖用上了正式格式,敘事語氣不卑不亢,使用尊稱式不再以調(diào)侃口吻,重點十分明確,不似前幾次含混其辭中隱隱夾帶打趣意味。他過目了一遍,眉一挑,以詢問目光望著她──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可以了。這件事就這樣吧,你可以繼續(xù)待在總務(wù)部。”他親口赦免。

  得到允諾,范柔嘴一咧,笑容立現(xiàn),“那夏先生是不是該跟我道歉了?”

  “道歉?”這唐突要求令他打直了背脊。

  “是啊,您亂安我罪名不應(yīng)該道歉嗎?”她一臉理直氣壯。

  這女孩的思路真惹人啼笑皆非,她果然不能以常人眼光度量。會有這樣的反應(yīng)只有兩種可能性,一是嚴重缺乏社會性,通常是嬌生慣養(yǎng)造成;二是有人撐腰,第二種可能性超過七成,因為撐腰的力道還不小。

  夏翰青慢慢起身走出座位,與她面對面站立。

  一小股來自她身上的香甜味無可避免地侵入嗅覺,他縮了縮鼻腔,集中心神。

  這次他再度審思這個問題:范柔和夏至善的真實關(guān)系,屬于何種層次?

  他父親對范柔的偏愛顯而易見,就他多年觀察父親心得,夏至善行事謹慎,卻從未隱瞞夏翰青其他外室的存在,甚至于不便分身探視時,毫不避諱讓兒子執(zhí)行私密的聯(lián)系工作。夏至善對兒子的信任無庸置疑,多年來也與外室的關(guān)系極為穩(wěn)定,在長年維系家庭內(nèi)外平衡的情況下,有可能靜極思動,百忙之余,對感情產(chǎn)生了新的向往嗎?就算真有異心,對象可會是這名毫無風情的女孩?

  撇開性情不談,除開年輕活力,夏翰青一時找不出范柔讓人著迷的特別之處。當然各花入各眼,對許多上了年紀的男人而言,年輕可是千金難換;他們迫不及待接近青春,以為就能感染青春,驅(qū)走心理上的黃昏,但他委實不愿這么臆測自己的父親是否也走上同樣的路數(shù)。

  以夏翰青的眼光而言,范柔那張濃發(fā)中露出的臉蛋,和奪目的標準美人有段距離;她五官甚為稚氣,有著粉暈的好膚色,但缺乏柔媚;兩顆黑亮眼瞳雖散發(fā)著機伶,卻也予人不安分的印象;大概有經(jīng)常性運動的習慣所以身段緊致,可舉手投足卻十足中性化。從里到外,她活脫脫是個好動的女孩,卻在這里謀一份單調(diào)且需要投注大量細心的雜務(wù)工作,圖的是什么?若說她別有企圖,以他的身分,她該處心積慮籠絡(luò)他才是,但她那隨心所欲的言行根本背道而馳,他可沒忘她對他行使的幼稚惡作劇。

  “那你把檸檬皮偷偷塞進我外套口袋里該不該道歉呢?”他不慍不火反問。

  “……”她怔了兩秒,不以為然嘟起嘴,“這種小事怎么能放在一塊比?”

  他甚為驚訝,微瞇眼,“你認為任意惡作劇是小事?”

  “──也不是。是那些太太說你老是一副無動于衷的樣子,要是能看到你跳腳一定很有趣。我想你既然有潔癖,就想了個點子順手做了?上汶x開前都沒發(fā)現(xiàn),她們很惋嘆!

  他微愕──想看他跳腳?她把他當成娛樂對象?

  回想那一天,他的確曾納悶?zāi)菐讉太太交頭接耳一番后為何不時覷看他?女人無聊時湊聚在一起果然只會搞些蠢事,然而潔癖這一點習性,她的確觀察入微。

  “亂安罪名的說法我不同意,你的確犯了錯!泵嫔徽,他回歸主題。

  “可您要求新人都不能出錯,根本是非戰(zhàn)之罪!彼创。

  “公司既然對你有某些禮遇,對你有較高的要求不合理嗎?”

  “……”她靜默片刻,若有所思。“夏先生很不希望我留下吧?”

  “……”他一頓,靜默不言。

  “夏先生對我有誤會么?”她微歪著腦袋的模樣像被謎題困惑的孩子,臉上沒有一絲委屈或沮喪。

  “──我對員工沒有預(yù)設(shè)立場,也沒有私人好惡,你多心了!边@話說得不是不心虛,他做得到面不改色,卻有預(yù)感在這點上和她抬杠必定沒完沒了,他相當識時務(wù),處理事情的方法不止一種,不必要的堅持只會制造障礙。“這樣吧,如果我道歉可以讓你好過些,我愿意說抱歉!

  范柔一聽,;沃陧,唇邊慢慢綻出笑意,那心思他無從揣測,但她這一笑確實令他暗松了口氣。

  “夏先生真辛苦!彼龥]頭沒腦落下一句乍聽體貼的話。

  “辛苦?”

  “是啊,對一個不喜歡的員工說抱歉很辛苦吧!”

  他一時無言,看著她抿著笑意轉(zhuǎn)身離開。

  他閉了閉眼,突然感到疲憊。迂回了一圈,他不但向她道歉了,還遭揶揄,這個范柔,頗有令人不得安寧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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