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天哪,空氣進(jìn)入肺部的感覺太好了。
夏蘭桂嗆了起來。空氣,她需要空氣……
「姑娘還好嗎?」
夏蘭桂喘了一會,這才看到誰把她拉了起來。
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那眼睛,那眉毛……
「我,我……」一句話沒說完,她吐出幾口水。
少年笑說:「水吐出來就好了!
夏蘭桂定了定神,這才聽見耳邊一陣鬼哭神嚎,是她的妙蓮,還有高嬤嬤,妙珠也在水里,被個漁女拎了起來。
她一看就知道妙珠是想來救自己,不過她也不會游泳,反而被個漁女所救。
她們主仆真是命大,雖然有月色,有琉璃燈,但畢竟是晚上,什么都看不清楚,能適時被救,只能說是老天保佑了。
那漁女動作很利落,抱著妙珠舉高,讓船上的人拉妙珠上去,然后游過來,抱起夏蘭桂再次舉高,再讓船上的人拉上去。
夏蘭桂扶住船舷,也不管身上的水滴滴答答的落,往湖里探頭問:「敢問公子姓名?公子救我一命,小女子想登門拜謝。」
「小事一樁,姑娘不用放心上!鼓巧倌贽D(zhuǎn)身一撲騰,一下子便游遠(yuǎn)了,就見他游到一艘裝飾華麗的大船邊,船上放下繩梯,一下子上去了。
高嬤嬤連忙拿過一包銀子給那漁女——那位公子雖然救了大小姐,但如果讓他抱著大小姐舉高,好像也不太好,這漁女倒是伶俐,知道男女授受不親,過去幫了忙。
妙蓮一下哭了起來,十分愧疚,「奴婢對不起小姐,奴婢……奴婢貪生怕死,沒跳下去!
夏蘭桂活了過來,心情很好,笑著安慰,「跳下來做什么,好好活著才重要,你又不會游泳,跳下來多一個人溺水而已!
妙珠也不管自己一身水還在滴著,「姑娘快進(jìn)艙換衣服吧,雖然是夏天,水還是挺冷的!
夏蘭桂笑道:「你這傻丫頭!
妙珠搖搖頭,「姑娘救了奴婢的弟弟一條命,就是救了奴婢一家,姑娘到哪,奴婢都要跟著!
熊嬤嬤摀著胸口,「快快,妙蓮快點扶大小姐進(jìn)去換衣服!
老天保佑,還好大小姐只是虛驚一場,不然她怎么跟老爺子交代呢。
夏蘭桂跟妙珠換了衣服,但頭發(fā)卻是干不了,船只已往岸邊去了。
雖然有些后怕,但還是很開心的,沒有什么比活著更好,她以為自己這輩子還是只能活十幾歲,沒想到會有人來救她。
話說那人——剛才因為沉浸在「撿回一條命」的巨大喜悅中,所以一時沒注意到,現(xiàn)在靜下心回想,那人的眼睛真好看。
明明是在夜色里,但他的眼睛好像有星光閃爍,聲音也是好聽的。
不知道他是哪家人……
只不過人海茫茫,大概也沒機(jī)會再見,夏蘭桂的感謝只能放在心里,以后初一十五替他抄長壽經(jīng)聊表心意了。
話說回來,夏元琴那臭丫頭是哪根筋不對,居然撲她下水?
夏蘭桂是當(dāng)事人,她的感覺很清楚,夏元琴不是站不住,她就是蓄意要撲她下水的,不過就是大理正家的少爺花簽,有必要抓狂到殺人?
但這種事情又不能對人說,跟娘說,只會讓娘擔(dān)心,跟爹說,爹會去找大伯父算帳,不過又沒證據(jù),鬧到祖父那邊也一樣,只要夏元琴一口咬定是站不住,連熊嬤嬤都會作證的確如此。
啞巴吃黃連,說的就是現(xiàn)在的她。
看來自己以后得離那丫頭遠(yuǎn)一點,心肝這么狠,這次不成搞不好還有下次!
江瑾瑜一身濕淋淋上了船,幾個公子哥兒紛紛拍起手來——這一船不是太尉家的公子,就是光祿卿家的少爺,甚至有江瑾瑜這種王府出身的一品門第,送出去的花簽幾乎都有回復(fù),對他們來說,六月節(jié)并不是找對象,而是單純的玩樂。
這不,閑到?jīng)]事,開始比起游泳。
一個一個紛紛游回來,就江瑾瑜還沒,船上的嬤嬤說,郡王不知道怎么的轉(zhuǎn)了個方向,好像是有人落水,救人去了。
于是當(dāng)他回到船上,雖然是最后一名,但還是有掌聲,名次已經(jīng)不重要,救人才是重要的。
光祿卿的孫子朱豪靠過來問:「是不是美人?」
江瑾瑜想也不想就說:「沒看清楚!
「那是哪戶人家?」
「沒問!
「有沒有搞錯,你救了人家一命,連對方名字都不問?」
「我又不是為了讓她感謝我。」
朱豪咳了一聲,「說不過你。」
這船是朱家的船,共兩層,丫頭過來說:「還請郡王去更衣。」
游泳是臨時起意,男子出門又不像姑娘家還有多帶衣裳,因此那些落水少爺們都只能穿粗衣,出來互相一看,竟也覺得十分有趣。
這時一陣琴聲傳來,琴音悠遠(yuǎn),彈的是一首古調(diào),內(nèi)斂婉轉(zhuǎn)。
江瑾瑜愛琴,一下專注聽了起來,不得不說,這琴聲真是從沒聽過的好。
江瑾瑜上船只為了賞月跟感受六月節(jié)的氣氛,花簽什么的從沒想過,但這琴音太好,他想知道琴聲的主人。
于是寫了花簽過去。
在湖上負(fù)責(zé)送花簽的漁女拿過賞錢,很快一手拿信,用單手游了過去。
江瑾瑜跟幾個朋友便談笑起來。
江,在東瑞國是國姓,江瑾瑜是懷王的第三個兒子,是為平云郡王。
東瑞國制,只有襲爵的世子可以是郡王,其余則是郡公,公侯伯子男,一世一降,然后成為平民,但郡王則可以沿三世才降,富貴大大不同。
至于圣上為什么獨厚懷王府,乃是因為圣上即位時年紀(jì)幼小,不過八歲的孩子,面對一個連身子骨都還沒完全長開的皇上,難免有親王蠢蠢欲動,小皇帝即位不到六個月,智王便打著「清君側(cè)」的名義帶兵入宮,挾持了皇太后,要求小皇帝禪讓。
朝廷群龍無首之際,懷王站了出來。
懷王與智王,這兩位皇叔在皇宮展開血戰(zhàn)。
經(jīng)過一日一夜,懷王勝出,生擒智王,放出皇太后及一眾太妃太嬪,也安撫了一直忐忑不安的小皇帝。
經(jīng)此一役,東瑞國的大臣才知道,先皇藏了一支秘密軍隊在懷王手上,為的就是這一天。
先皇固然睿智,但那更要懷王忠心,懷王也是皇家血脈,如果他殺了小皇帝,然后推說是智王殺的,這時他再打著給皇帝報仇的名義殺了智王,等一切風(fēng)平浪靜,懷王便可順理成章的登基——可是懷王沒這么做。
皇帝十六歲大婚后,便下了命令,為表揚(yáng)懷王忠心,懷王之子,一律享有郡王封號——所以庶出的江瑾瑜,這才被封為平云郡王。
皇上的兒子都還年幼,現(xiàn)在朝廷上,最信任的就是懷王,連帶的,懷王膝下的三個郡王也都受到重用,其中,最受重用的即是平云郡王,在司農(nóng)部當(dāng)個閑差,說好聽是給司農(nóng)卿幫忙,實際上,就是監(jiān)視司農(nóng)卿,因農(nóng)業(yè)米糧乃國之根本,絕對不可以有任何差池,只是東瑞國沒有郡王兼任官職的先例,所以只能拐個彎。
有個郡王在監(jiān)視自己,司農(nóng)卿膽子再大,也不敢搞鬼,因此一擔(dān)糧,一粒米,都精算得清清楚楚,就怕自己稍有閃失,官位不保不說,人頭也不保,他一大家子可都住在京城里。
對于江瑾瑜而言,這職位倒是輕松愉快。
他從小善于算數(shù),不過三歲就讀起《孫子算經(jīng)》,不要說那只是百位數(shù),千位數(shù),連上萬他都能瞬間心算出來,而且記憶極好,譬如柳州今年米糧乍看之下不少,但實則比去年少了千擔(dān),這就得讓司農(nóng)卿去找原因,明明這幾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沒道理一下子糧食減少這么多。
對于江瑾瑜如此錙銖必較,懷王當(dāng)然舉雙手贊成,一個國家要穩(wěn),就不能馬虎,哪怕只是一點小地方,都得知道原因,這樣他們東瑞國的江山才能穩(wěn)固,將來他大歸,才能有臉面對皇兄。
江瑾瑜若說有什么不太好,就是已經(jīng)十七歲還沒成婚,但這也不能怪他,懷王長子江東成婚至今,膝下只有女兒,身為庶子的江山柏跟江瑾瑜,又怎么好在這種時候成親,萬一一舉得男,那不是挺尷尬。
嫡母懷王妃是個很神經(jīng)質(zhì)的人,如果庶孫比嫡孫先來,絕對會大發(fā)瘋,是故排行第二的江山柏,跟排行第三的江瑾瑜,都不約而同的想,寧可再等等大哥,也絕對不讓嫡母有借口擺臉色的機(jī)會。
所以即便是六月節(jié)這種日子,江瑾瑜也只是寫寫詩,表示表示,但絕對不帶個色字,是故寫花簽從來不寫出身。
成親最重要的就是門當(dāng)戶對,不寫出身的花簽,是得不到回應(yīng)的。
但一般來說,姑娘收到這種花簽也是高興的,有人喜歡,怎會不高興,不成緣分也沒關(guān)系,至少代表自己不錯,將來還可以跟兒女炫耀一下,當(dāng)年六月節(jié),娘親收到的花簽?zāi)强墒嵌嗟貌坏昧耍悄銈兊眠\(yùn),這才娶了我。
江瑾瑜也沒想那么多,就想夸夸那姑娘琴藝精湛,如此而已。
秦玫霜一曲彈完,收到四張花簽。
心里自然是得意的,不過她是秦家精心教養(yǎng)出來的小姐,自然面上不顯,在外人眼中看來,秦小姐又得體又端莊,還不驕傲。
秦家祖父是黃門侍郎,正四品門第,一般來說,除非朝中有貴人相助,否則到五品就很難往上了,秦老爺子卻憑著勤快,得到圣上嘉許,一個白身出身的進(jìn)士,居然爬到四品,是故秦玫霜也高看自己一眼,比起攀親帶故的高升,自己的祖父那可是實打?qū)嵉谋臼隆?br />
四張花簽中,門戶有高有低,低的當(dāng)然不說,高的……卻也只有四品,那怎么成,她秦玫霜這等才華才貌,可是等著要進(jìn)入一品門第的。
大丫頭安兒掌起燈,奇怪道:「小姐,居然有人沒落款呢!
萍兒接著笑說:「大抵是進(jìn)士舉子,有功名卻沒出身,這便不好寫!
池嬤嬤多長了心眼,問那送花簽的漁女,「那船只是誰的?」
漁女連忙回道:「朱家的船,是大戶!
池嬤嬤一想,「哎喲,老奴老糊涂了,應(yīng)該是光祿卿朱家,不然誰敢這樣兩層大船開出來,朱家只剩下一個公子沒成親,叫做朱豪,那寫這花簽的人便是朱豪公子的朋友了!
秦玫霜心里不屑,「光祿卿的孫子怎么跟個連出身都不敢寫的人在一起!
字雖然不錯,蒼勁有力,但字好又不能當(dāng)飯吃,她秦玫霜要的不是琴棋書畫,是榮華富貴。
池嬤嬤笑說:「這不就只是單純想夸夸小姐嗎,他也有自知之明,沒要姑娘回信,姑娘就當(dāng)?shù)昧藗贊美就好,六月節(jié)這種信也不少的,以前大小姐二小姐也都收過,夫人年輕時曾經(jīng)遇過一船新進(jìn)舉子,一口氣來了七八封呢,不過都沒署名,只是贊美夫人琴藝過人,托這節(jié)日的關(guān)系,可以一飽耳福!
池嬤嬤一邊笑著說,一邊心里喊苦,這三小姐實在太難伺候了,別家姑娘收到信都是開開心心的,只有自家姑娘總想著人家不配。
要讓她說,姑娘家心性太高,不是好事。
秦玫霜卻還是不高興,干么要為這種單純的贊美歡喜,她苦心練琴是為了找個好人家,其他閑雜人等不配聽。
心里一想,便有了主意,「嬤嬤,剛剛落水的是哪家小姐?」
「聽剛才那個漁女說,是太史局丞家的大小姐!
秦玫霜哼了一聲,門戶低的也敢寫信贊美本小姐,我就回你一封假信,讓你上門去丟臉——于是在簽上寫了回信,表示很喜歡他的字,落款:太史局丞,夏,行一。
太史局丞夏家排行第一的小姐。
讓這個連名字都沒敢寫的窮酸人上門去,夏大小姐落了水,丟了丑,還有人上門,想必十分欣喜,對一切不會深究。
池嬤嬤知道自家小姐想干么,惴惴不安,「姑娘,這……」
「本小姐是在湊姻緣呢。」
「這沒出身的男方也就罷了,太史局丞品級不低,姑娘這樣捉弄對方的大小姐,萬一追究起來,老爺朝廷上可不好相見。」
「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信是誰回的,難不成到時候夏家要把全京城的姑娘揪在一起看筆跡嗎?」
池嬤嬤還是覺得萬萬不妥,但也知道小姐今日沒收到合意的花簽,一肚子氣沒地方撒,這送花簽的男子很冤,夏家大小姐更冤,萬一兩邊真的因為這樣成親,若是婚后美滿也就罷了,萬一婚后有口角,那就是自家小姐造的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