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知道,兩個妹妹在陸青身邊留下了,卻還是用著以前的方式,拉拉衣領、卷卷衣袖,把被打的地方有意無意露給爹爹看。她們認為,雖然姊姊不屑演苦肉計,但既然肉都受苦了,不演一演,很浪費新道具。
至于前頭,待聞到飯菜香,李氏才放下心。
她告訴自己,剛才那賤貨是因為差點死掉、受到太大刺激,才敢甩她巴掌,現(xiàn)在反應過來,肯定是嚇到不行。
這不乖乖聽話了?沒事,只要這賤貨還在乎名聲,她有的是機會算帳。
一盆醋溜土豆,一碗涼拌野菜,予菲把存在地窖的臘肉給炒了,再攤上幾張餅子,將所有食物裝進竹籃,趁著李氏沒注意,提著竹籃從后院溜出家門。
一路往外走,予菲的心情仍然沉重,沒事攤上這家人,往后日子不曉得該怎么過。
丟下這家人,自個兒到外頭去闖蕩?
說得容易,做來卻難,她對這個時代一無所知,沒有身分證,對錢、對地理、對風土民情都沒有概念,更可恨的是這具軀體相較自己原來的那副,差得不只一星半點,她的一身武功在穿越那刻,留在二十一世紀。
相較于外面的世界,她不得不承認,待在陸家相對安全。
唉,人生本來就分兩半,一半是記憶,一半是繼續(xù),既然她不能靠記憶過日子,只能挺起肩膀繼續(xù)走下去。
腦袋里面亂紛紛的,她不理解,陸青模樣不差,怎會看上李氏?不過破鍋自有爛蓋,丑人自有傻人愛,男女這檔子事,誰分說得清?
予菲從李氏面相看得出,她肚子里是個女娃兒,但她兩腮黑得厲害,怕是孕事不順。
她低著頭想著亂七八糟的心事,慢慢往前走,直到發(fā)現(xiàn)小徑對面來了個男人。
遠遠看過去,他的身量很高,至少超過一八五,肩膀很寬,像堵墻似的。她經(jīng)常上健身房,那里有許多帥哥在賣弄肌肉,以她對小鮮肉的評監(jiān),他那身發(fā)達的胸肌、背肌加上腹肌,擺明這家伙對健身有強烈興趣。
走近幾步,她認出對方,他是——陸予菲的致死原因。
再幾步、走得更近,只一眼,予菲就看癡了,不是因為他帥得很過分,不是因為她是視覺型生物,而是因為他的面相好得……不像樣!
歐陽曜的山根挺拔、印堂飽滿,伏羲骨直入天庭,這樣的人天生貴命,有領導力、決斷力,日后將會事業(yè)成功、飛黃騰達。
予菲從他身旁走過,忍不住轉動脖子,細細觀察他耳后隆起的巨鰲骨,它們從后頸一路延伸到腦后,這是天生的帝王將相啊,就算不是,至少是一方霸主。
一方霸主?意思是他會起兵造反?哇……太危險,珍愛生命、遠離歐陽曜。
不過,他頭頂上雖然不明顯,但隱隱出現(xiàn)紫氣,莫非日后真能叫他成事,成為一代帝王?
真是如此,她應不應該利用這機會,抱緊他的金大腿?
也許是她的目光太灼熱,燒得他的背脊發(fā)燙,因此在她對著他的巨鰲骨發(fā)出贊嘆聲的同時,他猛地轉身,一雙銳利的眼盯向她,嘴角露出微微的鄙夷,頗有些看不起。
“陸姑娘有事?”
“沒……不……有事!”
她的思考邏輯從原本的遠離歐陽曜到緊抱金大腿,迅速切換,她無意當后宮佳麗三千人之一,卻樂意擁有從龍之功,當然,重點是在絕對安全的條件之下。
“何事?”
“你這里……”她下意識指指他的眼角處,那里有個兩公分左右的小傷口,因為處理不當……呃,也許連處理都沒有,光是放著等它自己復元,所以傷口有點紅腫發(fā)炎。
他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所以是想表達關心?
不必,雖然母親很喜歡陸姑娘,但目前他無心婚姻!爸皇切∈!
她伸出食指,莫測高深地在他眼前搖兩下!凹殚T殘破,容易在生活工作中招惹小人,如果你有把柄外露或工作損失,就會讓小人們藉題發(fā)揮,從而流言蜚語接踵而至。在傷口痊癒之前,奉勸歐陽公子謹言慎行,以免招惹是非而深受其害!
聞言,歐陽曜目光一凜。她知道些什么?為什么會說出這番話?
他確實是招惹小人,確實被人從背后狠狠踩一腳,才會讓上司罰了俸,是宇文將軍偏坦,讓他回家休息一個月,待軍隊里的流言蜚語平息再回去。
“誰告訴你這些的?”他的口氣轉為嚴峻。
她微笑!澳愕拿嫦喟!”
胡扯,神神叨叨的,他相信才怪!敖忉!”
“難道我解釋得還不夠清楚?奉勸你,盡早把眼角的傷口養(yǎng)好,事情就會盡快過去!
“我要你解釋,為何你突然會看相?”
唉,穿越怎么解釋得通?說從書上看的?對不起,陸予菲了不起從她娘那里學會幾百個字,要看懂面相這類書,程度還差得很遠。
只是……他誰啊,他說解釋,她就要乖乖解釋?她是看起來很蠢、很笨還是很乖?
挑挑眉、聳聳肩,她笑道:“山不必解釋自己的高度,一樣聳立云端;海不必解釋自己的深度,一樣容納百川;你不必解釋自己的無知,我也不必解釋自己的睿智,不過是好言相勸,歐陽公子聽得進去就聽,聽不進去,各自造化!
她無謂的表情吸引了他的注意,他開始細細審視她,秋水蛾眉、肌膚凝雪,仍然是粗糙裝扮,仍舊掩飾不了一張燦如春華的美貌,只是現(xiàn)在的她看起來不再弱柳扶風,反而偶有一絲英氣隱隱浮上眉頭,漆黑眼眸閃過狡黠光芒,聰慧靈秀中帶著堅韌穩(wěn)重。
她不是陸予菲,至少不是他認識的那個陸予菲!
“你是誰?”
不會吧,他發(fā)現(xiàn)了?家里那兩只母老虎面對她的大膽行徑都沒有發(fā)現(xiàn)不對勁,他卻憑幾句對話就對她產(chǎn)生懷疑,難道她估計錯誤,其實他對陸予菲并非不上心,反而是在暗中偷偷在意?
撇撇嘴,面對他銳利的目光,她刻意裝作沒察覺。“昨兒個才見過面就不認得啦?真可憐,年紀輕輕就得這種病,建議你,腦子有病得早點治,免得拖太久,藥石罔效。”丟下話,她提著竹籃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她眸光靈動、腳步輕盈,淺笑著將他拋在身后。
深邃的眼珠子定在她的背上,他說不清楚她究竟哪里不同,只是,認識她五年,直到現(xiàn)在,他第一次對她感興趣。
予菲提著竹籃走到稻田旁,看見予心、予念幫著陸青拔草,三個人一面做事、一面說話,氣氛融洽。
予菲把竹籃放在田邊的桑樹下,鋪上一塊洗得泛白的粗布,將盤子擺好后,出聲喊道:“爹、予心、予念,吃飯啰!
看見予菲,陸青朝她揮揮手,招呼兩個女兒過去。
直到陸青走近,予菲細看著他的面相,他的耳朵又厚又大、有垂珠,這樣的人性格較溫和,沒什么脾氣,很顧家,心地善良,也很聰明,怪的是,聰明人怎么會把生活過成這副模樣?
唉,真是娶錯老婆、迎錯花轎了,古人道“家有賢妻,興旺三代;家有惡妻,門楣不興”,這陸家娶了這么個敗戶的,怕是……予菲搖頭。
“今天怎么吃得這么好?”看見盤子里的臘肉,陸青一怔。
“爹爹這樣辛苦,吃再好都是應該的。”
難得聽女兒說窩心話,陸青心頭一暖,掛起微笑。
他一笑,予菲看得更清楚了,才三十幾歲的他眼尾處已經(jīng)出現(xiàn)魚尾紋,且紋路紊亂,紋線粗黑。
眼尾處稱奸門,主夫妻宮,有這樣紋路的男人感情往往不順利,婚后感情易出現(xiàn)變故,會被第三者插足。
他的第一任老婆死于生產(chǎn),第二任老婆膀子粗厚、腿圓屁股大,想要出現(xiàn)老王,大概有技術上的困難,所以……是他在外頭搞小三?
“我今天才曉得種田真辛苦,明兒個起我們都來給爹爹打下手!庇栊纳ひ糗涇浀卣f著。
陸青摸摸予心的頭道:“小予心懂得孝順爹爹了!
“當然要孝順爹爹,爹要養(yǎng)活一大家子,多不容易!”予念機靈,看見爹臉上感動,連忙接話。
“要不是得洗衣做飯,養(yǎng)豬喂雞,打理家務,我也來幫爹的忙!庇璺频馈
“辛苦你了,我知道你心里多少埋怨爹爹,總不叫李氏做事,可你娘當初就是操勞過度才會……爹不愿意重蹈覆轍!彼X得月娘的命是被自己給害了。
聽見陸青的話,予菲胸口酸酸的,是原主的感情在影響自己?沒娘的孩子呵……
“爹,人的生死自有天定,娘的死不怨您。”
修習道法,生死看破,便是自己被一個龍氣傳說糊弄得丟掉性命,她也不怨天怪地,只道緣法到,唯能接受。
“你真這樣想?”陸青訝異地看向女兒。
“當然,人的壽數(shù)自有天定!
“那你也別怨恨李氏,試著一家人和和樂樂過日子吧!
陸青看著予心、予念手臂的傷痕,眉心攏起,這話說得違心,但他別無選擇,他改變不了李氏,只能改變女兒,日子再苦,終究得過下去,他厭煩吵吵鬧鬧的生活,便是有再多的不喜,陸家子嗣終歸要落在李氏身上。
予菲道:“爹,我不怨恨繼母,人不自私、天誅地滅,她當然要為親生的多做打算,而苛待非親生的也是理所當然,只是我也自私,我私心想要自己和妹妹們過得更好,這兩件事互相矛盾,家中自會產(chǎn)生爭端!
陸青訝異,予菲從來都是柔順的,再委屈也只會點頭道“爹,我明白”,今兒個是怎么了?
“可你和李氏成天吵鬧,會教人戳脊梁骨!彼琅畠合騺韾壑孛。
不教人戳脊粱骨?突地,她想起陸青最教人“戳脊梁骨”的事兒。
續(xù)娶之前,陸青曾受李氏兄長邀請上李家作客,回來后滿臉通紅、支支吾吾地向母親提及要娶李氏進門的事。年稚的陸予菲不懂事,不了解為什么那段時間村人經(jīng)常在背后對爹爹指指點點,但換過芯子的予菲有了幾分了然,這是強買強賣吶。
姥姥知道此事,氣得狠揍兒子一頓,若不是媒婆上門,說李氏性子節(jié)儉、能持家,屁股大、好生養(yǎng),為著陸家子嗣,姥姥才硬著頭皮讓李氏進門。
沒想到進門不過數(shù)月,李氏真性情大爆發(fā),她苛待婆母、虐待前妻孩子,搞到姥姥都受不了,只是想到人已進門,陸家得靠李氏傳宗接代,姥姥只好吞下委屈,一個人搬回靠海的老家住。
那屋子破得厲害,陸青去修過兩、三趟,每逢下雨天還是會漏水。
幸好姥姥身邊攢了點銀子,每天趕海,還不至于餓死。
這事兒村人當著面不說話,可背著陸青,說嘴的還少了?
嘴角一撇,她決定找時間去看看姥姥。
見予菲沉默不語,陸青以為女兒妥協(xié)了,便也不再說話。
端起飯碗,四個人一邊吃一邊閑聊。
說說笑笑間,予菲試探陸青對未來的想法與展望,最終卻有點失望。
三十幾歲的陸青已經(jīng)被生活折磨得失去夢想,那個曾經(jīng)在岳父門下對前程野心勃勃的男子,現(xiàn)在唯一的指望,竟然只是生個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