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在問你話，為何悶不吭聲？」端天穆拿起一顆白子落下。
「皇兄知道臣弟棋藝不精，沒法子一心二用�！谷糁阑市纸袢照偎M(jìn)宮的目的，她寧可從馬背上摔下來，變成一個只能躺在床上的跛子。
「朕不下棋了，專心討論三弟的事情�！苟颂炷聰[了擺手，侍立在旁的太監(jiān)立刻將棋盤棋子撤下，換上一壺剛剛從南方送到皇城的貢茶和幾道點心�！鸽捱€在等你回話，皇城又開始盛傳誠王爺是女兒身，你認(rèn)為此事應(yīng)該如何回應(yīng)？」
「皇兄一定要替臣弟做主，這分明有人意圖陷害臣弟，要不，皇城的老百姓為何不說左相大人是女兒身？」相信以左相大人的「美貌」，全皇城姑娘見了都會艷羨，希望那樣貌生在自個兒臉上，那為何不曾有人質(zhì)疑他是男是女？
「朕也在想，為何城里的老百姓老是拿誠王爺大作文章？」端天穆惡狠狠的一瞪�！高@一點也不奇怪，這是你自己惹出來的麻煩，成天盡往外跑，又沒有王爺該有的尊貴模樣，難怪皇城會有這么不像話的傳言四處流竄。」
不像話……她還真不知做何反應(yīng)。還是該說，皇城的老百姓目光如炬，看得可真清楚。不過，這事確實值得深思，她扮演誠王爺又不是一年半載的事，過去為何不曾聽過這樣的傳聞呢？最近卻一次又一次的四起，顯然有人在背后操縱，只是目的何在？這跟伺機(jī)暗殺她的人有關(guān)嗎？
「怎么不說話？」
「臣弟最近安分得像個姑娘家。」差一點被亂劍砍死，當(dāng)然要乖上一陣子。
「哪也沒去？」
「……臣弟只有出門吃包子�！够市植豢赡懿辉谡\王府安插眼線，她的一舉一動即便沒有詳記下來，呈給皇兄過目，可是她在府里做些什么、有沒有出門，這種事大概都會上報。既然不是干了見不得人的勾當(dāng)，實在沒必要隱瞞。
「誠王府沒有包子可以吃嗎？」
「那滋味不一樣�！�
「依朕看，不是滋味不一樣，而是外頭的世界比較好玩有趣吧。」
「誠王府當(dāng)然比不上外頭好玩有趣……呃，請皇上明察，臣弟是無辜的，肯定有人企圖對臣弟不利。」皇兄真愛瞪人，他自個兒不也是因為外頭比宮里有趣，所以動不動就上演微服私訪的戲碼。
「散播這種傳言對你有何不利？」
「……」也是，這只是有損誠王爺?shù)耐䥽?yán)，實在看不出其中有何心思。
「朕來告訴你好了，若你真的是女兒身，朕可以治你欺君之罪�！�
欺君之罪……她不自覺的摸著自己的脖子。她就知道，若是教人家拆穿她的真面目，皇兄絕對會置身事外……難怪皇兄繼位后，她老覺得隨時有掉腦袋瓜的可能。
口氣一轉(zhuǎn)，「朕當(dāng)然不會治你欺君之罪，這事絕不可能發(fā)生�！�
「……這是當(dāng)然。」這就是她不喜歡進(jìn)宮的原因，待在這無時無刻都得裝模作樣說瞎話，滋味真是不好受。偏偏這是生在皇家的悲哀，不該說的話就得藏著心頭，長期下來，身體健壯之人也會生出病來。
「朕可不想成為全天下的笑話！說朕竟然連臣弟是男是女都分不出來�！�
對哦，她怎么沒想到這一點呢？
「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你可別任性�！�
「大不了再去狩獵，這一回不要射小鹿，改射天上的老鷹好了�！�
端天穆高高的揚(yáng)起眉，「你真以為自己有那樣的本領(lǐng)嗎？」
「……臣弟總要試試看。」她確實癡人說夢話，那只小鹿愿意站在那讓她慢慢瞄準(zhǔn)，再拉弓射箭，可是空中的老鷹，只怕她連尋到它們的蹤跡都有困難，當(dāng)然這些話她不能當(dāng)著太監(jiān)宮女的面前說出口。
「朕可以命令一只小鹿乖乖站在那成為你的箭靶，可沒法子對天空的老鷹傳達(dá)圣旨�！�
這話意思是說，那只鹿早在她射中之前就被侍衛(wèi)下藥嗎？她暗忖。
「你那顆小腦袋難道不能變通嗎？每次說到狩獵，你腳底就像抹上了油，溜得比誰都快，就算你今日幸蒙上天眷顧，順利射下老鷹，文武百官不會因此認(rèn)為你是可以馳騁沙場的悍將，皇城老百姓也不會認(rèn)為你是有擔(dān)當(dāng)?shù)拇笳煞�。�?br />
「皇兄的意思？」
「若不想教人看輕你，取笑你是個養(yǎng)在閣樓的姑娘，就應(yīng)該關(guān)心朝堂之事，掛念老百姓的福祉，而不是老在奉香樓那種地方打轉(zhuǎn)�！�
倒吸口氣，害她舌頭差一點打結(jié)說不出話來�！浮市衷趺粗婪钕銟牵俊�
「三弟以為朕只是關(guān)在宮里的帝王嗎？民之所好，民之所惡，民之所論，都是朕關(guān)心的事。奉香樓是皇城蜚短流長匯集的地方，四面八方的閑言閑語都在那里聚集，同時也從那散播出去，這是全皇城的人都知道的事，朕豈能不知它？」
唇角一抽，這會她只能說：「奉香樓果然是皇城最有名的酒樓�！�
「不單是朕，朝廷文武百官都知道誠王爺愛上奉香樓聽流言�！�
她嘿嘿干笑幾聲。堂堂一個王爺有此嗜好頗難為情，可是，上那聽流言比上朝堂有趣多了。
「聽好，最近最好收斂一點，若是有人再提起你的親事，朕不可能繼續(xù)默不作聲，只能幫你娶妻了�！�
她一聽到「娶妻」兩個字就毛骨悚然哀求的道：「皇上……」
仰手制止，端天穆表示此事暫告一段落，話題隨即一轉(zhuǎn)。「四妹近來可好？」
怔了半晌，皇兄怎么會突然問起四妹呢？她還是老樣子，大部分的時候都待在床上，偶爾會到院子打秋千�！�
「朕許久沒去探望四妹了�！�
「意寧知道皇兄國事繁重。」
「告訴她，朕很想念她，教她養(yǎng)好身子，改明兒朕親自幫她打秋千。」
「臣弟必定將皇兄的話帶到。」不過，意寧那張冷淡無情的嘴巴大概只會吐出兩個字一一不敢。她真的想不明白，意寧為何如此仇視皇兄？
誠王府的最北邊有一座桃花林，桃花林深處有一座別苑，終日緊閉的門扉上方橫寫著「德和居」一一這是誠王府的禁地，除了在這里伺候的奴才，唯有端正曜可以自由進(jìn)出此地。由此可知，住在這里的必定是很重要的人，沒錯，此人正是當(dāng)今皇上的四妹德和公主端意寧。
雖然早就過了桃花綻放的時節(jié)，德和居依稀可以聞到一股淡淡的桃花香，可是再往里頭走，香味就會變成藥草味，且越來越濃。奇妙的是，一步入正房，那股藥草味隨即煙消云散，空氣中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涼的薄荷香。
臥榻上正在閱讀史書的女子宛若一口幽靜的寒潭，看似無風(fēng)無波，卻是深不見底，教人望而生怯，又無法移開日光。這世上竟有如此絕世佳人，若不隱藏在這小小別苑中，想必皇城公子哥都會為她癡狂。
「這個混蛋，本王跟你有仇嗎？本王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你竟然再一次將本王推向懸崖，存心逼死本王是不是？好啊，膽子很大，你最好別落在本王手上，屆時本王一定會把你碎尸萬段，沒有一根骨頭是完整的！」
女子聞言輕蹙蛾眉，接著清麗的容顏卻出現(xiàn)一抹淡淡的笑意。人還沒到，聲音就先傳進(jìn)來了，這位誠王爺?shù)淖灾屏φ媸墙倘瞬挥杵埻?br />
念頭剛剛掠過，一聲慘叫聲響起，看來這位欠缺自制力的誠王爺肯定摔了一跤。
果然，接下來一串劈哩啪啦的咒罵聲，教人不想搖頭嘆氣都難。
這位王爺真像個別扭的小孩子，莫怪「誠王爺是女兒身」的流言一傳開，沒有人站出來幫她說句話。
「……本王今兒個到底是招誰惹誰，為何沒有一樣事情順心的？」端正曜怒發(fā)沖冠，一路碎碎念的踏進(jìn)內(nèi)房。
「誠王爺今日上朝又受氣了嗎？」真正的誠王爺，如今得以德和公主身份對外的他，口氣里半點同情心都沒有。
怒眼一瞪，她跳到臥榻上一坐�！缚吹奖就跄敲蠢仟N，你覺得很好玩嗎？」
「這回左相大人做了什么惹你暴跳如雷？」他自顧自的問。
「為何是他？」她懊惱的噘嘴，不愿意承認(rèn)正是那個家伙惹得她亂亂叫。
上天是在整她嗎？昨兒個她答應(yīng)皇兄會多關(guān)心朝堂之事，奉香樓那種地方會暫時避開，豈知今日一上朝，就被那個家伙狠咬一口，他竟然在朝堂上提起她的親事！
他說，若想終止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的流言，最好的法子就是幫誠王爺娶妻。沒錯，這真是個好主意，不過，她這個誠王爺如何娶妻？諸位大臣不明白真相，跟著附和起舞，無可厚非，可是，皇兄竟然也毫不遲疑的笑著應(yīng)允，「朕確實應(yīng)該幫三弟選妃了�！惯@不是想害死她嗎？
「除了他，我至今未曾見過有誰可以讓你忘了自個兒的身份�！�
「……」好吧，她承認(rèn)遇上那位冷面宰相，她就會忘了維持王爺應(yīng)該有的形象，總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老鼠又叫又跳。不過，她好像從來沒有做是王爺該有的架式，是啊，她一出生就被當(dāng)公主教養(yǎng)，六歲之后才開始學(xué)習(xí)當(dāng)王爺，可是父皇和母妃又清楚她是個公主，結(jié)果就養(yǎng)成她這副德行的王爺。
「左相大人究竟是什么樣的人？真令人好奇。」
「瞧你氣色不錯，開始思春了，想挑駙馬爺嗎？」她冷眼射過去。真教人不懂，明明是同一張面孔，為何這位假妹妹比她這個假哥哥更像女人呢？
他們是雙生子，這在丹鳳王朝是不曾有過的奇事，注定他們的出生吸引眾人的目光，這之中有父皇的寵愛，也有后宮嬪妃的嫉妒，寵愛帶來嫉妒，嫉妒引來殺機(jī)，終于在他們六歲那一年，哥哥差一點被后宮的陳美人毒殺身亡。
六歲以前，他們兄妹就很喜歡交換身份，她過一下當(dāng)王爺?shù)陌a，他過一下當(dāng)公主的癮，只是貪圖好玩，看看是否有人可以瞧出他們的不同，可是除了父皇和母妃，無人窺出真假。
六歲那一年，哥哥雖然從鬼門關(guān)撿回一條命，卻落下病根。為了保住他的命，從此妹妹成了誠王爺，而哥哥成了德和公主。說起來真是不可思議，竟然連手足都沒有察覺他們交換身份。
如今，他們的相親依然有九成相似，可是神韻風(fēng)采卻是截然不同。她這個誠王爺四不像，而他這個德和公主完美無缺，若是他們回歸原位，只怕有人一眼就瞧出其中的差異，譬如那位冷面宰相。
他輕笑出聲�！赋源琢耍俊�
「……我吃什么醋？」她差點反應(yīng)不過來，雖然那張面孔跟自己差不了多少，可還是教她看得目瞪口呆。他不過是輕輕一笑，竟比女子還要美？
「我看真正思春的人是你，對象還是左相大人。」
「本王又不好男色，就算思春，也不會是因為他�！拐媸强尚χ翗O，說起那位冷面宰相，她只有一肚子的氣。
「那真是可惜，我還以為可以聽見王爺戀上冷面宰相的精采故事……我不過是說著玩，你何必這樣嚇人的瞪著我看？」話雖這么說，他一點也沒有被嚇到的樣子。
「本王可不覺得好玩�！�
「這位左相大人到底做了什么惹得你生這么大的氣？」
「他竟然在朝堂上請求皇上幫我娶妻……」她禁不住又是一長串的咒罵，教聽的人真擔(dān)心她會喘不過氣來，趕緊倒一杯茶水遞上，她喝了口，滋潤嗓子，再度劈哩啪啦的開罵，直到喉嚨啞了。
他再次輕笑出聲。「真有意思�！�
兩眼圓瞪。他是不是想氣死她？
「你別生氣，難道你不想找回自個兒真正的身份嗎？」
微微一怔，她悶悶不樂的道：「可能嗎？」
唇角冷冷一勾，他的眼神卻轉(zhuǎn)為溫柔的憐憫，「你就這么相信父皇的話一一唯有讓我以德和公主的身份活在這世上，才可以保我一世太平嗎？」
是，她相信父皇的話，不是因為畏懼后宮那些善妒的嬪妃，畢竟像陳美人那樣的蠢婦少見，而是他會威脅到當(dāng)今皇上。天資聰穎，不到六歲就是神射手的他，對生為嫡長子的皇兄猶如芒刺在背，皇兄絕容不下他，終有一天鬩墻之禍必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父皇不單想保全他，更想保全當(dāng)今皇上。
他已經(jīng)從她臉上得知答案。「你對父皇真的是深信不疑�！�
「父皇沒有理由欺騙我。」
「你生性莽撞，若非以我的生死當(dāng)籌碼，你管得住自個兒的嘴巴嗎？」
「但無論如何，因為我們交換身份，至今我們都平安的活在世上�！顾荒芊裾J(rèn)，若非謹(jǐn)記哥哥的生死在她一念之間，她很可能早就任性的道出真相了。
「何必惦記我的生死？是死，是活，那是我的命，無須為了我為難你自己�！�
「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要你長命百歲�！顾嫘南Ｍ�。
「如今我活得像個一無是處的廢人，這樣子長命百歲又有何意義？」
她好像從來沒關(guān)心過哥哥的感受一一「你只是病了，不是廢人。」
「若是你，愿意像我這樣活著嗎？我寧可當(dāng)個死人�！�
聞言怒眼一瞪，她孩子氣的捂住耳朵�！傅潞陀珠_始胡說八道了�！�
見了好笑又心疼，德和公主——真正的誠王爺端正曜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雖然這個舉動實在不合宜�！竸e擔(dān)心，閻羅王不會那么輕易取走我的命。」
她握住他的手，他們的手都很修長、漂亮，看起來差異不大，只是他的大上一寸，不過她的手熱呼呼，他卻是冷冰冰�！改闳舨火B(yǎng)好身子骨，就算換回自個兒的身份，也沒有意義。」
「是啊，我這個破身子能有什么指望？」他自嘲的一笑�！缚梢园卜€(wěn)的過上太平日子，就應(yīng)該謝天謝地了。」
「這么想就對了，本王想過個太平日子都不被允許�！惯@會她開始憂愁了。
「皇兄會不會真的要我娶妻？」
「帝王之心難以揣測，你也只能靜觀其變了�！�
帝王之心確實難以揣測，父皇愛護(hù)百姓，是個賢明的君王，卻也獨裁專制，誅殺無數(shù)功臣；當(dāng)今的皇上，看似具有雅量，肯接納忠言，有可能成為百年難得一見的圣君，可是若有人企圖打壓他培植的勢力，又會毫不留情的殘殺……
今日登上龍椅的人若是三哥，難道就會不一樣嗎？她不知道。除非是庸才，否則坐在那個至尊至貴之位的人總有不可不為的算計。
她的未來會如何？不敢想像，只有一個念頭一一她寧可以欺君之罪上刑場，也不要娶妻。但如今真的也只能靜觀其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