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霍綸依舊跟他的父親吵個不停,依舊血氣方剛的接受各方挑戰(zhàn),然后依舊頂著大傷小傷讓她搽藥。
但是,他們見面的時間其實并不長。
即使暑假期間他不用再到大學上課,然而每天到了傍晚五點,他就必須到夜店打工到破曉,之后,他還得去送報。
一直以來,他就是靠著自己半工半讀養(yǎng)活自己,甚至,還靠著半工半讀賺來的錢,替父親償還四處欠下的酒債。
即使村子里的人早已種下刻板觀念,認為他只是個愛跟父親頂嘴、不學無術(shù)、到處跟人干架的小混混,甚至懷疑他給付的鈔票是勒索得來的,總是用鄙夷的眼光看著他。
但是她知道,真正的他,其實多么值得被人尊敬、學習、認同。
因此當他身上的傷口日益增多時,她的心,也日益難受了起來。
“干么這種表情?”坐在沙發(fā)上,霍綸執(zhí)起眼前的小臉蛋,極不喜歡見到自己心愛的小女人,露出這樣愁眉苦臉的表情。
“你又受傷了!彼f,眼神復雜。
“我哪天不受傷?”他滿不在乎的哼了一聲!澳切┤顺商於枷胱C明自己是天下無敵,就算我不想打都不成!
“可是你打架從來就沒輸過!彼敝钡目催M他的眼里,似乎意有所指。
“當然,我誰啊,混世魔王的封號可不是浪得虛名,不是我在自夸,放眼三百里,根本沒人動得了我!
“你騙人,明明就有!”她忽然失控的叫嚷了起來,再也藏不住內(nèi)心的悲傷。
成串的淚珠無預警的落下,瞪著他手臂上那一道道皮開肉綻的新傷,史書黛終于忍不住放聲大哭。
“書書!你……你怎么哭了!是不是我哪里做錯了?”霍綸嚇壞了。
相識兩個月,他見識過她無數(shù)種情緒,卻沒見過她如此悲傷。
眼見心愛的女人如此傷心,他心疼得就要發(fā)狂,卻怎樣也想不出安慰的字句。直到最后,黔驢技窮的他,只能手足無措的將她擁入懷里,然后笨手笨腳的拍著她的背,用安撫嬰兒般的姿態(tài),輕輕的抱著她搖晃。
“不要裝得這么不在乎,在我面前,你根本不需要這么強顏歡笑啊!”她哭喊,眼淚迅速沾濕了他的上衣。
那熾燙的溫度幾乎灼傷他的心。
“我沒有強顏歡笑!”他大吼反駁,蒲葉般的大掌,卻是輕柔無比的撫著她纖細的背,舍不得傷到她一分一毫。
“你有,你從來就不肯跟我說你的心事,甚至,你從來沒有對我誠實過!”她依舊哭喊。
“我哪有!”
“你就是有!”她忽然推開他,接著抓起他的手臂,指著那些還滲著鮮血的傷口,哭喊:“這些傷根本就不是打架所受的傷,這些傷口明明就是刀子造成的,你到底還要騙我到什么時候!”她質(zhì)問,眼神卻脆弱無比。
“你——”霍綸頓時說不出話來。
看著她那脆弱卻澄澈的眼神,他的身體在瞬間變得僵硬。
“是不是因為他是你爸爸,所以,你總是默默承受他的暴力,卻從來不反抗?
是不是因為他是你爸爸,所以,你從來就沒考慮過要報警?”
她一字一句的說著,淚水也一點一滴的落在那些血淋淋的傷口上。
刺骨的痛,瞬間蔓延,然而那種痛,卻遠遠比不上傷疤被人揭開的痛。
高大的身軀往后退了一步,霍綸的表情在瞬間變得冷漠。
“你什么時候知道的?”他問,眼神冷酷得像是兩人從未相識。
“不要逃避我的問題,告訴我,你究竟還要承受多久?”她用力搖頭,淚水在瞬間模糊了視線。
“這是我的事,你管不著!
“我能不管嗎?你的傷口愈來愈多,甚至愈來愈深,今天他會拿刀砍你,那明天呢?明天他又會拿什么東西傷害你?我好害怕……”
抱著自己的胸口,史書黛終于再也隱藏不住內(nèi)心的恐懼。
每天每天,他總是一臉無所謂的來到她家,仿佛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
每天每天,她都得裝作若無其事幫他搽藥,配合著他演戲,直到今天,當她親眼看見那個人手中拿著刀,而他則是血淋淋的沖出家門外時,她再也無法承受失去他的恐懼。
“這件事,不要告訴別人!笨粗鴾喩眍澏丁⒛樕n白的史書黛,霍綸的臉上閃過好幾種情緒,但是五秒之后,他卻選擇拂袖離去。
“別走!不要回去,你爸爸他今天又喝醉了,他會傷害你的!”她快步的抓住他,不愿他再回去受罪。
“我說過,那是我的事,你管不著!彼麉s冷漠的揮開她的手,然后拉開紗門,大步的走出屋外。
“別走!回來!”顧不得自己沒有穿鞋,她立刻追了出去。
她有預感,如果今天她讓他走的話,他就不會再來找她了。
驕傲如他,永遠都不會再來找她了!
史書黛邊哭邊追,熾燙的柏油路燙傷了柔軟的腳底,她卻不在乎,她只想挽回前方那傲然卻孤獨的身影,然而前方霍綸卻似乎是鐵了心不讓她跟上,幾個大大的步伐,她便失去了他的身影。
“啊!”
腳底不知是踩到了什么尖銳的東西,纖細的身體陡然倒地。
看著傷痕累累的腳尖,史書黛甚至連察看傷口的欲望都沒有。
她只是抱著雙膝,絕望的將頭埋進腿間,不斷的啜泣著,直到身前傳來懊惱的嘆息,直到她被摟進一道溫暖的懷抱。
“不要哭……”
霍綸還是回來了。
最后,他還是放不下,哭泣中的她。
“對不起,你不要走……”史書黛臥在他的懷里哭泣,身體顫抖得像是無助的落葉。
“我不會走的!北〈揭莩鲆宦晣@息。
“我……不是故意要說出來的,我只是……太害怕……”她抬頭哽咽解釋。
“我知道!彼颖Ьo她,臉上的表情復雜難懂,許久之后,才又開口:“自從我母親離家后,我父親就是我唯一的親人了,對我而言,他很重要!
“可是他在傷害你……”
“他只是喝得太醉,他不是存心的,其實沒喝醉的時候,他算是一個好父親!彼B忙解釋:“最近我努力的說服他去戒酒,雖然他不太能接受,不過我相信總有一天他會想通的,到那時,他就會清醒的!
“所以在那之前,你都要這樣子忍受?”史書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我不能遺棄他,他是我唯一的親人!
他懂她的憂慮,也懂她的不舍,但是他無法奢求再多了。
即使家不像家,日子難堪又難過,但至少他還有個親人,那證明,他并不是被完全遺棄的,所以相對的,他也不能遺棄那養(yǎng)育他長大的親人。
史書黛又哭了,哭他的固執(zhí),也哭自己的不懂事。
都是她,是她把事情搞砸到這種地步的!
咬著下唇,她懊惱的勒令自己不準再哭,再也不想讓他感到為難。
“好,那你答應我,你一定要好好保護自己!彼龔姶蚱鹁,然后任由他將自己自地上拉起。
“我早跟你說過,我很能打的,方圓百里,沒有人是我的對手!彼冻鏊实奈⑿,希望她能夠不再那么憂慮。
而她,知道他的用意,正想露笑,卻突然聽見前方有摩托車的引擎聲傳來,一愣,她本能的越過他的身軀,側(cè)頭往前方望去。
“咦?那不是你的摩……”史書黛話還沒說完,霍綸早已轉(zhuǎn)過身了。
那熟悉的引擎聲,怎么聽都屬于他的摩托車。
只是,他還沒上班,是誰偷騎他的摩托車?
如蒼鷹般銳利的黑眸往前一望,瞬間就認出那一百公尺外,跨坐在摩托車上那抹瘦削身影是誰了。
“那個人好像是你爸爸。”史書黛也認出騎士的身分了!翱墒,他的樣子好像怪怪的……”
在你媽媽不要我們的那一天起,這個家早就毀了!
你以為是誰拉拔你到這么大?你竟敢嫌我愛喝酒!
逆子!你以為自己又好到哪里去了?告訴你,其實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孩子,你是你媽媽帶來的拖油瓶!
我不要活了,真的不要活了!而你這個拖油瓶,我也要一并帶走,這是我對你媽媽的報復!報復!
耳邊,無預警響起熟悉的吼叫聲。
那是最近幾天,父親狂醉時吐露的秘密,也是他最隱諱、最不欲人知的秘密……
望著不遠處,那雙充滿決絕的黑眸,霍綸的身體,重重的晃蕩了一下。
“霍綸,你爸爸不對勁!”史書黛迅速拉起霍綸的大手,想把他拖走。
從來沒有人會在眷村里飆車,更別說那個人此刻的表情猙獰得好恐怖!
他瞪著霍綸,緊緊不放,就像是——
“霍綸,我們快走!”
自從出生后,史書黛從來沒有恨過自己力不如人,直到現(xiàn)在!
打遍天下無敵手的霍綸就像中邪似的,任憑她怎么拖都拖不動,仿佛就好像是……就好像是……
止住的淚水,在瞬間迅速潰堤。
看著眼前不動如山的身影,顫抖的粉唇逸出一聲哽咽,接著下一秒,史書黛毅然決然的放開了手中的大掌——
看著那突然出現(xiàn)在前方的纖細身影,霍綸的心幾乎在瞬間被凍結(jié)了。
“書書?”他迅速的伸出手,想要拉回那朝機車奔去的身影,卻只握到一截衣袖,然后他看見了……
親眼看見他的父親,騎著他的機車,以玉石俱焚的瘋狂速度,撞上了那個以身體捍衛(wèi)他的女孩——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