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上人人都屏氣凝神,誰曾聽見這么亂七八糟的混叫?于是一群人瞬間皺起眉頭。人是從后殿沖出來的,頭冠斜在一邊,衣服上的玉帶松松垮垮,神色慌張,跑起路來還有些瘸拐,正是草包紈绔江天舒。
水無瑕知道江天舒也算是皇室子弟,聽聞他在邊關(guān)立下一些功勞,蓮貴妃就特意將他叫進(jìn)了皇宮,沒想到他聽到了大殿上的消息,便急切趕來。
看著他出場的模樣,無瑕不由得一笑。
江瑾則皺了皺眉,“天舒,你不在后面與貴妃說話,闖到這里來做什么?”
“侄兒是聽說皇上您在這兒大封功臣,所以侄兒就悄悄候在一邊了,生怕皇上宣召卻讓皇上久等�!苯焓鎿狭藫项^,頗有些不好意思,“侄兒好歹也算是一個功臣呀……”
聽著江天舒這等言論,一群官員不由得莞爾。好在眾人知道他的腦子本來就不甚好,崤山關(guān)一戰(zhàn)他好歹有個大功勞,那就是舉薦水無瑕之功,所以也沒有人與他計(jì)較。
江瑾看著江天舒,展顏一笑。對這個侄兒,他的心情的確很復(fù)雜,自己曾經(jīng)虧欠了這個侄兒的父母,而且這筆債不好還。
還不起債怎么辦?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將債主給殺了,免得債主突然想起來要債的事兒。
本來看江天舒不過是個紈绔,江瑾還沒這個想法,但看他漸漸成才,便想藉著崤山關(guān)江琥的那些人手把他置于死地,但是黃宗藝竟然將崤山關(guān)江琥的人手清理一空。后來江天舒來京師大鬧兵部,他也想趁機(jī)將這個心病給弄死,但是想著崤山關(guān)上下幾萬人馬,生怕寒了將士的心,只能捏著鼻子打了江天舒三十大板,將他趕回邊關(guān)去,又吩咐眼線一定要鉅細(xì)靡遺的報(bào)告。
崤山關(guān)遲早有一場大戰(zhàn),尸位素餐的官員不清楚,但是江瑾哪會不知道?之所以不肯直接給崤山關(guān)足夠支援,不過是想要將江天舒的所有能力給逼出來,或者趁機(jī)將他給弄死罷了。崤山關(guān)真的破了他也有后續(xù)措施,反正也就是邊關(guān)的軍民受點(diǎn)苦罷了,不用放在心上。
安插在崤山關(guān)里眼線的報(bào)告已經(jīng)送來了,江天舒在崤山關(guān)的表現(xiàn)可圈可點(diǎn),但是唯一值得一提的也就是那個能治療外傷的本領(lǐng)罷了,其他軍政上的事兒全都靠著水無瑕撐腰。
江瑾現(xiàn)在最怕的就是這個侄兒有出色的軍政才能。沒辦法,誰叫他曾經(jīng)有一個出色的父親?
心病既然消了一半,看著這個侄兒也覺得順眼了,當(dāng)下微笑說道:“你有舉薦水無瑕之功,而根據(jù)黃愛卿奏章,你在邊關(guān)幫助受傷將士治療也有功勞。既然有這兩樣功勞,那么當(dāng)日你沖撞兵部打架斗毆的事兒朕就不計(jì)較了,你依然做你的雍王世子吧�!�
江天舒還愣在那兒,已經(jīng)有人低聲提醒了,“世子,還不趕緊謝恩?”
江天舒皺了皺眉,“皇上,您有一筆帳目算錯了啊。”
聽江天舒反駁自己,江瑾神色掠過一絲慍怒,隨即收起,問道:“怎么算錯了?”
江天舒說道:“當(dāng)初兵部不知道事情緊急,不肯給崤山關(guān)足夠軍需物資,如果崤山關(guān)得不到足夠的軍需,那這場戰(zhàn)爭就非失敗不可,所以侄兒沖撞兵部衙門,不但無過,而且還有功,所以皇上您算錯了�!�
江天舒是老實(shí)人,老實(shí)人說老實(shí)話,于是一群人的眉頭都皺起來,尤其是兵部的官員,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一時(shí)不知如何反駁。
看著江天舒那老實(shí)的模樣,江瑾的心情又好起來,當(dāng)下笑道:“好,那事兒就算是你的功勞,你要什么賞賜?”
江天舒嘿嘿一笑,說道:“侄兒也不要什么賞賜,只要皇上您將我的侍女還給我,一切照原樣就成了�!�
將你的侍女還給你?江瑾看看江天舒,又看看水無瑕,這才明白過來,“你擅闖大殿就是為了水無瑕?”
“是啊是啊�!苯焓骖^點(diǎn)得像小雞啄米似的,“皇上您也知道,侄兒本來是沒有什么能力的,闖闖禍、鬧鬧笑話還在行,其他事兒就一竅不通了。自從無瑕來了侄兒身邊,侄兒就一天一天好起來,還考上了青山書院,甚至上了戰(zhàn)場……嗯,如果您將無瑕送給其他兄弟,那侄兒就糟糕了,皇上,您不能偏愛您的親生兒子,就將侄兒的事兒放一邊啊�!�
江天舒說得委屈,江瑾心中也是暗暗憤怒——水無瑕是怎樣的人,這場大戰(zhàn)已經(jīng)證明了,這樣的人才怎么能繼續(xù)放在江天舒的身邊?
但是他說得在理,江瑾也不好反駁,冷聲說道:“男婚女嫁乃人生大事,水無瑕已經(jīng)年滿十八,如果再耽擱下去,你如何對得起她?”
“那皇上您干脆將她賜婚給我啊�!苯焓嫣ь^,一臉的理當(dāng)如此,“三皇子、四皇子是您的兒子,我是您的侄兒。您的兒子將來是要封王的,您也將雍王世子的位置還給了我,所以無瑕將來無論嫁給誰都是王妃,她不吃虧的�!�
眾人聽著江天舒說得理所當(dāng)然,都忍不住笑開。三皇子也罷了,四皇子的人品才干整個京師之中也難以尋到相匹配的女子,他不過是一個什么都不懂的紈绔,如何能與四皇子相比?更何況三皇子、四皇子都是皇位的熱門人選呢。
水無瑕聽著江天舒與皇帝胡攪蠻纏,心道所有的壓力不能讓他一個人來承擔(dān),俊目流眄,微笑說道:“皇上,請聽民女一言。”
江瑾發(fā)現(xiàn)水無瑕要說話,瞬間露出了溫和的微笑,“水無瑕,你說�!�
無瑕說道:“蒙皇上與諸位大人看重,無瑕不過微末功勞竟然被抬到如此高的位置,無瑕實(shí)在感激不已。但是皇上,民間有一句俗語,腳合不合腳只有自己知道,所以幾經(jīng)思量,民女的婚姻大事,民女想要自己做主。”
說完,四周“嘩”的一聲,就像一顆石頭丟進(jìn)了水里,泛起了層層漣漪,極輕微的議論聲響了起來。
江瑾面色一沉,淡淡問道:“你想要選誰為婿?”
無瑕聽著皇帝的口氣,暗道一聲糟糕,但是先不提自己愿不愿意改口,就是愿意改口,皇帝心中的疙瘩也留下了。
她腦子急速運(yùn)轉(zhuǎn),連忙說道:“三皇子文才極高,四皇子豐神俊朗,至于世子,他勝在與民女比較熟悉、關(guān)系親厚。這三人民女實(shí)在難以選擇,所以民女想了一個辦法,那就是……比賽擇婿!”
“比賽擇婿?”眾人都愣了一下。
無瑕的聲音十分清朗,“民女自幼習(xí)文練武,心中有一個夢想,那就是一定要選一個文經(jīng)武略都超過自己的人做夫婿,所以民女想要大膽請求皇上,讓這三位來一場比試,誰勝出,民女就嫁給誰!”
這一番話落下,四周寂靜無聲,所有的人都看著無瑕,看著這個少女顧盼神飛的模樣。
“啪啪啪”三下鼓掌聲響了起來,江瑾哈哈大笑道:“果然是女中豪杰!此事就這樣決定了,來人去通知三皇子、四皇子……”
“皇上,老臣也有話說�!眳s聽見有一個略帶虛弱的聲音響了起來,卻是江琥。
江琥臥病在床,原先是不參加朝會的,不過今兒個他對這個巾幗英雄也很感興趣,于是就上朝來了,江瑾便給他安排了一個座位。
江瑾看向他,江號慢慢說道:“皇上,老臣的兒子江天凌,對水無瑕也有求凰之意,現(xiàn)在皇上既然準(zhǔn)許水無瑕比賽擇婿,那么可準(zhǔn)許老臣的兒子也參加比試?老臣明白,老臣的兒子與兄長爭奪一個女子傳出去是大失體統(tǒng),但是老臣常年征戰(zhàn)在外,對這個兒子虧欠許多,還望皇上體諒老臣愛子之心,給犬子一個機(jī)會�!�
江瑾笑道:“雖然民間俗話一直在說一家有女眾家求,但水無瑕果然是我峻崎國的一個傳奇女子!得,準(zhǔn)了!”
原先皇帝要將無瑕許配給皇子時(shí),江琥是不打算開口的,但是江天舒也進(jìn)來插一腳的時(shí)候,江琥就不得不說話了。
江天舒有一個能干的侍女不要緊,因?yàn)槭膛偛荒芘惆榻焓嬉惠呑�,但是如今形勢大變,水無瑕萬一真的嫁給江天舒了呢?
水無瑕能力超群這也罷了,問題是水無瑕在崤山關(guān)已經(jīng)有了很高的威望,已經(jīng)趕上他辛苦經(jīng)營多年的名聲,所以他不能讓水無瑕嫁給江天舒。
三皇子江天暢也就是一個貪圖美色的草包,與江天舒半斤八兩,至于四皇子江天嘯,自己早看出他隱藏的陰險(xiǎn)狠辣與寡情薄義,雖然兒子好像在輔佐著四皇子,但是江琥并不希望江天嘯的實(shí)力大漲,于是他便將自己的兒子給推出來了。
軍神水無瑕立了大功,被皇上封為瑯琊郡主,現(xiàn)在要通過三場考試選擇夫婿!
整個京師再度沸騰了,夫婿候選人為三皇子、四皇子、雍王世子,現(xiàn)任雍王嫡子,無論選擇了誰,水無瑕都鐵定能榮華富貴過一輩子��!
京師的未婚少女羨慕嫉妒無瑕嗎?當(dāng)然羨慕嫉妒!其他三人也罷了,四皇子可是京師之中無數(shù)未婚少女的深閨夢里人啊。
于是京師內(nèi)外大大小小的寺廟、道觀,香火一下子鼎盛起來了,無數(shù)大家閨秀前去燒香拜佛許愿,且她們不約而同都許了同一個愿——希望四皇子敗北。
京師的人其實(shí)是很喜歡看熱鬧的,承天府府尹唐棣就是其中的代表,他很快就將午門對面那座高臺收拾出來,并請上一群素有才名的文人墨客當(dāng)評判。
皇帝特命唐棣來主持此事,為何要他主持,其中原因就是唐棣公正不阿素有清名。
于是高臺上擺了很多桌子椅子以及筆墨紙硯,高臺下面圍著很多看熱鬧的百姓,大家端了凳子、嗑著瓜子,排隊(duì)排得整整齊齊,絲毫不亂。
每年春社皇上都要請戲班子在這個高臺上演百戲,這事兒與看猴耍看雜劇也差不離,大家知道該怎么遵守秩序來著。
第一場比試開始。
唐棣輕輕拍手,下面嗑瓜子的齊齊住嘴,大家目不轉(zhuǎn)睛看著臺上的府尹大人。
唐棣先宣布規(guī)矩,“本次比試,是今年咱們京師最大的盛事,如果圍觀者發(fā)出聲音、大聲喧譁,本官就吩咐承天府的衙役將那人叉出會場!可記住了?”
眾人才想張嘴答應(yīng),又想起唐棣說的“叉出會場”,隨即忙忙住嘴,點(diǎn)頭示意。
唐棣說道:“第一場比試是作詩,由我們幾位大人一起擬定題目,限定三炷香的時(shí)間。等大家都完成后密封姓名,再由幾位大人判斷。如果大人們各執(zhí)一詞,則看人數(shù)。如果雙方人數(shù)一致,那么就念出來由下面的觀眾判斷。四位,這種評判法子,是否接受?”
四位參賽者一起點(diǎn)頭,于是唐棣就將題目拿出來,展示給大家看了。
面前是一幅畫,畫上蓼花如血,船上有人,岸上有人,正在送別。
題目是要求眾人寫一首題畫詩,不用太長,絕句即可。
送別這個題材實(shí)在是大家都寫慣了的,很顯然,幾位出題目的大人也知道這等場合不能讓幾位參賽者出丑,所以盡量選擇簡單題目,總要讓大家臨場都能編出幾句詩來才好。
江天嘯掃了那幅畫一眼,提起筆一揮而就。
江天凌走到那幅畫跟前,沉思了片刻,也回到自己的桌案前提筆寫了四句。
邊上的仆役將兩人的詩吹干,將姓名糊住裝進(jìn)信封,送到評判的桌案前。
江天暢挺著一個大肚子,額頭上直冒汗,好不容易想到了一句,忙忙寫下來,想了想,又伸手涂掉了。
等好不容易擠出四句詩交出去,已經(jīng)燒完兩炷香了,他得意洋洋的看著江天舒,卻見江天舒拿著筆,還在抓耳撓腮。
江天暢回想自己寫的幾句詩,驀然想起水無瑕,忍不住滿腦子綺念,眼睛就沖著后臺看過去,卻見無瑕正看著自己,于是自信滿滿的對著她做了一個志在必得的手勢。
最后一炷香已經(jīng)燒了大半,江天舒還沒有開始動筆,下面的喧譁聲漸漸響亮起來。
雖然府尹大人曾經(jīng)警告吵鬧就“叉出去”,但是大家實(shí)在熬不住啊。
草包就是草包,哪里是另外幾個人的對手!
最后一炷香燒得只剩下一丁點(diǎn)了,江天舒似乎得到了什么靈感,這才抓起筆飛速寫起來,幾乎等到香快要燃盡才放下筆,畢恭畢敬,親自送到幾位評判跟前。
“雖然說姓名是要密封的,但是我想我那么丑的字,人人都認(rèn)得的,就不要多此一舉了,畢竟被我浪費(fèi)的時(shí)間太多了,瞧瞧大家都等得不耐煩了�!�
上面的評判,下面的觀眾,一時(shí)之間全都笑了,還有觀眾想著,這位草包世子還是挺有自知之明的,就沖著這一點(diǎn),等下不喝倒彩了。
其中一名評判拿過江天舒送上來的詩,看了一眼,忍不住輕輕“咦”了一聲。
江天舒嘿嘿笑道:“這首詩我覺得自己還是寫得不錯的,雖然前面兩句我在湊字?jǐn)?shù)……我念給大家聽聽,好不好?”
下面的觀眾,自然好奇草包世子寫的詩,于是大家拚命鼓掌,輕輕叫好。
為何輕輕叫好?因?yàn)榕卤桓笕宿Z出去�。粸楹无彰恼�?因?yàn)楣恼撇粚儆凇靶湣狈秶�,只有如此才能表達(dá)大家看熱鬧的熱情呀。
只見江天舒搖頭晃腦的念出聲來,“一片兩片三四片�!�
下面寂靜了。
“五片六片七八片�!�
第二句念完,臺下“轟”的一聲炸鍋了!
有人學(xué)著江天舒的口氣,大聲接下去,“九片十片十一片,百片千片萬萬片�!�
吵鬧之中,江天舒得意洋洋的聲音響了起來,“江南江北蓼花紅,盡是離人眼中血�!甭牭竭@兩句詩,臺上臺下瞬間一片靜默。
江天舒無比得意,“我想來想去只想出兩句,所以前面就想了十四個字來湊字?jǐn)?shù),后面兩句不錯吧?”
鼓掌聲頓時(shí)響起,有人大聲叫好,“不是不錯,而是非常好!”
唐棣指著那個大聲叫好的漢子,喝道:“叉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