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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好合 第7章(1)

  一年后,瓜熟蒂落,稻穗飽滿,正是秋收的大好時節(jié)。

  “為什么我不能進(jìn)去?”薛齊站在房門外,一臉焦躁。

  “老爺,女人生娃娃,男人本來就不能進(jìn)去看的。”阿金嫂出言相勸,一面拿眼瞧阿金和家保,要他們隨時注意揪住老爺,別讓他闖門了。

  “老爺您放心!贝合阋矂竦溃骸袄镱^有周嬤嬤,還有經(jīng)驗豐富,接生過上千個娃娃的產(chǎn)婆,不會有事啦。”

  “春香,你怎么沒進(jìn)去?”薛齊發(fā)現(xiàn)她竟然在外頭,又急道:“你聽,琬玉哎哎叫成這樣,你是她最貼心的好妹妹,怎不進(jìn)去陪她!

  “是小姐趕我出來的呀!贝合愫冒г,她都看過慶兒和珣兒出生了,可這回她家小姐怕生產(chǎn)流血會驚動她的胎氣,堅持不讓她進(jìn)去。

  才三個月,小姐緊張什么。春香摸摸肚子,愛嗔地瞪了家保一眼。

  “琬玉,唉,琬玉啊!毖R還是只能瞪著門板。

  三個小孩沒他們的事,蹲在院子里,捧著下巴看一群著急的大人。

  “大哥,娘好像很痛!蔽鍤q的慶兒想不透!爸軏邒哒f,痛完了,娃娃就出來了,可我先前吃到壞東西,肚子痛,怎沒蹦娃娃出來?”

  “女人才會生娃娃!绷鶜q的瑋兒還是多懂一些事。“慶兒你是男孩,不會生,珣兒就行!

  “咦?”兩個男孩同時看向小不點的珣兒,目光極度懷疑。

  “娘生娃娃,我們一起玩。”三歲的珣兒只想多個娃娃來玩。

  “不知玨兒是弟弟還是妹妹!睉c兒又有疑問了。

  “爹說弟弟妹妹都好,叫我們要當(dāng)好哥哥疼愛他!爆|兒拿了樹枝,在地上寫了這個父親早就取好的“玨”字。

  “玨,乃兩玉相合為一,取其圓滿也。”慶兒學(xué)了爹教他們的語氣。

  “玨兒有兩塊玉,這很珍貴,跟我們名字一樣,都是好玉!

  “可我只有一塊玉。”慶兒也拿樹枝寫了“琛”字,硬是在左邊又加了一個玉字旁,開心地道:“大哥你看,這樣就有兩塊玉了!

  “有這個字嗎?”瑋兒不確定,寫下自己的“瑋”,再幫珣兒寫下“珣”,端詳了片刻,又寫了一個“玉”字,“好奇怪,玉字單獨寫,有一點,變成我們名字的偏旁,那一點就不見了!

  “對喔。”慶兒也發(fā)現(xiàn)了,歪著頭看。“真真奇哉怪也。”

  “咿呀,這字哭了,掉淚了。”珣兒軟語嬌嗓,小手捻起樹枝,往“玉”字那一點抹去,煞有其事地道:“不哭不哭,姐姐給你擦淚淚!

  “哇!眱蓚小哥哥眼睛發(fā)亮,他們的妹子實在太聰明了。

  去掉了那一滴淚,不哭了,破涕為笑,便開心了,然后拿來安上他們名字的偏旁,所以他們都是快快樂樂,無憂無慮的小孩嘍。

  “可是娘的名字有個玉。”,瑋兒一天到晚聽爹喚她,早就將娘的名字學(xué)起來了,手里便寫下“琬玉”二字,忽然有了重大發(fā)現(xiàn)!皯c兒快瞧,娘也有兩塊玉耶。”

  “對喔,娘有兩塊玉,我們也有玉。”慶兒很肯定地道:“爹真的很喜歡玉耶,所以又給玨兒兩塊玉。”

  “不知有沒有三塊玉的字,明兒再去問夫子!爆|兒很有求知精神。

  “怎么辦?”慶兒倒是擔(dān)心起來,“娘這塊‘玉’的一點不能抹掉,這樣不就一直在哭……”

  “嗚哇哇。”

  初到世間的第一聲啼哭由房內(nèi)傳出,三個小孩驚喜地跳了起來。

  “琬玉,琬玉!毖R更著急了,上前拍門。

  “恭喜老爺,是個小少爺啊!崩镱^傳來產(chǎn)婆的高聲叫喊。

  “我可以進(jìn)去了嗎?”

  “等一下啦。”產(chǎn)婆快被他逼得失去耐心了。

  薛齊又是急得來回踱步,若說一步有如一個時辰之久,那他今天早已在焦慮擔(dān)憂之中,度過了極為難熬的漫漫千萬年。

  “老爺您可以……”周嬤嬤帶著笑容,才打開了門板——“琬玉。”大老爺勢如破竹地沖進(jìn)去了。

  “就聽你在外頭叫呀叫的。”琬玉半躺在床上,已換了干凈衣裳,神情略顯疲憊,卻是帶著放松愉快的笑容!耙膊恢钦l在生小孩!

  “你臉色這么白……”薛齊坐到了她身邊,憂心忡忡。

  “喝碗雞湯就好了!彼l(fā)現(xiàn)他仍穿著公服,又搖頭笑道:“你還沒到散值時刻,怎么回來了!

  “阿金跑來說你產(chǎn)痛,我好擔(dān)心,便告假回來了!

  “你回不回來,我還是一樣生啊,家里這么多人幫忙照料!

  “不一樣!彼o緊握住她的手,堅定地道:“我一定要陪你!

  “呵,我生孩子,你一個男人哪幫得上忙……”

  琬玉心頭驀然一痛,像是黑暗深處伸來一把鐵勾,硬是勾出了沉埋爛泥底下的往事,很久以前,有一個男人也曾經(jīng)這么說過,她生孩子,他一個男人哪能幫得上忙。

  因為他幫不上忙,所以他去玩了,醉上三天三夜,直到渾沌醒來,才知道他當(dāng)?shù)恕?br />
  不是不想過去了嗎?她低頭咬緊唇瓣,將那抹痛心壓回爛泥底。

  再抬起眼,望向眼前這雙始終溫柔和煦的深情瞳眸,她的心緒回到了此時,此刻,此地,眼前,當(dāng)下——她所深愛的丈夫薛齊。

  即使他幫不上忙,即使他還在忙公事,他也要跑回來,擔(dān)心她,陪伴她,能蒙他如此疼愛,她曾經(jīng)殘缺的生命早已讓他補(bǔ)得圓圓滿滿了。

  “夫人不能哭!敝軏邒咴切凑劦瞄_心的主子夫妻,突然見夫人掉了淚,又驚又急!爱a(chǎn)婦氣血虛弱,哭了會傷眼,哭不得呀!

  “哎呀,夫人生了少爺,好高興也不能哭啊!卑⒔鹕┮糙s緊勸道:“身體重要,要是哭壞了眼,我再熬上一百鍋雞湯都補(bǔ)不回來的!

  “不哭,不哭!毖R被這兩個經(jīng)驗老到的婦人嚇得亂了心神,急忙伸指幫她拭淚!扮癫灰蓿怨,不哭了喔。”

  “你哄孩子呀!彼郎I眼里有了笑意。

  “噯。”他放下了心,伸掌輕撫她臉頰,為她抹去所有淚痕。

  “來來,小少爺來了!苯K于輪到產(chǎn)婆出面,準(zhǔn)備讓大家開心了。

  原先她已打理好小少爺,本想老爺進(jìn)來就給他看,誰知夫妻倆就卿卿我我起來了,看來外頭傳說薛大人愛妻疼子,確實真有其事。

  “哇,好可愛!贝合阆忍筋^瞧了,伸手招來站在門邊的三個小孩。

  “大少爺,二少爺,小姐,快過來看弟弟。”

  “小少爺很有份量呢!碑a(chǎn)婆妥善地將玨兒放至琬玉的懷抱里。

  “呵呵,玨兒,玨兒!毖R注視熟睡的娃兒,不住地喊著,簡直語無倫次了!矮k兒啊,琬玉,這是我們的玨兒啊。”

  “你們說,玨兒像誰?”琬玉笑問三個挨近床邊的孩子。

  “這鼻子,像爹。”瑋兒來回瞧著爹和小娃兒。

  “嘴巴小小的,像娘!睉c兒轉(zhuǎn)頭瞧爹,又瞧娘。

  “臉圓圓,眼大大,像我,像我!鲍憙亨锹暩吆啊

  “哈哈,都像,像我們一家人呀!毖R開懷大笑,看了又看,笑了又笑,突然抬起頭,問道:“咦,玨兒是男娃,還是女娃?”

  “你呀!辩裥α耍懔死习胩,只顧著問候她,卻忘了孩兒。

  “老爺啊,哈哈,是小少爺啦!贝合愫懿豢蜌獾卮笮。

  所有的人都笑了,琬玉這回是笑得流淚,正想去抹,薛齊見了,怕她抱著孩子忙不過來,又是急急地伸指為她拭去眼角那滴歡喜的淚珠。

  “爹呆了!睉c兒拉了大哥到一旁說悄悄話,大搖其頭。

  “爹跟娘在一起,就會變呆!爆|兒是有點擔(dān)心這情況,但往往一轉(zhuǎn)身,爹又能正經(jīng)八百跟他們說道理,講學(xué)問,所以,其實爹并不呆啊。

  他看爹,爹則看著娘笑,娘也看著爹笑,然后爹的指頭又往娘的眼角揩了揩,接著整只大手掌都包住娘的臉蛋了。

  啊,六歲的他眸光乍亮,悟出了他人生的第一個大道理。

  “慶兒,慶兒!彼读藨c兒的袖子,急欲說出他的頓悟,“你不是擔(dān)心娘的那滴淚嗎?”

  “是啊!

  “放心,娘不會哭了,玉字那一滴淚,給爹收藏起來了!

  “哇!睉c兒也看到了,娘的淚掉到爹的手心,就不見了。

  秋風(fēng)高揚(yáng),處處傳來豐收的信息,今天薛府添了人丁,往后勢必更加熱鬧了。

  南風(fēng)吹來,蟬聲再起,院子綠蔭清涼,稍稍擋住了炎日。

  琬玉喂過玨兒喝奶,讓周嬤嬤抱去休息,走過院子,聽到東院那邊傳來瑯瑯讀書聲,露出了微笑。

  瑋兒和慶兒在孟夫子教導(dǎo)下,課業(yè)進(jìn)步是不用說了,而她原先是想帶珣兒在身邊,別去吵兩個哥哥上課,但四歲的珣兒堅持坐在書房,也不管是否聽得懂,就睜著一雙明亮大眼,安靜乖巧地跟著兩個哥哥一起聽課。

  算算日子,春香再幾日就要生了,這幾天坐不好,睡覺好,一早起來喝碗粥,又回房里歪著,她有些擔(dān)心,打算乖會兒就去看她。

  日子過得閑散,卻也扎扎實實地生活著,她感到十分知足。

  來到后院,跟阿金嫂交代一些采買事項后,才回頭走了一步,便讓已走出后門的阿金嫂給叫住。

  “夫人,外頭有個女人,說是你家親戚,要見你呢!

  “誰呀?”琬玉覺得奇怪,若是薛家親戚,進(jìn)門便是了,若是盧家親戚,按理應(yīng)該會去盧府,不會過來出嫁的女兒這里。

  “前門那么大,怎地往后門來了?”阿金嫂也咕噥著。

  琬玉走了過去,窄小的后門邊上,站著一個不相識的女子,約莫三十歲上下,簡單的藍(lán)布衣衫,你是一般街上看到的尋常婦女。

  “四少奶奶啊!眮砣撕傲怂

  琬玉大震,她已經(jīng)很久沒聽到這個稱呼了,她只能驚愕地望向來人,卻是怎樣也想不起她是誰。

  “阿金嫂,你就出門吧!彼茏龅模褪擎(zhèn)定地吩咐。

  “我請客人到廳里,倒杯茶!

  “不用了!辩翊咚鋈。

  阿金嫂覺得夫人怪怪的,不免又多看了來人一眼,這才挽著籃子離開。

  “四少奶奶!蹦桥擞趾傲怂宦暎袂檗D(zhuǎn)為凄惻。

  “你是?”

  “我是錦繡,跟著三爺?shù)腻\繡啊!眮砣饲星性V說著:“四少奶奶,你記得我嗎?那年過年,我陪三爺回宜城跟老太公拜年,他們男人去說話,我到你院子看你,你那小娃兒才幾個月,粉嫩嫩的很可愛呀!

  琬玉記起來了,更是驚訝于這張曾經(jīng)嬌艷動人,如今卻變得如斯憔悴的容顏。

  江家老太爺生了四個兒子,前面三個爺年紀(jì)皆大上四少爺二,三十歲,或當(dāng)官,或經(jīng)商,各自在京城,江南,四川有他們的家業(yè),她嫁入江家兩年,從來沒見過四個少爺聚在一起過,多是三個爺分別抽空或路過回家,拜見父親,這位錦繡就是當(dāng)時三爺帶在身邊服侍的愛妾。

  那時她剛生了慶兒,身體虛弱,心情更差,那天那個人嫌慶兒啼哭吵他午睡,兩人又吵起來,外頭有酒肉朋友邀他,他立刻跑掉了。

  錦繡陪她說了大半個時辰的話,或許是身為小妾,懂得看人臉色,倒是勸慰她多方忍讓,說是給四少爺放浪玩樂又何妨,只要坐穩(wěn)少奶奶的主母地位,養(yǎng)大了兒子,掌管了江府大宅,就是熬出頭了。

  她雖無法認(rèn)同錦繡的話,但也不討厭她,畢竟她是好意來看她,簡短見面,談不上交心,事后便忘了。

  “你進(jìn)來吧!辩癃q豫著是否請她到廳里,又怕被其他人看到。

  “我站這里就好!卞\繡似乎明白她的想法,只是跨進(jìn)了門,就站定在門邊的圍墻前。

  “有事找我?”琬玉謹(jǐn)慎地問道。

  “我想跟四少奶奶借……借……”錦繡開不了口,說著便哭了。

  “我的三爺啊,什么都沒留給我,夫人哪管我們幾個小妾的死活,早在抄家前,卷了細(xì)軟逃走了,我在她親戚家找到了她,求她給我一點錢去天牢看三爺,她卻趕我出去,嗚嗚……”

  都是幾年前的事了,竟然現(xiàn)在來哭給她聽。琬玉頓覺氣悶。江家的事她完完全全不愿再回顧,正想阻止錦繡哭下去,她又泣訴了。

  “后來是四少爺來了,塞錢給獄卒,帶我進(jìn)去天牢看三爺,那三爺啊……嗚嗚,早病得剩一口氣了!卞\繡哭得好不傷心。“四少爺錢花光了,還是救不了三爺,救不了老太公啊!

  琬玉不想聽,如果可以的話,她會關(guān)上耳朵,甚至直接趕錦繡出去。

  但她沒趕人,她只是僵硬站著,緊緊捏住了裙布。

  “三爺?shù)购,獄中病死了,不必像大爺二爺綁赴刑場,也不用像老太公流放邊關(guān),過那生不如死的苦日子,嗚嗚嗚……”

  “有事慢慢說,別哭了。”琬玉以最冷靜的語氣道。

  “三爺死了,我無處可去,只好回家,我家窮苦,當(dāng)初讓三爺看中,即使是個丫環(huán),爹娘也很高興,覺得能跟江家沾上邊,在鄉(xiāng)里間走路都有風(fēng)了,可我這一回去呀,爹娘說我丟光他們的臉,更別說一出去,就讓鄰人取笑我跟了朝廷欽犯,我只能躲起來,日日夜夜躲在家里……”

  她也是躲在盧家整整兩年啊,琬玉的心震愣著,若非薛齊娶她,恐怕她還是會帶著慶兒和珣兒躲下去,永遠(yuǎn)不見天日。

  錦繡嗚咽低泣,琬玉任她去哭,是否,錦繡沉積了多年郁悶悲傷,苦于無人傾訴,隱忍至今,所以一見到“故人”,便一古腦兒哭了出來。

  錦繡可以哭,但她可以不聽,畢竟她不想再跟江家有任何牽連。

  “你是來借錢的?”

  “是……是的!卞\繡總算拿出巾子拭了淚,哽咽道:“我回到京城,幫人洗衣燒飯,遇上個老實守城門的,生了兩個娃,他不想一輩子看門,便覓了個徐州衙門巡檢,派令文書是有了,卻沒上路的盤纏……”

  “你等等!辩窕仡^往房間走去。

  一開始就知道要錢,打發(fā)走了便是,又何必聽那哭哭啼啼的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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